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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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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那个爸爸呢?”天光亮透,小宝睡饱了,他摇醒祁蔚,问道。

张以舟在天亮前离开,祁蔚摸他睡过的那边,余温都散了。“哪个爸爸呀?”祁蔚闭着眼逗儿子,“小宝有几个爸爸?”

祁麟被问住了,他坐在枕头上,认真地思考了很久,“就是那个爸爸。吃棉花糖的爸爸。”

“小宝喜欢爸爸吗?”

祁麟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知道“爸爸”是一种什么东西,但是他没有想过他有爸爸这件事。他干脆不想了,穿着睡衣下床,自己抱衣服去找奶奶。他不知道怎么换裤子。妈妈给他换,总是会穿错,他喜欢奶奶。

等到祁蔚起床,就剩林竹在家了。辜曦去警察局询问“大//麻//烟”一案的进展,祁浙和祁廷远去了宏智开董事会,顺便把两个孩子带出去玩。

因为危险尚未解除,两个孩子回来之后,都被锁在家里。怕他们憋坏,大人去宏智科技园区的时候,都会带去遛遛。

“以舟什么时候走的?”林竹把早餐给祁蔚端出来,问道。

“四点吧,好像。”祁蔚不太记得了。张以舟动作很轻,离开的时候几乎没动静。祁蔚只隐约感觉到,他凑在自己脸上亲了几下。之前祁蔚去找他,走的时候,张以舟倒是每次都要送她出门,恨不能跟她走。

“你得对以舟多多上心。你一走好几年,他还在等你,不容易。”林竹怪道。她坐在祁蔚对面,把麦片混牛奶搅拌好,推给祁蔚。

“妈,放心,你那胜似儿子的前女婿今晚还来。”祁蔚散漫道。

“你这孩子一点不正经。我看以舟这几年在科研上成果很多,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能复婚的话,你们就早点复婚吧。”林竹把桌上的一本刊物翻开,转给祁蔚看。上边是十大新锐科学家报道,位居首位的就是张以舟。他没有接受采访,但光是把他的成就罗列,就已经能够占满一页了。

祁蔚抬起头,笑道:“妈,你要不要也回宏智研究院去工作啊?七十岁也还是奋斗的年纪呢。”

“妈妈还没七十好吧。”林竹抹好黄油的面包塞进祁蔚嘴里,敏捷的动作让很多年轻人都自愧不如。岁月在林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她依然健康、明丽。她走路步履生风,把家里的事情规划得井井有条。她好像是世俗意义上最幸福的那类女人,手握财富,老公专一,儿女出息。

但祁蔚知道林竹一直有遗憾。

妈妈以前想做世界上最好的汽车,研究最科幻的出行工具。她投入在她的工作里,就像工作里有整个宇宙的色彩。她说她最好的结局是在家人身边安然而平淡地离去,留下的成果却成为所有男工程师前进路上,绕不开的丰碑。她向来酷极了。

祁蔚记得她初中在学校把“初恋男生”打到进医院,老师叫双方家长过来。那个已经不记得名字的男生咬死不承认他亲了祁蔚,因为他动手动脚,祁蔚才打他。

林竹听了祁蔚的解释,问男生家长,在医院花了多少钱。对方大开口说两万。

那会林竹正好取了现金去研究院给大家发奖金,她打开包,掏出十万放在桌上,说:“我赔你们十万,让我女儿再揍一次,不亏吧?”

老师和男生家长都愣了。祁蔚超听话,立马上去又给了那个男生一次过肩摔,顺便把他胳膊卸了。

林竹说钱赔你们了,还有什么事就去和我们律师谈。她放下一张名片,迤迤然带着祁蔚走了。

路过教室的时候,祁蔚说,妈妈,在上数学课。她答应过林竹,要把数学考及格。

林竹说没事,咱们去吃炸鸡。她带祁蔚去吃了一顿没营养但很香的垃圾食品,然后打电话让祁廷远过来办事,她要送祁蔚去美国读书,找哥哥去。

祁蔚对妈妈的崇拜,在那时达到顶峰。林竹总是这样雷厉风行,没有人能牵绊住她。直到祁蔚陷入风波,又一声不吭离了婚。

这几年是AI全面影响各行各业的时候,汽车行业也因此进入大爆发时刻。但林竹却在激流中停步,陪祁蔚离开海洲,全身心照顾她生孩子,帮她带祁麟。

这是不进则退的时代,林竹停滞三年,已经被科技边缘化。

“妈,我说真的,既然回来了,你就回去继续做科研吧。”

林竹在厨房给祁蔚加鸡蛋——刚去法国,没找到合适厨子,在把李淑安从美国找来之前,都是林竹给祁蔚做中餐。她原本不太会做饭,现在已经能随手就把祁蔚喜欢吃的几道菜做出来了。她娴熟地把心形鸡蛋铲出锅,轻叹道:“现在还是多事之秋,我哪放心离开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祁蔚望着妈妈的背影,道:“会结束的,很快了。”

***

深夜十二点多,张以舟冒雪到祁家。小宝困呆了,但是因为祁蔚说爸爸会来,便用两只手撑开眼皮,硬等着。

但他今晚还是不接受那个爸爸进妈妈房间,只是从门缝看了一眼那个爸爸,就紧紧关上了门。

“妈妈,那个爸爸好像这个爸爸哦。”小宝趴在大开本的婚纱照相册上,指着那个年轻的张以舟说。

“因为这就是同一个爸爸呀。”祁蔚拍着小宝的背,小宝的眼皮很快就合上了。

张以舟和祁廷远他们打了招呼,便敲门进来了,“小宝睡了?”

“睡了。”祁蔚将相册从小宝身下抽走,“因为以前告诉他,相册上的男人就是爸爸,他还以为爸爸就是这个。”

“小宝真可爱。”张以舟小心地抱起他。

“我刚刚回国的时候,小宝不能理解我到哪里去了,还以为妈妈在手机里。睡觉也要抱着手机。”

“后来怎么让他理解的?”张以舟问,他想知道他缺席的三年里的点点滴滴。

“长大就理解了。”祁蔚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黑胶唱片,打开唱片机,“你过来。”

张以舟把小宝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和祁蔚一起弯腰在唱片机前。唱片开始转动,孩子天真的笑声渐渐传了出来,空灵的音质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小宝,到妈妈这里来。”是祁蔚的声音。

“妈、妈妈……”小宝稚嫩的声音一出,周围人的笑声也跟着此起彼伏。

祁蔚解释,“这是小宝第二次叫妈妈。我们一起野营的时候,那天阳光特别好,小宝很喜欢在草地上打滚。”

“妈妈、妈妈——”唱片里,小宝喊了好多声。每次他喊一声,周围的家人都像是中大奖,高兴万分。

“小宝会不会叫爷爷呢?”祁廷远说。

小宝就咯咯笑,又喊妈妈。

唱片停了一会,下一段录音出现,是伴随着钢琴曲,小宝唱儿歌,“一闪、一闪,亮、亮晶晶……”

祁蔚说:“小礼练琴的时候,小宝在旁边听,突然就开始唱了。小礼告诉我们之后,我们每天晚上都围在小礼的琴房里,等着小宝唱歌。蹲了三天,才蹲到小宝开口。”

再后面的录音,是小宝逐渐顺溜地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每次听到小宝喊爸爸,张以舟的心跳都要漏一拍。

还有大家一起唱生日歌,小宝咯咯的笑声格外清晰。下一段,是拍手心的啪啪声,祁蔚在笑,而小宝气呼呼的,最后还气哭了。祁蔚说这是他们在拍手掌,小宝总是被拍中,但他又拍不中妈妈。来回几次,小宝就哭着去找爷爷了。

有一段是小宝和舅妈去接哥哥放学,熙攘人声里,小宝学大人,喊祁礼:“大宝、大宝……”

祁蔚每次听到,都笑得前仰后合,她拉着张以舟说,“小宝出生后,为了区分,家里就叫小礼‘大宝’。被小宝这么喊过之后,小礼再也不要大人这样叫他了。大人一叫,小礼就会生气。但是小宝可坏了,故意气哥哥,就要叫‘大宝’,小礼对弟弟完全没有办法。”

一张唱片放完了,张以舟还侧耳在听,仿佛能借此回到过去。

“还有录像,下次放给你看。”祁蔚说。换了一张唱片,柔缓的交响乐缓慢流泻。是《蓝色多瑙河圆舞曲》。

祁蔚披上一件白色羊绒大衣,给张以舟也穿上外套。她让张以舟把唱片机搬到露台上去,她穿上鞋,紧跟出来。

今晚初雪未停,别墅的灯光像是给雪花打的舞台灯,照着一场今日无休止的表演。张以舟微微弯腰,向祁蔚伸出掌心。

“现在学会主动了啊。”祁蔚笑道。她靠过去,和他在雪地里跳舞,就像十几年前,他们在浪花里彼此试探真心。

那会谁也没想到,他们能走到现在。

“小宝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张以舟搂着祁蔚的腰,慢慢踩着节奏。

“唔,倒也没有。本来想叫‘祁迹’,但我爸说太草率了。我就说那叫‘祁麟’好了。他和我妈就直接答应了。老一辈嘛,就喜欢这种听起来很吉祥的名字。”

“的确草率。”张以舟轻轻笑了。

“你觉得我像翻着字典找名字的妈妈吗?”

“不像。”张以舟不用想都知道。

“还能取一个姓‘张’的名字,这个你有发言权。”

“再说吧,暂时不用。”祁麟现在连这个爸爸都还没接受,张以舟还给他换名字,祁麟不得讨厌他?

“不想行使一下冠姓权?”祁蔚奚落道,“以后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嗯……没什么意义。相比这个,孩子出生了更重要。”

“是不是想到我说人流的时候,就会觉得心悸?”

“是。”张以舟坦诚道,“确实很害怕想起那时。”祁蔚离开的那年,海州像今年一样下了一场大雪。南方少雪,南方人看见雪都异常兴奋,见得到积雪的地方,就有人在堆雪人、打雪仗。张以舟在那场欢乐的雪里,却只感受到冷。

步行从学校到他的新住所,有很长一段林中路。雪后万籁俱寂,张以舟独自行走其中,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

“对不起。”祁蔚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别再离开我。”张以舟停下舞步,把她紧扣在胸前,“你担心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理想我也会去实现。”

“知道了。”祁蔚觉得气氛好像凝重起来了,拍拍张以舟的脸,坏笑道,“想不想在雪地里……”

张以舟瞬间理解祁蔚的意思。“不想,很冷。”

“你是不是年纪大了,体虚?”祁蔚激他。

“是你会感冒。”张以舟透过落地窗看了一眼熟睡的祁麟,耳朵渐渐泛红,“可以去你的书房。”

祁蔚点头,“也可以,我的书桌很大。”

张以舟收起唱片机,迅速抱起祁蔚跨进了和卧室相连的书房。祁蔚话太多了,再不堵住,张以舟会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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