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清也同样陷入了昏迷。

被那只黑色手掌抓着毫无反抗之力，明魄灯便也很快被暗鬼们夺去。最后一丝光芒消失之前也不见木牧赶来，她竟在慌乱之中直接将自己打晕。

很多年没有落入过这样的黑暗里，她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么恐惧。竟是宁愿失去意识陷入更为危险的处境，也不愿意独自面对。

不过有师尊在。她安慰自己。就算在这种情况下昏迷了……有师尊在，师尊会救她。

所幸也确实平安无事。从布满黑夜的噩梦中惊醒，便看到自己回到了客栈的床上，身边灯火通明。

“哟，这么快就醒了？”木行火站在身边，大约是刚给她看完身体，正在收拾着药物和银针，见她睁开双眼，便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可比你师尊恢复得快多了。”

苏浅清便坐了起来，避开步登云搀扶她的手，只抬头看着木行火，“我师尊怎么样了？”

“比上次伤的重一点，不过还是没死。”木行火持续阴阳怪气，“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殿下！小殿下才不会这么想……”步登云阻止了木行火继续说话，见苏浅清想要下床，就再次伸手去扶。

却又一次被她不经意似的躲开。

苏浅清既不想和步登云说话，也不想听木行火暗里指责。她只想去看一看师尊。

便自己出了门，找到木牧的房间，进去后毫不犹豫地把门关上，像是没有看到跟着她正要抬脚进来的步登云一般。

木牧受的伤果然比上次更重，苏浅清轻轻碰了一下，鲜血便渗透了纱布和衣物，染红她的指尖。

她微微咬着下唇，又轻轻地触碰一下木牧的脸颊，便起身把窗子也关上，又加了一层结界。随后取出一把匕首来，划破手掌，放在木牧的伤口上。

更重的伤耗费了她更多的鲜血，为木牧治疗结束，剩下的力气甚至都难以走回房间，她便直接躺在了木牧身边，闭上眼瞬间入睡。

醒来后木牧却依旧昏迷，她担忧地检查了一下，见伤口全部愈合，只剩下血污未清，便稍微放心了一点，起身出门。

虽然睡了一觉，满身疲惫与困倦却依然未消，她只想叫木行火再来看一看木牧，然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休息。

开门却看到步登云还在站在那里，默默地等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

至少有三个时辰吧。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就像之前看着她被暗鬼带走时一样。什么也不做，静静地看着。

“小殿下……”步登云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顿了一下，也只是把她的笛子和银铃拿出来交还给她，“吟玉笛是陛下找回来的。”

“陛下对你真好。”她常常这么说，这一次却有些微妙的不同，“他抱着你，浑身是血，又要拿着明魄灯，没有空余的手，只好把吟玉笛叼在嘴里。他从暗鬼巢穴中走出来，小心地把你放好了，才昏迷过去。你身上连一点擦伤也没有，浑身沾染的只是他的血……”

那场景，连正要为木牧受伤而迁怒一下苏浅清的木行火，都忍不住觉得珠联璧合。

天生一对。

苏浅清握着玉笛，没有说话。

她从步登云的话里听出了奇怪的羡慕，还有一丝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仿佛一边羡慕着，一边在心里不忿：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我？

被救了固然是好事，但被救的前提是身陷险境，且自己无力逃脱。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羡慕她的危难与孱弱。

“那等师尊醒了，我再谢谢他。”她从步登云身边擦肩而过，走向自己的房间。

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看着一间房门大开的屋子，问道：“云昭怎么在这里？”

房间里，云昭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那姥姥坐在旁边，给她喂药擦汗。

步登云看了一眼，向她说了之前的事，又道：“她伤得有些重，让她住在这里，好方便给她疗伤。”

也方便看一看是不是有她在捣鬼。

苏浅清想要进去，却被身边人拦下。

“小殿下离她远一些吧。”步登云蹙眉道，“我看她八成和那些暗鬼有点儿关系。”

没听到苏浅清回答，她又压低声音，继续劝说：“昨日她出现在那里，引我们到她家中，然后暗鬼就来了；知道我们会对她起疑，那颗有问题的痣也消失了。分明就是计划好的。”

“是我主动要去她家里的，她怎么能预料到？”苏浅清摇了摇头，并不相信，“耳朵上的痣也是因为想要救我，才会被咬下。”

当时暗鬼只想要将她拖下去，老人和步登云都没有受到伤害。只有云昭，因为打下了她面前的暗鬼，才遭到反击。

因为说起了其它的事，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氛围好似彻底消失。步登云恢复了平常，便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对苏浅清说出来。

“什么救你，我看她就是故意在那个时候让你看到我，好让你疏远我，在我和你说出她的异常之处的时候不相信我……”

“那她为什么会觉得，我那时候看到你了就会疏远你？”苏浅清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要是我看到的是你正在救我，我为什么会不相信你？”

“你为什么不救我？”

这些话说出来就让苏浅清有些莫名的难过，但她以为步登云会道歉，便等着她解释、等她说下次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然后就原谅她。

却没想到步登云只是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脱口而出的是：“我为什么要救你？”

“我就应该时时刻刻看顾着你吗？一旦你遇到任何危险了，我都应该毫不犹豫地去救你吗？我不用管自己会不会受伤，我就应该永远以你为先吗？”

“我为什么要救你？！”

苏浅清被她说得愣了一下，立刻想要解释。

都不需要。只要步登云那时候点亮明魄灯扔给她就可以了，甚至步登云犹豫之后带着愧疚抛下她独自走开了。都可以。

而不是在伸手就能碰到她的地方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担忧。

甚至有隐约的期待。

让她不由得想起在跃云山之时，步望月救下她们之后曾说的话：“……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地盼着她出事，好叫你有机会……”

有机会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有陛下去救了吗？还不够吗？”步登云打断了她的思绪，也把她要解释的话堵在了嘴里，“反正不管怎么样，陛下都回去救你！”

苏浅清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步登云也微微抿唇，把目光移到别处，盯着地面。沉默片刻后说了声“抱歉”，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苏浅清独自站在那里，看着步登云消失，才转身要走。

转身之际看到屋内的云昭，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做什么。便抬脚走了进去，坐在床边。

云姥姥已经把药喂完了，一边收拾，一边问她，“仙尊和朋友吵架了？”

“嗯。”苏浅清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多说。只是伸手去碰了下云昭的耳垂。

那里缺了一块肉，正好将上面的痣也跟着带走。

“我这里有药，给她涂一下吧。”苏浅清掏出一罐从木牧那里顺来的药膏，悄悄把自己的血混了一点进去，涂在云昭的耳垂与脑后。

血肉立刻生长了出来。恢复原样的耳垂上却干干净净的，再也找不到那颗痣了。

苏浅清并没有怀疑这少年，但低头看着她光洁的耳垂，却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她的痣没有了。等她醒来看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不习惯。”

“那有什么不习惯的，本来也不是天生就有的。”云姥姥也看了一眼，见云昭恢复得这么好，有些喜出望外，话也多了起来，“她那颗痣是五六年前突然长出来的，这些年还越来越大了。我一直害怕是有什么病呢，现在没了刚刚好。”

“谢谢仙尊了！”

但初见时，云昭说这颗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五六年前是暗鬼在南启城筑巢的时候。

苏浅清没再说什么，伸手去碰了碰云昭的耳垂，便离开了。

但她并没有去自己的房间，而是再一次回到了木牧那里，躺在他身边，伸手抱住了他。

好像步登云就是因为自己和师尊太亲近了才讨厌自己的……

这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又在心里哼了一声。

管她干什么？她就要和师尊亲近，就要抱着师尊。

师尊才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有了师尊，其她人都可以不要！

她抱得更紧了，躺在木牧身边，很快入睡。

*

本来以为到此就算是告一段落，却没想到同样的事一波接着一波。暗鬼的巢穴开始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任何地方，而且总能找到时机，把苏浅清和木牧一起拖入其中。

像是恨上了木牧一般，抓苏浅清也只是为了牵制他、让他除了营救苏浅清以外没有能力再做任何其它的事，又因为要救苏浅清而一次次受伤，越来越重。

反倒苏浅清最多只是受到些惊吓，没有受过什么伤。

苏浅清的担忧也越来越重，不由得想要放弃，对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的木牧道：“师尊，要不然我们回覆雪宫去吧。这样下去……师尊伤的越来越重了。”

“既然来了，就该解决了再走。”木牧摇了摇头，“我没事，不必担心。”

但苏浅清有事。她虽然没有被暗鬼怎么样，但为了给木牧疗伤流了太多血，每日都疲惫不堪。

现在都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与木牧说话。

“不过你可以先回去。”木牧又对她笑了一下，“我让你师叔送你回覆雪宫？”

苏浅清还没说话，木行火先笑道：“是该回去了。有你在这儿，你师尊不死也差不多了。我现在就送你？”

“不要。”苏浅清抿了下嘴唇，摇头拒绝。

她在可以给师尊疗伤，可比木行火有用多了。木行火还以为师尊伤好的快都是因为他的药。其实是多亏了她！

苏浅清有点得意，但却微微蹙眉，带着些忐忑看向木牧。

师尊也想让她回去，是不是也讨厌她这个大累赘了？

木牧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些什么，便握住她的手，道：“我是怕你受伤。”

“原本以为你多经历几次会好一些，但现在你每次被暗鬼带走，回来后就更加怕黑。之前夜里点着灯还能自己睡，现在就算到处点着灯，也非要来我这里——哪怕我昏迷着。”

他叹气道：“我怕你被吓坏了。”

苏浅清倒不是因为这个才和木牧睡在一起，她只是给木牧疗伤之后过于疲惫，实在没有力气走出去。

但她还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木牧，怕木牧担心她，不肯再用她的血。

而且木牧握着她的手——虽然以前也常常这样，可是现在却好像又有些不同。她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人接触的皮肤上，无法思考。

低着头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才说：“没关系，我不害怕。”

“就算害怕了，有师尊在就好了。”她抬起头对木牧笑着，余光却看到步登云走过。

木牧也在此时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那你脸红什么？”

步登云便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