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人的封荆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他拉过另一张滚轮椅，摆到离川凝不远不近的距离，头发还没干透，碰到椅背的瞬间晕了几点浅浅的水渍。

“基本信息替你填好了，还缺一个主播名，你自己来？或者我也可以代劳。”

川凝看着屏幕上的空白栏，半晌没动弹。

“现在账号认证需要多久？”

“如果按照正常审批程序，一套流程下来至少需要一个月。”

封荆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你运气不错，最近外遣队死了一批人，前几天又招了不少新手，账号回收再申请很麻烦，所以开放了一个月的简易流程，只需要把死号后台清空然后更改绑定信息就行了，很简单。”

川凝问，“不用经手白队？”

封荆：“需要队长的指纹信息，不过没有也不影响使用，只不过暂时缺个平台认证标。”

川凝又问，“你不能代劳？”

封荆敛眸看着他。

川凝于是多问了一句，“副队没权限么？”

队长不会进入污染区，所以为了应对突发状况，每个团队都会配有一个副队，权限上略有差距，但在招募新手和平台认证这种小事上一般不会限权。

封荆却笑，话里带着几分打趣。

“没有副队，咱们白队可不需要帮手，他能亲自带队冲锋。”

川凝才又想起这件“不合规矩”的事。

队长亲自带队的情况下当然不需要选任副队，但在平台待了这么多年，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白吾商做事还真是出人意料。

他又把目光落回直播板的名称输入栏上，半天磨蹭着点出一串字母。

Ning（

指节因为长时间的停顿有些僵硬，他盯着那个孤零零的半括号，最终将手指落到删除键上，只留下了四个字母。

然后发现提交按钮无法点击。

封荆注意着他的手指移位，慢吞吞地伸手，将直播板接过去，“怕误触，所以提前锁定了。”

大约是捕捉到了川凝脸上的疑惑，又轻声解释，“主播名定好后不开放权限更改，怕你搞出点违禁词，直接变成**主播。”

川凝：……

简易流程很快，封荆又在屏幕上点过几下，然后调到试播界面，直接将直播板架在了电脑桌上。

“用得习惯么？”他问。

当初平台设计直播设备的时候，按照个人习惯设计了两款：直播手环和直播板。

两者在直播效果上没什么不同，摄像头都采用的新型吸附技术，可以直接从屏幕上拆下来，固定在身体或其他任何需要的位置，但比起轻便的手环，直播板显而易见要笨重得多，甚至配有专门的腰侧固定架，一套设备下来大概三千克重量。

川凝这辈子没料想过自己还有用直播板的一天。

不过试试新鲜事物也没什么不好，他将座椅转了半圈，正对着直播屏幕。

高分辨率和自动补光技术将他的整张脸照得格外清晰，甚至能看清光晕下接近透色的细小绒毛。

像是被并不刺眼的光线晃了一下，他抬手去揉左眼，接着熟稔地将镜头视角切窄，调整到自己的胸腹位置。

那是个很安全的拍摄角度，衣领以上的部位全部藏在屏幕之外，如果川凝保持不动，屏幕上就只有一尘不染的白睡衣。

但他动了一下，从两串手链里晃出一颗硬币大小的乳白色收音麦，夹在了睡衣领口上，袖口滑落到手肘位置，白净的手腕就这么暴露在了直播镜头里。

封荆仰靠在座椅上，静静地看着他，“设备上有配收音麦。”

川凝：“需要其他功能。”

封荆：“变声？”

川凝睫毛微抬，不答反问，“没有认证标影响积分么？”

“嗯，”封荆点头后换了个姿势，胳膊撑在电脑桌上，托着半张脸看他，“旧号绑定着异林后台，一切功能正常使用，但没有认证标，系统不会将你划入异林板块，也无法识别区位。没曝光又定位，哪来的积分？”

川凝言简意赅地总结，“野号？”

封荆：“差不多，所以要等咱们白队洗完澡回来……”

川凝没等他说完，指腹摸过衣领上的收音麦，直接点开了直播按钮。

整体页面没什么变化，只比试播时多了流量显示和弹幕栏，他飞快地瞥了屏幕一眼，视线扫过封荆时，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闲着也是闲着。”

封荆没忍住跟着笑。

变声功能发挥了作用，收进直播间里的声音比川凝本人的音色要软得多，能听出收音麦的质量很好，经过处理后的声线平滑流畅。

活零活现的。

他将眸子撇开一瞬，笑着问，“不考虑大叔音吗？”

应该是设置了音色识别，他离川凝很近，但说出的话却没有被变声加工，依旧原汁原味地传进了直播间。

川凝也不避讳，“少年音好吸粉。”

封荆：“原音更好吸。”

川凝盯了他半晌，“我知道。”

就像封荆说的那样，没有认证标作识别，开播三分钟，直播间连一个人都没有，川凝不紧不慢地滑动屏幕，手动输入了几个标签。

“#诡异丛林、#G09队、#F级污染区、#密室凶杀、#无法分辨的爱人……”

他添加得很慢，甚至将标签一个一个念了出来，声音不大，变声之后黏糊糊的。

“直播主题呢，怎么写比较吸睛？”

问完看着封荆，显然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异林平台的关注度很高，标签效果显著，提交后没两秒直播间浏览人数就超过了100。

甚至还弹出了弹幕。

【异林G09？】

川凝余光扫过屏幕，将没得到回答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有想法么？”

原音冰冷又生硬，变音却在尾音部分上扬，莫名带上了讨好的意味。

封荆一个耳朵听一边，嘴角扬起后就没再放下。

“怎么写都行，”说完又将声音压了几个度，眉尾一抬，眼底埋着笑，“想利用我帮你引流？”

标签打到G09队，收音麦又不处理他的音，平时半句都不愿意多说，开播没几分钟就唠叨出一堆废话。

他的声音很有辨识性，有标签的指引就更好辨认，只要被牵着鼻子多说几句，一定会被直播间的网友听出来。

这么一来都用不着走认证程序，流量自然就来了。

川凝盯着屏幕认真打字：【白队自降身份带新人……】

顿了顿，才又扫了他一眼，“你可以选择不接话。”

封荆眉毛上挑，“我又不怕被认出来。”

这句话一出，直接引出了几条弹幕。

【什么情况？？】

【是标签的魔力吗？刚刚的声音好熟悉，有点像跳跳糖。】

【真的假的？我没听清。】

别的不说，直播板看弹幕倒是格外方便。

川凝试着滑动弹幕条，没滑动，弹幕总共只有这四条。

“直播点什么好？”他又问封荆。

封荆摇头，“这个点能直播什么，直播洗澡？直播睡觉？直播讲睡前故事？”

【卧槽？！什么狼虎之词？？！】

【真是跳跳糖？】

【楼上别幻听！看看头顶的直播名，这主播没有认证，是野号，故意拟声引流的！】

【这什么名啊？Ning，括号，点点？？】

【什么牌的老古董？还括号点点，那是微笑符ok？这位微笑主播，露个脸呗，你这儿什么情况啊？】

划屏的动作一顿，川凝盯着“括号点点”四个字看了半秒，旋即抬头去看自己的主播名。

被删掉的括号莫名其妙回来了，还多带回了个点点。

Ning（：

川凝：……

他抬头去看封荆。

封荆歪了歪脑袋，一脸茫然地回看他。

甚至不吝啬问出声，语气格外无辜，“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我越听越像，是糖儿的声音吧，是吧是吧？！！】

【虽然但是，就没有人觉得这角度像偷拍吗？】

【……】

【……你还真别说。】

【艹，怪不得说什么洗澡睡觉呢，这是偷逛夜\店被直播？】

【G09队是犯太岁了吧，怎么处处被人搞啊，前几天白队刚刚被骂成白无常，现在轮到跳跳糖了？】

【身正不怕影子歪，身歪就别怨被爆出来！】

【那位本来就是天雷主播，干出这事儿反而感觉挺正常。】

【都说了是拟声引流，糖糖现在还在养伤，能不能别造谣？！！】

【养伤也不耽误约\炮吧？！】

这话题久经不衰，捏住导火索就立刻开始爆炸，弹幕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增长跳动，几百人的直播间很快被吵出了几千的热度。

川凝显然没料到事情会朝这个走向发展，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弹幕，看着“夹子音”、“好这口”、“小男友”甚至“弱受”等高频词，觉得网友的脑洞简直能装得下星辰大海。

其中不乏有认真分析的，诸如【我倒觉得主播这衣服有点眼熟，的确像G09队的睡衣款式。】

但由于过于理智，很快就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争吵声里。

哈——

川凝往椅背上一靠，神色复杂地看着封荆。

违禁词快要刷爆屏了，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账号在下一秒被封禁，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对方口中的“**”主播。

还真是个节奏大师，轻飘飘两句语意含糊的话就能直接搞垮他的直播间。

好手段。

屏幕大了连弹幕都眼花缭乱，与直播手环的使用感受对比，简直乱七八糟。

也不知道直播板有哪一点好。

他把弹幕显示窗调低，直接忽视那些弹幕，捏着掌心的手链玩弄了半晌，心平气和地采纳了封荆的建议。

[“讲个睡前故事吧。”]

说完顺手在直播公告栏输入了四个字。

【睡前故事】

封荆格外配合，几乎立刻接过话，“可以点梗么？”

他说完没等回应就站了起来，在白吾商背包里翻找了片刻，拿出一个浅蓝色的硬壳记事本，走到川凝身后时抬手捏住椅背，然后微微俯下身，将记事本递到川凝手里，“就这个吧。”

直播视角调得很低，没办法拍到封荆完整的身形，只能看到那只手递过记事本后很快撤离，片刻后又伸回来，给座椅上的人递过一颗糖。

【有点宠是怎么回事？】

【莫名想磕。】

【别被假象蒙蔽了双眼，看到身后的床了么？大料还没开始呢！】

【可他在洗澡和睡觉之间，选择了讲睡前故事……】

【那个蓝色笔记本总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感觉下一秒就要开始玛卡巴卡。】

记事本质感很好，应该是不久前刚买的，才用了三四页，记录的是一条条简单明了的事件线。

川凝大致扫了一眼，然后将记事本合上，“白队的日记？”

他没有偷看别人日记的习惯。

封荆翻开自己与白吾商的聊天页，推到川凝面前。

“叫备忘录更合适，那家伙有点强迫症，重要的线索会以不同的形式备份很多遍，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工作报告，因为每次例会时，他都会把这东西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不差的念出来。”

川凝拿过手机大致一翻。

内容与记事本上的果然一字不差，时间-地点-主要事件。

第一条就格外眼熟。

【4月15日11点，畈若城，查到李仙儿那神棍的IP了，在风鸣市。】

目光往下一瞥就是第二条。

【4月15日15点，风鸣市东郊——斯文洛公馆，强闯了神棍的民宅，还闯入了神棍的后台，收获颇丰！】

川凝：……

主题不错，勉强算个睡前小甜饼。

他抬眸看了一眼直播间人数。

狗血八卦发酵出的热度很可观，三无号开播不到十分钟，直播间已经达到了三千多人次。

弹幕板块已经缩小了，只能看到只言片语，九成都围绕着“跳跳糖”和他的“微笑炮\友”。

[“知道李仙儿么？”]

川凝用平静的口吻抛出第一个问题，然后又将弹幕板块放大。

大部分还是围绕莫须有的事情争辩，但也有一小半跟着他的思路走。

【被白队发过律师函的那个？你要提这事儿我可就萎了。】

【肯定知道啊，那封道歉信都要成年度笑点了，还李仙儿呢，精神不正常吧？】

【怎么突然提这个？不会是要艹着糖糖的热度替李仙儿洗白吧？】

【什么叫洗白，李仙儿说错了吗？？！】

【露个脸呗，微笑主播，你到底是谁啊？】

川凝大致扫过弹幕内容，继续问，[“《转世白无常》的帖子还记得么？”]

【骂得挺惨的，我还替白队辩驳了几句，结果被冲了。】

【楼上还帮白无常说话？】

【别太过分啊，前些天诡物暴\乱，要是没他们指挥咱早死了，还能闲坐在这里对线？】

【就G09队死得多，二十几人的团队硬是只活下来一个，直播员的命不是命？？我说他一句瞎指挥没错吧？！】

纸张翻了一页，带起一阵细弱微风。

其实队长被骂上热点的事情还是少有的，诡物直播平台虽然是管控局直属，但毕竟面向社会群体，对舆论风向相当看重。

如果放在平时，“转世白无常”这种帖子一发出来就要石沉大海，根本没有舞到台面上的机会，可对方挑选时机可谓是狼心狗肺，畈若城被突袭，特遣直播员折损过半，所有部门都被临时派遣，根本没有时间理会网上的消息。

川凝看着记事本上的工整字迹，调整了一下直播的语气，缓声开口。

[今天是4月15日，异林直播员招募的最后一天，热心网友李仙儿帮我减轻了工作量，整整五天的面试期，没有一个人来我这里面试，我想我应该好好感谢他，网上不足以体现诚意，所以我定位了他的IP，并在当天下午三点的时候，敲响了他的大门。]

[对了，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今晚睡前故事的主角，我叫白吾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