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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莺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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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过了不短。好在陈林反骨是长出来了,凭他这股劲儿就是不走常规路,非得试试。陈林决定捡起初中时发现的另一个爱好:写作。这是他第二次树立的理想,做了很多练习,只有几个要好的朋友知道。陈林这人虽然喜欢跟教条对着干,但出乎意料地不喜欢声张。他像一颗暗中发芽的种子,决定这次要让自己长成树。

但陈林还是把它讲给了母亲,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渴望来自母亲的依恋。他给母亲看了样稿,他知道这种想法对陈父来说太过离奇,便要母亲帮他保守秘密。但陈母很快就拿着陈林的理想东扯西扯,这个人问一下,那个人问一下。陈母喜欢聊天,陈林知道,陈母嘴巴不严,陈林也知道。他只是不知道陈母会那样快。她央询着别人的案例,打听别人有什么结果,再讲给陈林听,以佐证自己做了多少功课,在了解自己孩子的路上多么用力。

可是陈林不希望这样。

他真的不希望。

不要向人群透露我的渴求,我只想安静地成长。

求你了。

他只希望陈母能遵守保密的请求。但显然,轻而易举地破碎了。

昨天陈林在洗手间的时候听完了一段争吵,是陈庆的质问,说他陈林什么打算都没有一天就在家里不是废物是什么。陈母不假思索立即就反驳说,你怎么知道没打算人家准备写书。然后不出意料地,听到了一阵哄笑,然后是更加严厉的嘲讽。

陈父说,写书能有什么出息,想一出是一出的,写得出来吗,养得活自己吗。

然后是陈庆变本加厉的反咬。陈林觉得自己像条疯狗,陈庆也是。可能这是叔侄俩之间除了酸瓜汤外唯一的共同点。

其他的话陈林记不清了。

他理解这是陈母了解事情的方式,她人生的大半都是这样度过的,一时半会顺从习性难免疏忽;他理解陈母想要表达出的向他靠近的努力,跟不上孩子思绪的父母总会恐慌;他也理解陈母不假思索是出于对他的辩护,自己的孩子怎么能放任别人诋毁。

他只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如此渴求母亲。

陈林感觉胃里有点痉挛。

是他选的,是他自己要告诉妈妈。

就像是他自己没能坚持心爱的画。

陈林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好不容易找来支撑自己的东西遭到了父亲带头的践踏。陈林家的长一辈总觉得能吃饭能喝水能睁眼活着就行,但陈林长大后好像从来就没有多强烈的活着的欲望。

这缺失来自他情感的一部分,陈父的工作是轮岗的,经常隔段时间才回家,回来也说不了几句话;陈母虽然开着店一直在带他,但陈母的关心大多数时候都在成绩分数上,没人在乎这个小孩的内心世界。更可悲的是那个时间段网络还不发达,陈母开店之前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保持着传统的观念,唯老师是瞻,只要起了冲突,根本不会听陈林的解释。并且因为陈林总是毛手毛脚,家里什么东西坏了便都怪在陈林头上,一部分确实是他弄坏的,但不是的部分他也百口难辨。

说什么都没用,陈林逐渐学会了沉默。但是父亲的批判永远不会迟到,陈父出了陈林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这是他应有的权力。他贬低陈林的人格,碾压陈林的自尊,抨击陈林的理想。这是除了稀薄的爱之外组成陈林人生的重要部分,都被他一一击碎。

这一天也让陈林意识到,好像父亲,亲人,他们喜欢的都只是陈林身上的这份血缘,这层关系,这是他们施舍爱的钥匙。而不是陈林的个体,不是他独立的灵魂。

他知道自己不是陈父骄傲的孩子。

这些类似的事情穿插在陈林人生的前二十几年,他仅仅活过的二十几年。这些事件的累积让陈林有遗弃感,让他从小时候就懵懂地觉得,自己不重要。

陈林对自己生命的意义是模糊的,双亲爱的缺乏让他难以锚定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迷茫时没有什么来自父母的东西能把他细细地牵住,他感觉自己像漂在水上,好似陈父断掉的渔线。

他们的爱没有支撑他渴求生命。而陈林自己寻找的支点又要被他们驱逐。

即便如此,陈林还是成长为了一个理想主义者。在强调务实的家庭建立空中楼阁,抗击和阻碍越强,他反而越沉溺其中,这或许也算一种报复性地发泄?陈林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要为理想去活了;天真,幼稚,不成熟,成败难料,生死未卜;他乐意去过一些穷但快乐的日子,等哪天活不下去了,他就去死。

“这样啊……也好,等你……”

陈母张着嘴支吾了一下,这个善谈的中年女性此时好像找不到什么来接话,可她又想多叮嘱两句。但是陈林立即开口,打断了她。

“妈。”

他说。

“我走了。”

陈林坐上公交晃到了汽车站,从他家这个小城到省会只能坐城际大巴。高铁还没通,说要修的火车站沸沸扬扬闹了几年,结果只是规划了几趟火车到这儿临时停靠。城不大,规划一大堆,楼盘全烂尾,欠债几百亿,有够扯犊子的。

陈林买的车是早上九点四十启程的,还有点时间。他坐在汽车站稀稀拉拉的公共座椅上打了两把游戏,又刷了一会了各种有推文的日历小软件儿。出乎意料地,他竟然一点都不饿,不知道是时间太早生物钟没睡醒,还是昨天那堆逼事儿搞得心里上锁了但身上还膈应,又或者梦里吃的东西刚好垫着。

距离发车还有十五分钟大巴才姗姗来迟,陈林把行李放到大巴侧边的储存箱,趁人少挑个独排靠窗的位置,包往椅子底下一放,衬衣外套抽出来盖上就开始无所事事。城际大巴的冷气给的很足容易冷,而且陈林坐交通工具的时候看手机,哪怕只是聊天都容易晕车。车上他也睡不着,怎么着颈椎都疼,无非是眯一会儿,不舒服醒了,换个姿势在眯会儿,然后又醒,伴随脖子的阵阵酸痛。

少爷身体穷人命。一贯的陈林式自嘲。等大巴终于开到目的地,陈林又转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这才终于到了朋友家附近。他的朋友和他一届,也是今年毕业,暂且叫他跃总,这是陈林他们一帮子通用的外号。跃总和附近的小学签了一年的临时合同。老师嘛,刚入行的时候工资都不多,何况是临时的。跃总又找了个其他差事,两份一起干养活自己。这层面上上陈林是挺佩服他的,撑得住,有毅力,而且一切全凭自己。

轮到陈林身上别说两份了,就一份活儿都能把他贫乏的精力整得够呛。

这个人又叛逆又无力,挺押韵。

现在才下午一点多,时间还早。跃总是五点下班,陈林本来想找个网吧呆着,没找着。他随便找了家小宾馆花六十八开了个钟点房。一般钟点房是按小时收费,但是这老民居,基本上都没什么人,店家说随便他待多久,晚上八九点都行。陈林的房间在二楼,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厕所,还有一个电视。很狭小,刚好让他一个人。

他本来想睡会儿,但是陈母的电话很快就打来了,东拉西扯打了两个多小时,讲了些家里的丑事。陈母中间有哭过,但是这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流不出泪,只是一个劲地擤鼻涕。在陈林的记忆中她都是这样,仿佛眼泪都从鼻泪管流到了鼻腔,这种时候陈母面上从来没什么大的表情,声音一直很平静,只是擦鼻涕的纸换了一张又一张。

陈林不知道陈父是否注意过这些细节,反正他们俩总是吵架,一点小事也大吼大叫,仿佛造成了什么天大的过错。小时候只是默认着生活,长大了反而很讨厌这种互相指责的尖锐氛围。

宾馆有点老旧,像十年前的装修,加上春夏的反潮,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仿佛陈母鼻涕似的眼泪顺着牵挂沁到了电话这头。陈林有点乏力,许了一个空诺说让陈母等以后把她接走,算是把陈母哄好挂断这两个多小时的电话。他又在撒谎,他感觉更累了。自己都前路未卜生死难料,还让母亲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折腾了一天加上没休息够,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陈林准备睡会儿。但刚眯着没一会儿,陈林就听到了小孩儿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应该是幼儿园放学了,院子里的小孩们都回来跟自己的朋友快活地玩。他听见这小人群里哄出一阵又一阵欢笑,热烈,开朗,真挚;自己多久没有爆发过孩童似的笑了?难道他那些短暂的欢愉,竟点不起一丝人生的烛火?

陈林懒得深究。他索性干坐起来,给手机充好电,再把包背好,就这么消磨时间。他小楼的时候宾馆老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可能是打麻将,也可能再吃晚餐。他把房卡放在柜台上用付款码小音箱压着,拖着行李箱出去了。走出去的时候他仔细看了这截路,是个胡同,没有分叉,没有院坝,也没有进去的路,只有出去的。那孩子们是在哪里笑的,总不会是什么“成人遗失的角落”吧?

陈林到了跃总家楼下,等他下班到了一起上楼。他带了两杯奶茶,又点了一个麻辣香锅。说实话,七十八的双人餐,难吃得让人怀疑这年头是不是只要会开水烫食材就敢出来开店了。他们就这么草草解决了晚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陈林说:

“咱俩要不约一下方子明天过来。”

跃总没明白,问:“大老远你把人家薅过来干啥。”

陈林呵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今天我生日,来明天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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