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太久了，休息会。”张以舟把落地窗当黑板，写下“皇冠洗浴中心二次查封”。他关掉投影，带着凉意的薄灰色暮光瞬间涌入屋内，爬上他的肩头。张以舟漂亮、立挺的鼻梁分割了明暗度，但两面都没有光。

祁蔚去捞张以舟的手，只是她坐在地板上，和他隔着距离。没捞到。“小舟，开灯。”智能家具打开了柔和的小吊灯。

灯光亮起，张以舟这才注意到祁蔚想牵他的手。他伸出手，顺势弯下腰，在她嘴角上亲了两下。满口生蔬菜的寡淡味道。

“炸几个鸡翅？”张以舟问。

“你不要诱惑我……”祁蔚挣扎了一会，“让阿姨炸一个吧。”

张以舟笑笑，把她从地上牵起，没找阿姨，自己快速去炸了两个鸡翅。祁蔚在他洗手的时候，用胡萝卜和鲜花，给这两块鸡翅摆了个盘。

动筷的时候，高脚杯里装白开水，两人极具仪式感地碰了碰杯子。

和张以舟结婚，好处之一是，天大的事情发生，他们也还能找点乐子。

“要再开心一下吗？”祁蔚略略弯腰，宽松的家居服敞开了领口。

过了怀孕前三个月，倒是能“开心一下”，不过，张以舟把她的衣扣扣到最上面。“八点钟远程给海州大学的研究生上一节分享课。今晚的保留节目放在睡前。”

“好吧。”

张以舟信守承诺，每月再忙也会坚持去海州大学上两次课。祁蔚不耽搁他，一起吃完晚饭，就各干各的。

虽然凑在一起做事，也不影响效率，但他们还是默契地保留了各自的独立空间。

家里在装修时就预留了两间书房，张以舟的书架上摆满各种数学、计算机相关的书籍，还有一些科幻类插画。祁蔚那间摆了很多衣架，列满竹悦设计生产的服装，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摆件、纪念品。

祁蔚在自己书房里过下个季度的新品方案，阿姨端了水果进来，水果里至少有三个品种的草莓。一看就是林竹让人送到家的。

林竹身为汽车工程师，和张以舟在科研方面有许多相似的追求，她简直把张以舟当亲儿子。

祁蔚叼起一颗，从阿姨手里接过另一盘水果，自己给张以舟端去。

张以舟的书房在对门，正要敲门，祁蔚忽地想到，她从来没去看过张以舟上课。本来应该去听他上课、接他下班的。这是祁蔚的“泡男人心得”之一，居然没有给张以舟用上。

她悄悄推开门，张以舟没注意到她的到来——他讲课正入神。

书架上挂起一块白色幕布，投影张以舟准备的课件。他穿着白衬衫加黑裤子，简简单单的行头。但大概担心显得太过正式，他在胸口处贴了一个黄色的布艺Q版小星星。这是他们买来装饰儿童房的，贴完窗玻璃，还剩许多。

真是物尽其用。

这堂课讲的是区块链技术对于AI安全的应用，张以舟对着摄像头，从容而愉悦地分享他的见闻与思考。有时他让学生讨论，音响里传出学生们稚嫩的声音，虽然许多想法并不成形，但大家都很认真。

祁蔚不由想到张以舟读书时候，在西雅图参加数学家大会。那会他被业界前辈反驳到无话可说，下台后憋着一股气，竭尽所能找寻正确答案。

张以舟从读书时，就对他的事业有着纯粹的理想主义，他相信科技带来的会是乌托邦。

而图灵科技的两个主要创始人显然并非与他有相同的信仰，所以他们总有分歧。

这段时间在家办公，张以舟尽量避着祁蔚，但祁蔚还是多次听到了他与师君兰的争吵。

张以舟已经在许多事情上让步了，例如上回听见的，加强算法中对用户的喜好跟踪。只有触及到底线时，他半点不退。

他们要在本月发布的新品被张以舟推迟了十五天。因为他在内测时候发现新品的基础模块有漏洞。如果着急忙慌引入用户，一旦被黑客发现这块bug，用户信息很容易就被盗取。

师君兰发现张以舟联合另一个创始人，把时间推迟的时候，差点提刀杀到家里来。

AI商业竞争越来越紧张，十五天时间够三四个同类型产品上线了。图灵科技前期对这款产品铺天盖地的宣传，已经引来了近千万用户预约，就等上线爆发。

张以舟突然推迟上线时间，师君兰几乎爆炸。她主张先上线，同步查缺补漏。但张以舟觉得不行，这个问题一旦爆发就涉及到用户安全。

师君兰说张以舟过于完美主义，没有全局考量。张以舟并不反驳，只是坚持他的做法。

还有支持师君兰的第三位海外创始人，说话特别难听，经常切回他的母语骂人。

支持张以舟的那位创始人出钱最多，股份占比也多。西班牙人不敢骂他，火力就集中到了张以舟这里。

张以舟不会吵架，很多次电话那头在炸雷，他都不说话，让他们炸。

他说没关系，他听不懂西班牙语。但祁蔚能听懂，每次都气得咬牙切齿。

祁蔚想帮他破局，但这是图灵科技核心的事情，她的长袖善舞舞不到这里。

宏智控股在C轮投资的时候投了图灵科技。只是图灵科技炙手可热，身价高得离谱，很难有哪家公司能吃下大头。图灵科技的三个创始人加张以舟，四个人都是诸葛亮，聪明地把主导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只要张以舟在图灵科技，祁蔚就帮不上忙。祁蔚前段时间投了另一家AI领域的初创公司，她问张以舟愿不愿意去。张以舟有他自己的考量，了解之后还是拒绝了。

老实说，图灵科技已经是海州人工智能的巨头，张以舟在这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但就他个人的开心与否，祁蔚很担心。

她看着张以舟给他的学生们深入浅出讲解前沿科技，感觉张以舟此时开心多了。神采飞扬的。

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下课后还有很多学生在线，追着他提问。有一个学生说能不能请张教授看看论文。张以舟只是客座教授，不单独带学生，但他欣然答应。

祁蔚躲开镜头，把果盘放在他桌上，示意他记得吃。

张以舟看见她，原本就闪闪亮亮的眼睛里，像一瞬间藏了银河。他点点头。而学生们注意到他离开镜头的眼神，叽叽喳喳问是不是师母来了？

张以舟笑说是啊，随即把话题拉回了学术上。

***

祁蔚从张以舟书房离开，顺手把他的手机拿走了。

这几年他的手机更换了好几台，但密码一直是祁蔚当初给他设置的那个。

打开手机通讯录，第一个是“AA宇宙祁迹”。祁蔚都快忘了自己这个网名，没想到在这看见了。她在搜索框里输入“明”，明济寻的电话立马跳了出来。

前些天，明济寻和几个技术专家来家里找张以舟。祁蔚这才知道，张以舟毕业回海州时，明济寻就通过张霁泽，见过张以舟。他当时邀请张以舟进入海州国安部门，负责人工智能研究室。

张以舟没接受，但给了他一套AI防伪检测系统。这是张以舟在唐宋实验室的时候自己研发的，迭代了好几年，已经申请了专利。张以舟把这套系统给海州国安部门独家使用，年包费用是1块钱。

明济寻就是那会说，他欠张以舟一个人情，以后不管什么事，不违法律和道德，他都会全力帮张以舟。

张以舟用这个人情把祁蔚从医院软禁里接了出来。

明济寻这次来找张以舟，是说有人攻破了国安部门配套给海州重要领导的AI保护系统，拿走了一份城建规划。虽然发现及时，这份规划作废，但也导致了很多麻烦。这套AI保护系统，核心技术是基于张以舟给的防伪检测。

明济寻咨询张以舟，是否有更新建议。

和张以舟聊完，明济寻还和祁蔚打了招呼，和蔼地问祁蔚身体如何，让她安心。

祁蔚用张以舟的手机打电话过去，明济寻还挺诧异的。他先是说：“小舟，怎么了？”

听见祁蔚的声音，明济寻静了一会，走到外边，才问祁蔚怎么了。

“明叔。”祁蔚跟着张以舟的叫法，“我想问问，你们人工智能实验室还招人吗？”

“以舟愿意来？”

“如果你们招人的话，我可以试试劝他。”祁蔚说。

明济寻沉默须臾，道：“无论哪里，对以舟都是虚左以待。但海州政府这边，可能得过段时间……”

“过段时间？”

明济寻有点为难，“等这阵子过去……否则这个背调，不一定好过。”

哦，祁蔚明白了。张家两个司法单位退休的老人，两个在岗警察，一个市立医院主刀，还有什么背调不好过？

无非是祁蔚的缘故。难怪上回，明济寻带来的几个专家向张以舟提出的问题都很尖锐。原来是咨询，也是调查。毕竟他最懂他研发的系统，而他的法定妻子又正在风口浪尖。

看来祁蔚在政府这边，犯罪嫌疑很大啊。顾亿说那个鬼影这段时间都没出现。当然没出现了，被警方监视着呢。

或许在背后那伙人眼里，祁蔚是替罪羊PlanA。

她的父母可能是走灰色地带积累的第一桶金，她可能是趁着海州动荡才钻空子做起了竹悦，还有她老公的公司，几乎是商业领域最强的黑马了，多么风头两无。说不定怀孕也是避险手段之一呢。

只需要稍稍换个角度，事情便被描述得截然不同。

很快，祁蔚就会更彻底地了解，事实可以在言语的新衣下，变得多么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