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的房门看似与其他的实验室大门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伸手一推就能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
房门厚重，像是冷库的大门。
程问檀稍稍用力，大门便被推开。
一股冷气夹杂着浓烈的信息素气息铺面而来。
屋中光线极暗，只在远处隐约可见海蓝的光。因为寒冷形成的白雾从屋内飘出，让那蓝光也显得隐隐绰绰。
闻怀瑾下意识地打了个喷嚏。
身边的程问檀立马低声道：“还好吗？”
“只是有点冷，我没问题。”闻怀瑾摇摇头，“这股信息素气味我闻过，和之前那些鲨Bee里大脑中植入的腺体很相似。”
他吸吸鼻子：“像是血腥味，又有点香，不过这香味闻着好像什么人工香精哦。不过鲨Bee大脑中的那枚，显然比这个在能量强度上差远了。”
他话语轻松，但心下戒备。
他能感觉到，这股信息素对他有着隐隐的压迫感。
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信息素压迫的感觉。
像是猛兽被攻击弱点，让他烦躁又恼火。
“鲨Bee？说的是那些腿上有毒针的鲨鱼人？”
程唤潮“啧”了一声，显然她沉睡许久，但记忆仍然清晰，“那些玩意儿可烦人了。修复能力强，还不受信息素压制。不然我都不用费劲去冻他们，直接信息素一放就完事了。”
“走吧，进屋，看看AWC还造出了什么东西。”
……
无论是闻怀瑾，还是程问檀与程唤潮，都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恐怖血腥的生化实验室；亦或是充斥着悲鸣与恐惧的监牢。
但是都没有。
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发光的小瓶子，每一个瓶子中都装着一枚还在挣扎着搏动的腺体。
这些腺体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从肉.体上剥离，还在源源不断地产生着能量。
这就是让闻怀瑾感到信息素压迫力的来源——数以万计的腺体合成了这股令人震撼而惊悚的气息。
而这些腺体的能量全部供给了，出现在房间尽头的水箱。
水箱十分巨大，足有三层楼高。
顶光投射下来，穿过水箱落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
水箱底下，是五彩斑斓的珊瑚，随波摇曳的海葵，贝类打开坚壳，探出软肉，却又因路过的螃蟹而胆怯地缩回。
柔长的海草自其间生长而出，随着水波飘飘悠悠。有游鱼在其间穿梭，美丽而自在。
他们仿佛不是待在一个生化恐怖组织的基地，而是置身于一个恢弘而雄伟的海洋馆中。
即使眼前的箱庭，只是将海洋世界的小小一隅展现在他们面前，却也足够令人震撼。
海洋就是这样，只要看见水的光影，看见那抹蓝色，人便会心怀敬畏，却又着魔一般地心驰神往。
只是在这样的深海一隅，在这足以饲养鲸豚的巨型水缸中，供养的并非是什么鲸豚，蝠鲼一类的大型生物，而是——
灯塔水母。
或者说，是与灯塔水母结合的人。
闻怀瑾几乎是倒抽一口冷气。
“居然……这么多人。”
缸中，有二十多名被改造过的Omega，只是形态还有些差异。
有的是如兰小眠一般，上半身是赤.裸的人身，而下半身则是水母的形态；
有的不仅是下半身，就连胳膊都已经变成了触手；
也有的身体与水母乍一看并无差异，只是头顶长着水母的伞盖，触手在周身飞舞，像是带着一顶特殊的帽子。
奇形怪状，光怪陆离。
从躯壳上看，闻怀瑾哪怕不去特意探寻，也能看得出他们曾遭受过怎样令人发指的苦难。
但从他们的表情，却看不见丝毫的痛苦。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空茫的神情，却反而显得宁静祥和，甚至隐约能看见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们在缸中缓慢地游着，仿佛真的成了海洋馆里的水母，只知道吐息游动。他们好似看不见闻怀瑾他们，抑或者他们也根本不在乎。
他们像是来自传说中的深海生灵，好像已经不再像是这个世界的生物了。
闻怀瑾不由想到谢明心发给程问檀的邮件里，提及的传说。
人们食用了致幻的鱼子，相继跳海自杀。却还会在跳海前对着这峡谷深渊下拜，喃喃地说着看见了传说中的梦想乡。
或许在缸中的人们看来，这里也许真的是梦想的乌托邦。
没有痛苦，没有烦恼，没有欲求，没有算计。
只是，也没有了思想与灵魂。
森娑洛，意为永恒；善提，意为祈祷。
藏在海洋深渊中的梦想乡呵……
真是一语成谶。
“看见那个人了吗？那个长得很漂亮的Omega。”
兰小眠从藤蔓中挣脱，趴在地上自己理开了身上的触手。随后，他一点点地向水缸挪去，透明的身躯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水痕。
半晌，他停在水缸前不远处，伸手指着漂浮着游过去的一位女性Omega。语气纯然地仿佛同伙伴一起去海洋馆，指着小鱼认名字的孩童：“那就是我的妈妈喔。”
闻怀瑾：“……”
简直是令人不寒而栗。
缸中的Omega都赤身裸体。
程家姐弟只是看了一眼便别过脸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刻在骨子里的A德让他们非礼勿视，抑或者是感觉不忍。
闻怀瑾深呼吸了一下，对兰小眠道：“AWC的人应该还没找过来。要救人的话得快点。”
“嗯嗯，你说得对，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也把人带到这里了。”兰小眠点头，语气异常地天真。
他对程唤潮道：“那，程姐姐，就麻烦您救救我们了。”
“好，我会的，你放心。”程唤潮终于扭过头，撩着袖子就准备上前，“我这就把这缸打破，带你们离开。”
但兰小眠却歪了歪头：“啊，我不是想请您带我们出去来着。我指的‘救’不是这个意思。”
程唤潮脚步一顿：“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想请您……”
兰小眠垂下头，大半张脸都埋没在阴影中，闻怀瑾只能隐约看见他死死咬住了下唇。
片刻，他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原本苍白的唇瓣印着一抹血色。
只是这本该殷红的色彩，也被这深海环境扭曲成了暗沉的褐色。
“我想请您，杀了妈妈，杀了其他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也杀了我。”
程唤潮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地扬声询问：“你认真的？！”
“嗯，我认真的。我考虑很久了。”兰小眠转头，看着缸中飘飘悠悠的人们。
或者说，相比较人，称呼他们为灯塔水母更为恰当。
“这里的所有人，我都认识。因为森娑洛岛就那么大，我们朝夕相处，都把彼此视为亲人。”
兰小眠侧着头，望着缸中的人们。侧脸被晕上了一层蓝色的光，显得他脸上神情是如此的感怀而又悲伤，像是沉浸在往昔的旧梦中：“那位是阿九姐，做的椰子香草糕最好吃了；”
“那位是小海叔叔，别看他是Omega，但是却是远海打鱼的高手，每次出海都是满载而归；”
“啊，卡在海草那边的男孩子叫兰小诺，是我的堂哥。我以前可烦他了，因为他总是跟我炫耀，他找到了一个宠他的Alpha爱人，还总催着我谈恋爱。明明我现在这个年纪还算是早恋呢。”
“可是，现在的他们都变了，变得好陌生。明明，明明长相都是一样的啊。”
兰小眠看向闻怀瑾，“小闻哥哥，你觉得他们真的还算是活着吗？”
闻怀瑾咽了咽唾沫，只觉得脊背发凉，他半晌才开口干巴巴地问：“你那个堂哥看着比你还小，他怎么这就谈恋爱了？”
“小吗？”兰小眠看着被海草缠住，却不知怎么挣脱，只是如本能般试图向前游动的小男孩儿，轻声道：“因为，他才死过一次。”
“你应该知道的吧，灯塔水母之所以能够‘永生’，就是成年体在衰老死亡后，会再次回到幼年形态，重新生长。”
此言一出，不光是闻怀瑾，就连程唤潮都倒吸一口冷气：“也就是说，你们不仅仅被改造过，还可能已经被杀死过数次了？！”
“是啊，我一直以为死亡是一切的终结。但似乎并不是呢。”
没想到死去的只有思想和记忆，肉.体却是永恒的。
哪怕被切碎，也可以重生。只是这个过程像极了灯塔水母的无限繁殖，只是不知道死去的是不是本体，活着的又算是什么。
“我们的身体变成这样，已经注定不可能回归原本的生活了，我现在甚至连在岸上正常走路都做不到。可是，留在这里，也只能被当成实验对象，承受无尽的折磨。”
兰小眠的语气很平静，却字字句句都像是要扎进人的心里去：“与其这样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还不如彻底死去比较好。至少那样，也算是解脱了。”
他转头凝望着程唤潮，似乎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得很淡定很成熟，只是他终究只是个小孩子，还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感。
“幸好，我在梦里梦见了您，梦见您让我们彻底解脱。”
兰小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颤抖的，“您之前说，会罩着我们的。所以啊……”
“能不能请您，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