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闻怀瑾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
刚刚还无法思考的大脑在一瞬间涌现出纷乱繁杂的思绪——
为什么程问檀只救了他？！
为什么程问檀不救救自己？！
难道……刚刚那颗子弹，真的打伤了他的腺体，让这位强大的六级异能者，仅剩下拯救一个人的腺体能量？！
而在那一瞬间，程问檀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拯救自己……
“闻怀瑾！”他看着爱人渐远的面容，听见对方几乎直接打入他内心的呼唤。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成了慢镜头，一帧一帧，逐渐褪色。
他看见碎石还在不断落下，将摔落在底下的人全数掩埋，俨然成为一个毫无生还可能的坟场；
他看见周围的军士们与内海来不及撤离的无辜民众还在挣扎着向上爬，却一不留神即将落入这深渊之中。
他想到了自己能做，也应该做的事——
只要使用程鸣磊的荧者异能，他可以顷刻将这裂缝合上，不让更多的人坠落其中。
可是……
如果那样做的话，程问檀，他的爱人，也会被彻底关进那幽深的谷底，成为被永久深埋地底的尸骨，再也不能回到他身边。
一瞬间，眼泪争相恐后地从眼中流出，他几乎要咬碎了牙根——
属于1315型信息素的泥土气息悲恸地涌现，一瞬间盖过了香根鸢尾的绝望花香。
他是觅荧者，是帝国的战士，在这等天灾人祸面前，哪还有什么儿女情长？
他会恨自己一辈子，但是这也是现在必须要做的，正确的事！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了，快到闻怀瑾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扒在他身上的艾让辞突然在闻怀瑾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像是小孩子在与最亲密的朋友告别。
闻怀瑾甚至没来得及想艾让辞这个动作的意思，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烈酒香气。
伏特加味信息素，是艾让辞的。
异能【空间置换】——一定距离内，内心同等价值的物体位置调换！
眼前的景象仿佛发生了一瞬间的扭曲，出现在闻怀瑾身边的程问檀，而正在下坠，即将落入的谷底的却成了艾让辞！
闻怀瑾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像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异能已经发动，他根本来不及停下——
坚硬的岩石与土壤已然从两侧下方的崖壁上探出，如一扇关闭的电梯门，将坍塌的房屋，塌方的碎石，坠落之人的悲鸣和爱好，以及艾让辞……
决绝而凄妄地关在了门的另一边。
闻怀瑾:“……！”
闻怀瑾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空茫，好似一切感知都消失了。
即使土门合上的时间极短，闻怀瑾依旧在那短短的瞬间看见了艾让辞脸上恐惧的神情。
到底是个小姑娘，在失重下坠，光明渐失时，根本无法做到慨然赴死。
如果真的有灵魂，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毫不留情而仇恨？会不会因为以命换命救了程问檀而后悔？
艾让辞的异能是让内心同等价值的生物互换位置……
那么也就是说明，在她心中，程问檀的性命与她自己的性命是同等的。
她可能，是真的觉得一切生命皆为平等。
回想起来，艾让辞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恶意，甚至一直在给予帮助。而他却因为对方隶属于AWC的身份，就对她多有偏见……
闻怀瑾承认，在被艾让辞换回的程问檀抱住的一瞬间，他竟感到了由衷的窃喜与庆幸。
还真是卑劣……
“小瑾。”程问檀拥着闻怀瑾，在他耳边低声而忧虑地呼唤。
“嗯？我没事。”闻怀瑾愣了一下，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泥土气息的信息素四散开来，将隐隐的余震直接镇压。
程问檀闻着那熟悉的，属于自己同胞兄弟的信息素皱眉不语。
他召出更多藤蔓，将两人一同拉了上去。
两人靠坐在碎石堆上，一时都没有说话。
程问檀环顾四周，帝国的觅荧者们确实有伤亡，不过损失并不算大。
或许是命运站在他们这边，相较于帝国的觅荧者们，白狼部队的成员损失更为惨重，目之所及，只有寥寥几人。
只是即便如此，他们目光也依旧如猛兽一般，死死盯着闻怀瑾这位展露出非凡异能的荧仙Omega，危险至极。
不得不说，白狼部队的成员确实是值得敬重的军.人，直到现在还在想着完成命令。
“程队，联盟国的觅荧者出现了，正在向你们那里接近。”视讯器里传来满是电流音的汇报声，是一直在潜伏着观察动态的小鸮组。
果然，风警尘压根没想让白狼部队的这些人活着。
联盟国的觅荧者明明就在附近，却根本没有过来支援。直到现在才出现，就是为了准备收尸的。
程问檀沉沉叹了口气，站起身，挡在闻怀瑾面前。
然而，他刚站起来，就被爱人拉了拉袖口。
“老程，你的腺体……”闻怀瑾看着程问檀后颈处尚还殷红的血迹，眼里满是忧虑。
“没事。”
程问檀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沉声道:“子弹是没打到腺体，只是擦破了皮肤。刚刚确实有些疼，没办法完全发挥异能，不过现在——”
他冷冷地扫过远处的联盟国军士，荆棘与藤蔓凭空出现，在地上交织成半人高的藩篱，将两个阵营自中间一分为二。
强大的异能甫一展现，对面刚才还蠢蠢欲动的联盟国军士顿时神情凝重了几分。
两位高级异能者……
他们若是轻举妄动，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们彼此讳莫如深地看了一眼，转身开始寻找自己被压在废墟下的战友。
没有任何言语，两方达成了脆弱的和平，凭借着些许默契停战，开始救治自己一方的队员。
“程队。”
不远处，何珪迅速走过来:“目前有五人失去行踪，七人重伤，二十人轻伤。成功解救内海人质三十七人。”
“很好。”程问檀点点头，“接下来可能还有余震，这里不宜久留，先回去。”
“是。”何珪点点头，对闻怀瑾比了个拇指:“刚刚干得漂亮！”
“……谢谢。”闻怀瑾笑得有些勉强。
程问檀站在他身边，悄悄地伸手握住了闻怀瑾的手，逐渐十指交握。
“不要难过，你做的很好。”程问檀低声道，“能在那么紧迫的情况下做出正确判断，你已经证明了自己。”
“而且，你也是第一次使用异能。能将这份能力发挥地如此出色，这是你自己的能力。”
“嗯。”闻怀瑾闷闷点头，但看着好像并没有受到安慰。
“还有什么心事么？”程问檀能感觉到爱人心中的躁郁与难过，低声询问。
他知道闻怀瑾根本不想成为荧仙，也不想要鸣磊的六级异能。
这位要强的Omega想要的，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证明——Omega根本不需要靠Alpha的遗赠也能立下功劳。
因为不希望自己的作为与成就淹没在荧者异能的光环下，闻怀瑾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份能力。
哪怕六级异能无比稀有，几乎令所有人趋之若鹜。
程问檀本以为闻怀瑾之所以闷闷不乐，甚至脸上显露出哀恸愁苦的神色，是因为自己打破了原则，使用了异能。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止如此。
“有什么难过的心事，可以告诉我。”程问檀拉住闻怀瑾，将他拥进怀中。
刚刚险些生离死别，程问檀格外想与爱人亲近，哪怕此刻周围还有其他人，他也不想在意了:“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Alpha，不是么？”
闻怀瑾:“……”
他沉默了一下，从程问檀的怀抱中挪出:“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艾让辞。”
“她是AWC的成员，是名义上的恐怖分子，甚至还是个小头目。哪怕她不是联盟国的军士，我们也要除掉她。”
闻怀瑾低声说着，像是试图说服自己，但找出的借口却根本站不住脚:“可是她救了我，救了你，她也没有杀任何人……至少在我们面前没有。”
“可是我却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闻怀瑾狠狠闭了闭眼:“如果，如果我刚刚更快一点发动异能，她就不会死。”
程问檀皱眉望着爱人，闻言立马上前，轻轻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安抚性的吻，柔和的檀香信息素包裹住满心纠结愧悔的Omega。
“你不必自责，也不必惭疚。”
程问檀沉声道:“纵使艾让辞帮过我们，她也是AWC的成员。而不是一个普通的Omega小姑娘。根据国际治安法则，AWC的成员是各国都需要清缴的对象。”
“别忘了，她可是和凌云舒一样的存在。”
程问檀说完，低声道:“或许你会认为我太过冷血无情，又或者是觉得我是Alpha所以没办法理解Omega的内心……”
“但是小瑾，我的亲弟弟因为AWC死了。我的姐姐也差点被AWC害死。就连你——不是也差点落在凌云舒手中么？”
闻怀瑾:“……”
“不要被他们无害的表面影响，更不要对敌人抱有善意。”程问檀垂下眼帘。
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闻怀瑾，之前清缴帝国境内的AWC基地时，艾让辞也在那里。程鸣磊，他的亲弟弟，死在了那一场战斗中。
在他看来，艾让辞始终是敌人。纵使他此刻同样心怀感激。
“可是，艾让辞救了我们啊——”
程问檀点头:“是，所以我很感激她。但我不希望你因为她的死愧疚。”
“可在她心中……我的命，你的命，和她自己的性命，是等价的。”闻怀瑾的语气茫然无措。
“可是小瑾，在她心中，我们的性命也和那一只猫，一条蛇同等。”
艾让辞所说的话乍一听让人无比感动，但换个角度思索，却又令人不寒而栗——
众生平等，皆如草芥。
闻怀瑾默了默:“人都不在了，我还是把她往好的地方想吧——”
“相信一下人性本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