[李仙儿的IP定位在某市东郊的一个别墅区,小区环境很好,但落户的人不多,有些萧瑟,我站在门外敲过十三下,铁门自动打开了一条缝,有道尖利的嗓音从二层小楼往下喊,对我说“进来”。
我气势汹汹地推门闯进去,毫无阻碍地爬上二楼,又循着声音敲响了书房的门。
房门没有上锁,那个嗓音更尖了,隔着薄薄的门板对我喊话,依旧只有两个字,“进来。”
我承认我当时有些情绪上头,愤怒将我的胆量放大了数倍,我攒够力气一脚踢开那扇门,午后日光透过窗户落进房间里,斜照着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空荡的书房里安静极了,我脚步一挪,踢倒了门口放着枯萎花束的玻璃瓶,窗户死角处一只快要掉光毛的鹦鹉突然张大了嘴巴,朝着我大喊。
“进来。”
李仙儿好像真的有点神棍的本事,书房的东西很整齐,电脑屏幕亮着没息,桌子上的泡面被吃过两口,还在冒着热气,但房间里半个人影都没有,我走到电脑桌前,发现了一张醒目的纸条。]
白纸红字,白吾商格外讲究地拍了照,用胶带纸固定着一个角。
川凝将照片轻轻撕下来,举到直播镜头前。
【青天白日,强闯民宅,不怕我告你呀?】
直播间瞬间炸出一连串爆笑,“哈哈”声叠了几十楼。
【这李仙儿有点东西啊!】
【白队行动够快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是怎么做到未卜先知的??】
【有点好磕怎么回事?】
【楼上是营养不良么,怎么什么都要磕??】
川凝将字条举够五秒钟,然后仔细贴回记事本上,继续刚才的故事。
[我被纸条上的字气笑了,明明是他的鹦鹉邀请我进来的,怎么反倒成了我强闯民宅。]
【没错,我是证人。】
【是鹦鹉先动口的,就算打死我我也这么说。】
【这波我站白队,坚决抵制钓鱼执法!!】
[我越想越生气,留好证据后将纸揉成一团,狠狠砸进垃圾桶,抬头的时候正好瞥了一眼电脑屏幕。
哈哈——,真是意外惊喜。
屏幕非但亮着,还停留在“李仙儿说命”的账号后台,甚至挂着三个没来得及关闭的私信聊天框。
我没兴趣看他的私信,生怕又突然冒出个纸条,说我侵犯他的隐私权,所以直接调出了账号主页。
他骂我的那条帖子还在挂着,甚至草稿箱还存着几条没发出去的草稿。
呵……
我一下子就不困了,立刻坐到电脑前,摸过旁边的鼠标,三两下把这些帖子全给删了,然后点开他的发帖框,以他的名义给自己写道歉信。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骂白队,白队是天使,我是狗东西。”]
封荆双唇抿成一条线,看着川凝用冷漠的表情和软糯的声音念出如此清新脱俗的话,只觉得一股诡异清风吹拂过天灵盖,当即灵台清明,真的不困了。
【哈哈哈哈,原来这才是真相么?!】
【我说李仙儿那天怎么滑跪得这么快,原来是白队的手笔。】
【别上头啊,我看这就是主播胡编乱造的,在这儿消遣白队呢!】
川凝没看弹幕,睫毛低垂着,指腹捻在薄薄的纸张上。
[做完这些我才觉得心情重新变得舒畅,甚至想端起旁边的泡面啃几口,……但一想到可能被某个胡子拉碴的老头糟蹋过,就又没了胃口,想着就近找家饭馆奖励一下自己。
就在我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刚才被压在下面的私信窗口却又突然弹了出来。
上面多了一条消息,是刚刚发过来的。
电脑主人把字体调得很大,我几乎在视线扫过的瞬间就读完了那串文字。
“大仙,你疯了?!你道什么歉??”
我被这个问题问懵了,立刻又坐了回去,想和对面的人就这个问题好好理论理论。
“你是觉得我没错吗?”
我用李仙儿的口吻问他,发出之后又立刻打出下一个问题:“这么恶劣的骂人行为,难道不过分吗?”
但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对方的消息就先跳了过来。]
这次依然有照片附属,川凝捏起来展示了三十秒。
【不不不,大师你别生气,我知道,这是天机,我不问了!】
【大师,你还在家里吗?晴天里咖啡馆离你家不算近,现在是不是也该出发了。】
【哦对了,我已经到了,就在二楼靠窗位置,白衬衫黑风衣,我特意戴了顶绿帽子,你过来一定会看到我的。】
【我听你的意见把他藏进了冰柜里,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姐姐说已经提前办完了业务,今晚就会回来,……我真怕吓到姐姐。】
【大师你速度快点,我出来得很急,身上的血好像没擦干净,周围人好像都在看着我。】
[我看着对方给我发过来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庆幸自己手速够慢,没把那个幼稚的问题发出去。
紧接着我就意识到,我可能撞到命案了。
或许凶手不是李仙儿,但这个人一定脱不了干系。
我将那个地址输入到导航栏,发现那家咖啡馆就在市中心,从这里开车过去不到二十分……]
川凝突然停顿了一下。
心脏跳得很快,他的呼吸有些急。
他将目光越过直播板,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中。
已经晚上十点了,北斗星辰挂上天幕,零星光影落在小区里。
他直播的声音不大,停下后周遭更显静寂,客厅里偶尔传来窸窣声,窗外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黑夜像是野兽张口,带着浑浊腥气逼近,冰冷黏腻的气息顺着呼吸渗透进每一滴血液里,眨眼之间雾境弥散,寒芒刺骨铺天盖地。
川凝眼眸轻敛,手指不自觉陷进掌心的皮肤里。
尖锐刺骨的疼痛沿着神经传进大脑,一瞬间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是诡物发散磁波带出的气息。
他本就对诡物有着天生的敏感,毒素扩散后这种感受变得更加明显。
什么等级、什么实力、什么危险程度,哪怕不借助磁污染监测仪,也能大致估算得清楚。
可这次太快了,对方在他作出反应前就下了死手,凛冽杀意如同蛛网缠绕着每一寸皮肤,剧痛使他分不出精力去辨别这股气息的源头,刻在基因里的强弱法则一瞬间充斥大脑,逼迫着他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他竭力稳住呼吸,抬眸去看封荆。
那人倒是心平气和,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似乎什么危险都没注意到,甚至像是听困了,半合的眼眸在感受到他的视线后才抬了一下,而后自然地给他递了瓶水。
“然后呢?”声音有些敷衍地问。
直播间也因为长久的沉默炸开了锅。
【说话呀!急急急!!!】
【接下来白队不会是要追过去吧?长点儿脑子啊!!对方明显是在下套呢!】
【倒是往下说啊!主播呢?主播还在吗?】
【动了动了,主播在喝水,兄弟们别着急!】
【一口水用得着喝一年,祖宗你倒是快点啊!我尿都能憋,你就不能先渴着??】
【是我的错觉么,怎么感觉直播的手在抖呢,不会是自己把自己说怕了吧?】
【好可爱呜,让他喝。】
“怎么了?”封荆又问了一句,显然也看出他的状态不太对。
川凝慢动作拧紧瓶盖,过了很久后才摇头。
太奇怪了。
手里的矿泉水就像刺破梦魇的刀,出现在视网膜上的一瞬间,那股疼痛和濒死感就如同潮水般褪去。
无声无息,难以抓捕,他甚至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创伤应激。
“没事。”
他低声说完,又把视线落回记事本上,调节片刻后,继续用平静柔缓的声音讲述后面的故事。
[我也担心这是对方的阴谋,怀疑他是在给我下套,但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大白天能在市中区的咖啡馆出什么意外。
就算诡物都不敢这么造次。
所以我最终还是选择过去,如果能抓到李仙儿就再好不过,如果抓不到,这么新鲜的套路我也乐意见识。
不过临走之前我又折返了一次,我点开另外两个私信消息框,将对话内容囫囵吞枣地全部录了下来。
然后就一刻不停地去了咖啡馆。
可结果不尽人意,或者说太令人失望了。
我在咖啡馆扑了个空,还不小心踩进了水坑里,溅了一身泥。
上下两层的客人一共不到十个,没有我要找的人。
我问服务员有没有一个戴着或者拿着绿帽子的家伙来过,结果服务员对我说,今天天气不好,客人不多,没有一个人戴着绿帽子。
失望与不甘在一瞬间冲上大脑,我悻悻地点了杯冰美式,挑了二楼靠窗的位置,打算将拍下来的聊天再翻出来仔细看看。
可那天真是倒霉透了,我还没落座,胳膊就先被人撞了一下。
那杯冰美式一口没喝,全洒了。
这下我连聊天记录都没心情细看了,满心烦躁的粗略看了一遍。
幸运的是,我又在里面找出了两个明确的地址——
南郊公园和幸福小院1幢101。
我在南郊公园附近定了旅馆,游荡了整整四天,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不过很幸运,事情终于在今天有了转机。
我退掉了南郊公园附近的旅馆,现在正在幸福小院1幢101住户家里借住,这家男女主人似乎并不和睦,我趁他们睡觉的时候出去转了一圈,居然在厨房、客厅乃至卫生间里,都发现了摄像头。可是,真奇怪啊,男主人给我安排的客房里却没有……]
“啪”地一声——
川凝将记事本合上,捏在手里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有人进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轻响。
刚刚洗完澡的白吾商推门而入。
“这地方闹鬼吧?我怎么好像听到别人的声音了?!”
【卧槽?!主播身后的门真动了!】
【谁进来了?主播往旁边坐坐,让我瞅瞅怎么个事儿?】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这串经历真是白队的吗?主播你到底是谁啊??】
【主播别钓了!继续说啊!!姜太公都没你会钓!!!】
直播间已经火热朝天,现实却清冷一片。
没人回答白吾商的问话,封荆手撑着半张脸像是睡着了,显然自始至终都没察觉到过任何的异常,对这个故事也并不热衷。
川凝瞥了他一眼,眼角余光扫过直播板。
直播间人数已经超过了八千,热度还在进一步攀升。
点梗的人却被他讲困了。
也不知道是该说这个“睡前故事”太成功,还是自己的讲故事水平太差劲了。
他压住发散的思绪,将身体往直播镜头旁凑近了些,挡住白吾商走动的身影,然后拎起一直把玩的手链。
[“插播两条手链,一条三万,成色……大概十年,拍下有惊喜。”]
直播间因为他的这句话沉默了足足三秒。
【什?】
【特么??】
【带货主播???】
封荆困倦的眼皮一抬:……?
封荆伸手:“我要。”
凑过来的白吾商一头雾水,“什么东西?我也要!”
【哈?】
【你特么??】
【还玩销售诱导???】
川凝应了一声,理所当然道:[“售空了,直播结束。”]
[“晚安。”]
说完摘下收音麦,手指轻点屏幕,直接退出了直播间。
他将手链分别抛给封荆和白吾商,“一条三万。”
白吾商一张脸就这么扭曲成一团。
“啥???”
他凑到川凝旁边,手链快晃断了也没晃出端倪。
“这啥啊就三万?”
川凝轻轻耸肩,“惊喜。”
说完拆了块糖扔进嘴里,显而易见并不想多理他。
白吾商只能又转头问封荆,“这啥惊喜啊?”
“不知道,”封荆摇了两下就没了兴趣,懒洋洋地从座椅移到床上,问白吾商,“到时间了吗?”
白吾商那句“不知道你要来干嘛”就这么梗在喉咙里。
“什么时间?”他不太确定地问。
封荆歪头,眼神示意他。
白吾商:“……还得两天。”
封荆:“现在吧。”
白吾商:“现在???可——”
封荆没什么好脾气地打断他,“要我自己来?”
白吾商立刻手脚利索的翻背包,又忍不住多问了句,“怎么又要提前了?”
封荆:“赶紧,困了。”
白吾商于是乖乖闭了嘴,从小型冷冻盒里抠出一支针剂,熟练地对准封荆的颈动脉。
注射器上面什么标注都没有,乍看上去像是三无产品,但设计款式川凝再熟悉不过。
捏糖纸的动作慢慢停下,他盯着注射器中不断减少的透明液体。
HDR-Ⅲ型镇静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