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蔚是什么时候决定离婚的呢？大概是张以舟一日比一日背离他的理想之时。

祁蔚曾经以为，人人都是爱钱的，数不尽的金钱等于无所顾忌的花销、任何时间地点的VIP通道，还有整个世界的缤纷体验。如果张以舟有钱，他就不需要在大学时候赶赴一场接一场的兼职、住没有阳光的村中房。不论他爱上谁，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谈论爱。

他毕业之后，在图灵科技挣很多很多钱，报纸上争相报道最年轻的杰出企业家。他拥有名与利，处于无数人向往的意气风发。

可他为什么总在祁蔚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疲惫和倦怠？

祁蔚想知道，张以舟怎么了，明明毕业之前，他也日日忙碌，但日日都充实且踏实。

难道和她在一起的开心，都是装出来的吗？不大像。祁蔚出门总是习惯给他买点什么，不管大礼物还是小礼物，他收到都会很高兴。他们默契的生活习惯，和同频的语言沟通，也总是让他忍不住笑。他弯起的眉眼不是强装的。

是工作吧。那么多矛盾和困难，和大企业谈合作，他也得一杯接一杯喝酒。他喝多了总是头疼，只是从不表露。既然做得不开心，为什么要继续做下去？是担心钱吗？

祁蔚给他买了很多很多高额保险，还把很多资产和现金单独存给了他。告诉他这些钱全都可以公证，都是你的，就算咱们离婚，我也分不走。但张以舟依然在苦熬着。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不走？

直到张以舟带着图灵科技开完发布会那天，祁蔚突然意识到。他没有受困于钱，他只是受困于祁蔚。

张以舟赚那么多钱，但很少为自己花钱。市中心的房子是给祁蔚买的，奔驰是因为祁蔚嫌弃小破车所以换的，他那些昂贵的衣服、配饰都是祁蔚觉得他需要。

张以舟穿意大利手工定制的西装，特别特别好看，祁蔚很爱带着好看的张以舟出席晚宴。张以舟收获名与利也是他好看的一部分，祁蔚毫不客气地分享他的光环。“这是我丈夫，图灵科技CEO张以舟。”

哪怕祁蔚本身不缺钱和地位，但谁会介意美好的东西再多一点呢？

张以舟也知道祁蔚喜欢这些，他尽己所能，把名和利带给她。他过分想要在祁蔚身边。

张以舟这样的处境，和祁蔚以前好像啊。祁蔚沦陷在柏昱带来的安逸里，张以舟沦陷在祁蔚的偏爱里。

安逸与偏爱都是好东西，但也是陷阱里的诱捕物。

脱离陷阱的过程很痛苦，但必须要走过去。就像祁蔚要成为高傲的Queen，飞往她的王国，张以舟也应当为他所醉心的事物，奔赴他的理想。

他是个不吝勤奋的天才。诚如唐宋所言，他本可以走得更远。

以舟，不要受困于我。我想要的名与利，可以靠自己去获得。对于你，我爱的只是你。

***

当枪声响起，祁蔚却不知道敌人在哪时，她想她是该把张以舟推开了。这是最佳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万一祁蔚身上的脏水永远洗不干净，张以舟理想的大门就永远朝他关闭了。

可是张以舟不会答应和祁蔚离婚的。祁蔚必须狠下决断。

张雪时明白张以舟的追求，也理解祁蔚将他推向理想的打算。她答应了祁蔚，和她一起撒这个谎。

“对不起，让你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痛苦。”祁蔚再一次向张以舟道歉。

“没事的。”张以舟顿了顿，发消息问，“小宝睡着了吗？”两人隔着一道门，在用短信沟通。

祁蔚拍了拍紧紧贴在自己怀里的祁麟，确认他睡熟了，开口道：“睡着了，你进来吧。”张以舟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房间。浅黄色的小夜灯笼罩下，祁麟手脚扒着祁蔚，紧挨着她呼呼大睡。

“小宝睡得好香。”张以舟用极低的声音道。

祁蔚听不清张以舟说的什么，只看见唇在动，“可以大声点。小宝睡眠好，入睡后一般吵不醒。”

“可以抱一下吗？”张以舟伸手，谨慎地把手掌伸到祁麟背部，见他没有反应，才再伸出另一只手。

“你好像在拆炸弹。”祁蔚好笑道。她直接把祁麟拉着她衣襟的手拿开，把他一抬，转个面，就进了张以舟怀里。

张以舟好像抱着稀世珍宝，轻了怕他滚走，重了怕他醒。祁麟对张以舟挺友好的，在祁蔚的引导下，很快就改口叫了“爸爸”。

但是晚上睡觉，张以舟走进祁蔚房间，祁麟突然就严肃起来，紧抓着兔子耳朵问：“爸爸，你为什么要进我妈妈的房间？”

祁蔚说，因为他是爸爸呀。她没把祁麟的疑问当回事，拉着张以舟在床头坐下，把手上的润肤乳往他脸上抹。

祁麟定定地看着他们，忽而惶恐地哭了起来，“出去！爸爸出去……”

祁蔚连忙抱起他，“小宝、小宝，这是爸爸，爸爸是家人，像妈妈一样的家人。”

小宝张开手紧紧抱住祁蔚，抽抽嗒嗒地说：“不要爸爸、不要爸爸。”

见小宝如此抗拒，张以舟没法，只好先出去。

他隔着一扇门，听祁麟渐渐不哭了，听他和祁蔚搭积木，他崇拜地说妈妈好厉害。再过一会，祁蔚给祁麟读睡前故事，祁麟脑袋里装了好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一直反问祁蔚，把祁蔚问到答不出来。最后祁蔚跟小孩子耍赖，把书一合，搂着祁麟钻进被窝，强行让睡觉。祁麟问，妈妈你睡着了吗？祁蔚说妈妈睡着了。祁麟说妈妈睡着了，那小宝也睡着了。

房内慢慢沉入宁静。小宝真睡着了。

“小宝平时大咧咧的，但对自己喜欢的人，占有欲特别强。”祁蔚捏走祁麟嘴角呼到的毛线，轻声道，“前天有个亲戚带小孩来玩，小宝跟人家小姑娘玩得挺好。直到我妈回来，小姑娘叫了一声‘奶奶’。小宝一下就把手里的玩具丢掉了，他说奶奶是他和哥哥的奶奶。我妈解释给他听，他捂着耳朵，硬说别人不可以喊他的奶奶叫奶奶。这小子比我还霸道。再给他些时间，他就能理解‘爸爸’是什么了。”祁蔚说着就笑了，戳小宝的脸说，“爸爸也是你一个人的爸爸呀。”

“嗯，慢慢来。”张以舟也笑，他低头亲了亲祁蔚的脸。祁蔚把他按到小宝这里去，“亲一下你儿子。”

“哦……”张以舟抱着小宝的两只手一直不敢动，他这辈子没有如此谨慎过。他像轻吻掌心里的一片绒毛，连呼吸都要敛住，才敢稍稍靠近。

“我刚刚生下小宝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他的手脚好脆弱，心脏就更脆弱了。连抱一下，我都怕弄伤他。”祁蔚说，“有大半个月，我不敢碰他，一直是我爸妈照顾。我妈怕孩子跟我不亲，把孩子抱过来，教我怎么抱他，怎么喂奶、哄他睡觉。没多久我就发现，小宝很耐糙，吃喝不挑，睡觉也安生。我们第一次把他放到浴缸里游泳，他一点也不害怕，蹬腿蹬得比小青蛙还快。”

祁蔚拿出另一台不联网的手机，打开私密相册，进入“小宝0岁”的归类里，把照片划给张以舟看。

照片里，小宝趴在小鸭子游泳圈里，蹬着腿朝镜头笑。张以舟仿佛觉得他在朝自己笑，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小宝几乎没有生过病，生命力特别特别强。”祁蔚翻动着一张张照片、视频，“你看，他几个月的时候就超爱爬，我们在房子里全都铺上了爬爬垫，他自己爬来爬去，就能玩一天。这是小宝学走路的时候，可好笑了，小宝模仿我爸，背着手走路。我妈责怪我爸带坏孩子，让我爸把‘坏习惯’改了。等我爸走路‘正常’了，小宝突然又回去爬了，还爱吐舌头。我们找了一圈，发现他是模仿邻居家的小柯基。不管怎么教，小宝都不按正常的走路来。我们打算给他送幼儿机构学走路的时候，他突然又会自己走了。像是玩腻了，决定好好走路了。还有这个，小宝第一次喊妈妈，我们都很高兴，还专门把小宝的声音刻了一个唱片，里头就是他喊妈妈，还有他的笑声。这是小宝一周岁抓阄，桌子上的笔、电脑、钢琴、小汽车什么的，都是我爸用纯金打的。寓意小宝不管抓到什么，他都会有很多的财富，一辈子衣食无忧。你猜猜小宝抓到什么了？”

张以舟轻轻拍着小宝，兴致盎然地听祁蔚讲，他想了想，道：“小宝不会是全都要吧？”

“对了！小宝一开始爬向小电脑，嫂嫂说，是不是要像爸爸一样呀。但小宝只是把电脑往中间推了一下，然后又爬去小汽车那里。我哥说，肯定是要继承咱家家业，舅舅会努力给小宝把宏智做大做强的。我哥还没说完，小宝推了一下小汽车，又爬走了。最后他把所有东西堆在一起，然后全抱住了。”

视频里，小宝趴着把金子全兜着，傻呵呵地笑。张以舟温柔道：“真像妈妈。”

“他小时候是像我。”祁蔚靠在张以舟肩膀上，道，“可是越长大，眼睛越来越像你了。我妈说，小宝一回国，就瞒不住的，小眼睛扑闪扑闪，太像以舟了。我也知道，可是现在的状况就是小宝不能和你们家这边相认，事情已经很复杂了，要是还扯上关系，两家人都不会好过。况且张警官始终不信任我。所以我教小宝，对外说他两岁。以前给小宝上户口，也是考虑到这些，所以晚上了一年。你别怪我。”

张以舟根本怪不起来。“我理解你的担心，没关系。你和小宝好好的最重要。”

“谢谢你，以舟。”祁蔚蹭蹭他的鼻尖，他们相互依偎着，拥着小宝，渐渐睡熟。

四周只听得到两父子的呼吸声时，祁蔚打开手机，点进张雪时的消息里。

“蔚蔚，以舟都发现了，我只好把原委告诉他。对不住。”

祁蔚回复道：“没事，他毕竟是孩子父亲。知道了也好。”

张雪时大抵是辗转难眠了一晚上，就等着祁蔚回复。她秒回祁蔚道：“那、要不要告诉我爸妈？他们也会保护小宝的。”

“现在还不合适。别忘了明济寻的遭遇。”

“好吧。”

“姐，我们的事，没有告诉以舟吧？”

“放心，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