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刚与阮云阔擦肩而过的马车上，安清黎慵懒地倚在软垫上，如墨的长发挽起，上面簪着两支金钗，身着一袭鹅黄的衣裙，俨然一副女子的装束。
相比于安清黎身上那近乎浑然天成的气质，同样穿着女装的陈砚就显得僵硬不少，几乎是一动也不敢动地端坐在颠簸的马车里。
他不知道自己这主子又犯什么毛病，好端端的，非要出京，出京也就算了，还非要女装，女装也就算了，还要他一起女装！
陈砚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暗卫阁的日子，虽说那个时候他过得很苦，但他的精神上从未受过如此的压迫。
但他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主子还不是要自己受着......
哎......
哪怕是自己的面前只有安清黎一个人，陈砚也还是觉得自己穿着一身桃粉色衣裙的样子十分见不得人，满面羞得发红，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安清黎自然是可以看得出陈砚的窘迫，但他并没有打算就此揭过。
“陈砚。”安清黎半眯着眼，狭长的眼尾觑着陈砚，点了朱红口脂唇|瓣一开一合，“我好看吗？”
陈砚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敢抬头，闷不吭声地点了点头。
安清黎故作失望地摇摇头，揽起了铜镜：“陈砚啊陈砚，你都不看我，可真够敷衍的。”
铜镜中的人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端的是一副极好的相貌，若是不开口说话，只怕别人完全不会发现坐在马车里的安清黎是个男子。
陈砚抬起眼，瞧着安清黎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着一颦一笑，颇为无语，安清黎这哪是认真问他问题，完全就是揶揄自己。
我也要呛回去，不能平白受了穿女装的委屈。
陈砚在心里默默想着，思考着安清黎的软肋。
他这位主子的软肋，除了那位阮公子，还能有谁呢？
想到这一点，陈砚心中涌起一点窃喜，故作矜持地抿了抿嘴，摆出了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而后拳头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咳咳。”
这一声带着些许做作又十分刻意的咳嗽自然是吸引了安清黎的目光，安清黎放下了手中的铜镜，带着些无奈朝着陈砚看了过去。
那眼神儿中的嫌弃活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憋不出来什么好屁”一般，但他又十分耐心地等着陈砚开口。
陈砚瞄了安清黎一眼，见安清黎看着他又忙不迭地挪开了目光。
“主子，方才那个问题你不该问我。”陈砚一本正经十分严肃地开了口，“你该去问那位阮公子。”
安清黎没应。
本来说出这句话就几乎耗尽了陈砚所有的勇气，发现安清黎没有回应之后他更害怕了，现在的他算是明白了“胆寒”的滋味儿。
过了半晌，安清黎的眉梢才颤了颤，肩膀也抖了抖，活脱脱一副憋笑的模样。
陈砚看到安清黎这个样子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安清黎笑什么，总不能是在笑他傻吧。
又过了许久，安清黎才止住了笑意，拈着一方帕子，掩在唇边：“陈砚，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砚心道，我又不傻，您那点心思几乎都要写在脸上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是陈砚不能这么说。
他只是磕磕巴巴地说道：“主子你看了那本《禁|忌之恋强制爱》之后没有处理这件事。”
安清黎点了点头：“还有什么吗？”
陈砚思考了一下，瞧了瞧安清黎的神情，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说道：“阮公子，离开的那些日子，主子你过得什么日子我都看在眼里，实在是......虽然我没有这方面情感的经验，但我觉得若是没有很深的情感是不会那个样子的......”
空气安静了下来，主仆二人一时间都沉默了，谁也不接着往下说，只剩下了哒哒的马蹄声萦绕在二人的耳畔。
马蹄踏在山间的小路上，溅起了点点尘土，形成了一小团又一小团的尘雾。
安清黎的心里泛起了一圈酸涩的涟漪。
“是啊......”安清黎手肘支在马车的小窗边，一双美目流连顾盼，望着窗外青葱的山林。
生机勃勃、苍翠挺拔。
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样子。
安清黎的心中却好似涌起了一片荒凉的薄雾。
陈砚那个傻子都能明白的事情，阮云阔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但安清黎知道这件事其实怪不得阮云阔。
陈砚一直在他身边，所以才知道自己的诸多细节，但是阮云阔不一样。
阮云阔中间离开京城许久，固然不知道自己对他的诸多想法，哪怕阮云阔现在回来了，他也依然没有一个正当理由陪伴在阮云阔身边。
别说陪伴了，他们连见面次数都很少。
安清黎有些郁闷，他怕阮云阔喜欢女子。
毕竟这世上断袖还是少数。
有时候他会想着，自己的感情不能毁了阮云阔的一生，阮云阔应该成亲、生子，将来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
但是他也会自私地幻想，若是阮云阔与他日久生情，万一喜欢上他了呢？
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但是，没有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守，又何来日久生情一说呢？
他们之间最亲密的相处不过是在隐山山顶浴室里的那一遭。
许是那天的寒毒发作的痛苦让他的头脑不太清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恍惚之间竟是也做出了放在平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那么下一次，再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又会是怎么的光景呢？
或许寒毒的发作是必要的，又或许他需要一壶烈酒入喉。
安清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敢做什么逾矩的事情，至少清醒的时候是这样。
连带着这次，穿上女子的衣裳，或许都是因为太子对阮云阔那莫名的好感刺激了他。
安清黎看着道路两旁一棵棵挺拔的树自那一方小窗的窗口掠过，马车前行掀起的风让他眯了眯眼。
我可真是卑鄙，安清黎心想道，我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过若是阮云阔喜欢上了女装的自己，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喜欢他？
哪怕就算不喜欢他，阮云阔也不会喜欢其他女子了。
安清黎垂下眼，掩去了眸子里的三分落寞，咽下口中的苦涩，淡淡地对自己轻声说道，这样也很好。
陈砚注意到了安清黎那边的动静，换作以往的他，恐怕会很没眼力价的问上一句“主子你怎么了”或是“主子你说什么”之类的，但是这一次他却难得的灵光了一回，什么都没问，还默默地移开了眼，看向了另一侧的窗子。
陈砚觉得，安清黎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所以他就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好了。
过了很久，马车减速，缓缓停下，安清黎提着裙子，和陈砚下了马车，这个时候陈砚才意识到安清黎带着自己来了一个什么地方。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藏在青山中小小的村落。
他们到的正是午饭的时候，一间间小小的砖瓦房上盘悬着点点炊烟，白色的烟雾袅袅婷婷地升起，又消散在空中，给人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息。
陈砚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这座无名山上有土匪，却不知道竟是还有这样的好地方，活脱脱的就是一个适合隐居的世外桃源。
安清黎抬起手给自己系上了一方面纱，再开口时已成了女子的声音：“走吧，别愣着了。”
陈砚目瞪口呆，他竟不知自己的主子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主子，这这......我记得这山上有山匪的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安清黎并未回头看陈砚，只是朝着前方缓缓走着，将女子莲步轻移的姿态学了个十足。
面纱下的朱唇开开合合，他的声音飘散在空中。
但是陈砚还是听到了安清黎的那句话。
安清黎说的是，土匪也是有家的，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陈砚追上了安清黎的步子，想要再多问些什么，比如说安清黎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又和这里有什么关系，还有这次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但是陈砚还未说出一个字儿，安清黎的食指便放在了唇边。
轻薄的面纱让安清黎唇边的笑意变得若隐若现，他唇|瓣开开合合：“陈砚，有些事情，还不到知道的时候，总之，我不会害你。”
陈砚立在原地，一袭桃粉的衣裙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他问：“那这次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安清黎歪了歪头，一双美目将女子的风情万种演绎得淋漓尽致，轻轻地向着陈砚招了招手。
陈砚走到了安清黎的身边。
春风拂面，与发丝纠缠，安清黎抬手将一缕发别到了耳后，轻轻开口：“为了两件事。”
“一件是为了大乾的未来。”
“另一件是我的私心。”
“我知道阮公子会经过这里，我便在这里等着他，这就是我的私心，我想与他同行。”
陈砚拧眉，他不知道安清黎说的“为了大乾的未来”是什么意思，虽然他知道安清黎的势力深不可测，但此行安清黎只带了他一个人在身边，所以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想问问安清黎这句话的意思，但安清黎却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陈砚，别告诉他。”
“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