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暗鬼，连云昭也没有害怕。她微微拧眉，便把弹弓拿出来拉满。
苏浅清就在身边，自然没让她出手，伸手就把暗鬼抓来捏碎。
查看四周，也没再见到其它，两人便都没有在意这小插曲，只当它是从跃云山过来的。
只有步登云看着消散的黑雾，又回头去看云昭，紧蹙的眉头一直没有放开。
但她也不再说什么，跟着云昭去到她的家中。
“姥姥，我抓到一只翠雀！”一进家门，云昭便笑着举起手中的小鸟，给里面的老人看。
老人正在石头上磨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听到声音便抬头看去。眉宇间还带着愁苦，却也笑了一下，“阿昭回来了？带了朋友来？”
她手里的动作不停，等几人走近了，眯着眼才看清了跟来的人，便连忙站起身来，“仙尊，你们来了？快进去坐。”
老人家整个人都颤颤巍巍的，苏浅清便扶着她坐到一边。见她还想继续去磨那把斧头，就接了过去，道：“我来吧。”
“这怎么……”
听她想要拒绝，苏浅清便直接转了话题，“云姥姥？我有事想问你一下。昨晚一夜之间，暗鬼全都消失了——但我们还什么都没做。你夜里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吗？”
老人思索起来，一时就忘了上一刻要说的话。苏浅清便磨着手里的斧头，一边等老人说话。
城中所有人都没能发现什么异常，老人自然也一样。想了很久，也只道：“昨晚风有些大，外面的风声就没停过，吹了整整一晚上。”
说完见苏浅清也没有别的话要问，便去帮云昭处理她的猎物。
云昭正在把翠雀的羽毛一根根拔下，挂在屋檐下面。那些羽毛被风吹着微微摇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翠雀的羽毛可以做法器，凡人间有很多猎人打来卖羽毛给修士们的。”看苏浅清好奇，步登云便给她解释。
苏浅清点了点头。肩上的云鹿忽然跳了下去，跑到屋檐下，像猫似的一蹦一蹦地，试图去够那些飘动的羽毛。
一边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顺手把拔完毛的翠雀丢给了它。
乍然飞过来的东西把云鹿吓了一跳。它龇了龇牙，慢慢靠近，又回头看了苏浅清一眼，才大口撕咬起来。
然而咬了半天也没能把翠雀吞下去，看得老人都皱起眉来，奇怪道：“怎么回事？”
云昭低头检查了一下，“它没有牙，咬不动。”
“怎么会没有牙？看着年纪还小呢，牙就没了？”
说着她便看向了苏浅清。
但苏浅清也不知道这只云鹿为什么没有牙齿。自她有记忆以来，云鹿就是这个样子。
她低头去看。
云鹿已经有些气馁了，嘴里发出恼怒的呜呜声。最后无奈地看着苏浅清，向她求助。
正要站起来，又听见云昭笑了一声，“那不是跟姥姥你一样吗？都没牙了！”
“又想挨打了？”老人拍了拍云昭的脑袋，但也轻轻地没用什么力气，随后便把翠雀捡起，将肉剃下来剪碎，放在云鹿嘴边。
云鹿立刻大口吃了起来。
云昭蹲在旁边看着，伸手放在云鹿头顶，又停住，抬头去问苏浅清，“仙尊，我可以摸一下吗？”
等苏浅清点头同意，她才抿唇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摸着云鹿洁白的皮毛。
而老人就坐在边上，低头看着云昭。两人脸上的微笑如出一辙。
翠绿色的羽毛在屋檐下转动，一切都笼罩在温和日光里。让苏浅清再一次升起了难言的羡慕。
她依旧说不清自己是在羡慕些什么，只是看了片刻，就低下头去，继续去磨手里的斧头。
铁锈渐渐被磨去，露出银光闪闪的内里。苏浅清举起来去看，被斧刃反射的阳光刺了眼睛，竟在一刹那微微眩晕。
日光忽然炙热起来，让她浑身发烫。云昭和老人似乎在笑，声音忽远忽近。说笑声里夹着云鹿开心时发出的呼噜声，全都被照耀的温暖祥和。
老人又忽然说：“起风了。”
“昨天就是这样，风很大，吹了一晚上。我跟你说，你还说你没听见，是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老人似乎在和云昭说话，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苏浅清耳朵，“现在又来了。”
“你听。”
一瞬间狂风四起，吹得她发间的银铃急促作响。云鹿放下嘴里的翠雀，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便跑过来跳到苏浅清肩上，一口咬下她的银铃。犹豫了片刻，又跑回到云昭身边，跳进她怀里。
苏浅清立刻站起身来，握着手里的斧头，抬头看向天空。
伴随着风声，遮天蔽日的暗鬼刹那间涌入了这小小的院子，钻入地底。
脚下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渐渐扩大。苏浅清举起斧头，想要驱散暗鬼。见云昭她们还算安全，又大喊道：“快走！去……”
却忽然有几只暗鬼趴到了她的眼睛上，让她眼前一片黑暗。
“……啊！”
她睁大眼睛呆愣片刻，手中斧头和腰上玉笛便全都被暗鬼夺走。等她反应过来尖叫一声，颤抖着手去驱赶眼前的黑雾，却又有更多的暗鬼聚在她的脑袋周围，始终紧紧地捂着她的双眼。
“登云！”苏浅清顾不上其她人了，声音颤抖，浑身也和声音一样的颤抖，一边扒拉着眼前遮蔽光明的暗鬼，一边哭喊，“登云救我！登云！”
步登云已经取出了明魄灯，便立刻上前。却不知怎么的，临到苏浅清面前时 ，脚步突然顿了下来，手中的明魄灯也迟迟没有点燃。
就那么听着苏浅清近在咫尺的呼救，紧握着灯杆。用力闭了闭眼，才让自己继续向前。
但就是这莫名其妙的片刻犹豫 ，身后的云昭已经拉起弹弓，射出几颗石子。
她也能看出苏浅清视线被遮挡后行为异常，便让飞出去的石子擦着苏浅清的眼睫，将她眼前几只暗鬼打开。
然而打下去一只，就有更多的围拢上去，再次紧紧地捂住她的双眼。
那一瞬间的光明，只恰好让苏浅清与眼前的步登云四目相对。
一动不动的，离得这么近。手中握着没有点燃的明魄灯……
并没有来得及多想，她便又一次被黑暗笼罩。开口呼救的时候，不假思索地换了个人。
“师尊救……”
话没说完，便被暗鬼裹挟着进入漩涡，带入地底。
“小殿下！”步登云急忙追过去，伸手握住苏浅清的手。但暗鬼却将她推开，只带着苏浅清下坠。
她只好点燃明魄灯，对着苏浅清扔了下去，“接着！”
刚扔出去的明魄灯立刻被另一只手抓住，随后手的主人也跟着一同落入漩涡。
“陛下！”看清是谁，步登云便没忍住，又上前一步。
再次被暗鬼阻拦，她便只好转身，先带云昭二人离开。
出门后回头再看，院子已经恢复如初，晴空万里下，只有翠雀羽毛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随木牧赶来的人也只看到这风平浪静的场景。但木牧不见了，木行火便皱眉问：“怎么回事？”
“暗鬼巢穴出现在这里，陛下和小殿下进去了。”
步登云说得模糊不清，但听的人都能猜到，肯定是苏浅清先落了进去，木牧为救她随后跟去。
但木行火也没在此时多说什么，只吩咐其她人进院子里搜寻，看能否找到进去的办法。
这院子却没有丝毫异常，城中暗鬼也再次消失，就好像一场幻觉。
只有身处巢穴之中的二人感觉到真实。
身体在下坠，周边全是暗鬼，苏浅清却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好像回到了年幼的时候，只会蜷缩着哭喊：“师尊！师尊！”
“师尊！”
幸好她的呼救得到了回应，眼前突然有了光明，一个人抱住了她，把她身边的暗鬼全部驱散。
“……师尊？”
她小心翼翼地张开眼睛，见到木牧熟悉的脸，便忍不住紧紧抱着，流着泪，哭道：“师尊！”
“嗯。”木牧应了一声，轻轻地安抚，“别怕。”
“师尊……”苏浅清反倒更加想哭，但害怕添麻烦，还是努力忍住了。
明明昨天就想过要紧跟着师尊绝不乱跑，今天却不长记性，害的师尊又要来救她，让两人落在这暗鬼堆里，孤立无援。
师尊永远会来救她，而她永远在等着师尊来救。
她越想越难过。可木牧全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那样子就好像是他自己计划好了要跳下来一般，还安慰她说：“刚好，原本始终找不到，现在它倒自己现身了。”
但之前那么多人一起来也没能成功，这次只有她们两个，自己还是个纯粹的累赘，肯定更不能做成什么了。
也不知道师尊又要因她受多重的伤。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紧紧地抓着木牧的手，落地后便跟在他身后。
担忧没多久就成了真。暗鬼蜂拥着挤在她们身边，不像上一次那样不理会她们，反而一上来就开始攻击。
虽说它们很难对木牧造成什么伤害。但带着一个苏浅清，显然还是让木牧小心了很多。嘴上说巢穴自己现身是好事，但却完全没有准备去摧毁，而是带着苏浅清寻找出口。
明魄灯吸引着暗鬼前仆后继，即使木牧仅用灵力就能清理一大半，也立刻有新的补上，让她们寸步难行。
想起上一次在暗鬼巢穴中发生的一切，苏浅清不自觉地看向了明魄灯。便见木牧似乎有所察觉，握着灯的手向另一边微微移动，离她远了一些，又回头对她笑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苏浅清低下头，微微抿唇，“师尊小心。”
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来，皱眉转身，将手探向腰间。
腰上玉笛早已被暗鬼夺取，她摸了个空。而身后的东西已然逼近，仓促转身之际 ，一只黑色手掌已笼罩在头顶。
“师尊！”
呼救声发出之前，木牧就已经扯开了她。将明魄灯塞在她手中，便举剑劈砍。
黑色手掌在消解在剑下，却化为了无数暗鬼。
并不是之前那一只……
木牧立刻调转长剑，却已来不及。相握的手被拉扯了一下，随后松开。另一只真正的黑色巨手悄然钻出，一把抓在苏浅清腰上，拉着她没入暗鬼丛中，被黑暗掩埋。
*
地面上依旧风平浪静。
步登云皱眉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不断回想着苏浅清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心里便涌出无尽的闷气，无法发泄。
又看见云鹿从云昭怀里跳出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跑回原来的地方，把苏浅清的银铃吐出来，便继续去吃翠雀的碎肉。
就忽然找到了突破口，对着云昭发难，“为什么暗鬼巢穴会出现在你的家中？”
云昭捂着耳朵，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又为什么故意把我们引来这里？”
云昭依旧摇头不语，她身边的老人便试着替她辩解，“仙尊，阿昭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儿……”
“你自己哑巴了吗？要你姥姥替你说话？”步登云没有理这老人，上前一步抓着云昭的手拉开，让她露出左耳。
她记得那上面有颗痣，很吸引苏浅清。就连木牧和木行火，似乎也对它有几分在意。
“捂着做什么？这颗痣又有什么……”
说到一半便紧蹙眉头，盯着云昭的左耳。
她被移开的手上满是鲜血，左边耳垂、连带着附近后脑的皮肉全都被咬掉，背上晕染了一片血红。
失血过多让她反应迟钝，只茫然地看着步登云，微微摇头。很快便再也坚持不住，闭眼昏睡过去。
那颗痣也跟着耳垂一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