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阔和安清黎再回到隐山寺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橙红色的晚霞透过树枝的间隙落在了安清黎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几分,少了一些锋芒。
子夜般的瞳仁儿里映着满山的春|色,脸颊边的墨发被春风拂起,一身玄色的衣裳在粉|嫩的桃林之中也不显得突兀,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是一幅极好的风景。
一身华服遮掩了伤疤,没人知道外表光鲜亮丽的安公子受过什么样的苦难,他们看到的都是他的荣华富贵和所谓的玉面阎罗的称号。
可现在,阮云阔只要看到了安清黎,就会想起他那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疤,和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模样。
微风吹拂,嫩绿的树叶和粉色的花瓣如同海浪一般缓缓浮动,带着沁人心脾的浅淡香气撩拨着人的心弦。
释明方丈踏着清风从禅房走了出来:“原施主和曲施主已经离去,他们有句话让老衲带给阮施主,说是前路仍有再见时,不必介怀一时的分别。”
“是,方丈。”阮云阔低下头,向着释明方丈行了一礼,却看到了满地的落英,一时间不由得感时伤怀,清冷的眸子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再起身时,他已经换上了如常的淡淡地微笑,只是阮云阔忘记了自己向来不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
释明方丈安慰道:“阮施主不必过多介怀,待到来年,它们依旧会在枝头绽开。”
释明方丈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目光便转到了安清黎的面上:“看来安施主也得偿所愿了。”
安清黎挑眉,猫儿似的眸子流光溢彩:“还差一些时日。”
阮云阔听不懂安清黎和释明方丈的哑谜,也无心深究,只是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交谈。
一个小沙弥走到了阮云阔的身边:“这位施主,我是不是见过你?”
阮云阔认出了,这是曾经被安清黎用素包收买的小沙弥,想起曾经的记忆,面上也浮现出了一点淡淡地微笑。
如春花绽开,冰雪消融般绮丽夺目,眉间的那一点红痣为阮云阔更增添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小沙弥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阮云阔,过了半天才说了句:“施主,你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以后一定要多多笑一笑。”
“知道了。”安清黎走过来替阮云阔应了话,顺带揉了揉小沙弥的脑袋,“我们走了,以后再见吧。”
小沙弥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安清黎的心情似乎很好,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笑意:“小云阔,我们走吧。”
阮云阔澄澈的眸子看向了安清黎的方向,一片从枝头飘落的玉兰闯进了他的目光。
顺着那片玉兰,阮云阔看到了坐在大殿里,半边身子沐浴在晚霞里、眉目含笑的菩萨。
阮云阔在看着菩萨,菩萨也在望着他。
阮云阔心尖儿一颤,一股使命感从他心头油然而生。
他或许和佛寺是有缘的。
“嗯?”安清黎手里捻着念珠,看向了落在他身后的阮云阔,“小云阔,怎么了?”
阮云阔的目光停驻在了安清黎手中的那串儿念珠之上。
“清黎,你信佛吗?”阮云阔的声音乘着风来到了安清黎的耳边。
安清黎缓步走在下山的青石阶上,在夕阳中徐徐转身,看向了阮云阔,轻轻一笑:“先前只是做个样子,不过现在,我是真的生出了几分诚心。”
毕竟,阮云阔是真真切切健健康康地回到了他的身边,并且他们见面的地点还是隐山寺这样的地方。
这下子,连向来不信神佛的安清黎也觉得,这其中确实是有着几分他日日夜夜求神拜佛的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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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云阔与安清黎在华灯初上的京城中分别。
这一次原初是真的离开了,和曲溢之不知去往了何处,总归是去过他自己的人生。
阮云阔这下子便真的称得上“举目无亲”四个字了。
虽然若是他再回到隐山上还能见到闻山神医,但他又怎么好意思去麻烦帮了他一次又一次的闻山神医?
过去的十八年,原初将他保护的很好,从未让他受过什么苦,也没让他孤身一人做过什么事,不过现在都变了。
阮云阔这一次,是真的一个人了。
但是他也知道,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
阮云阔站在京城熙熙攘攘的街头,他身上的那一身灰扑扑的短打并没有埋没他半点风姿,反而让他多了一些深沉的意味。
不过是短短一会儿的时间,阮云阔就收获了不少少女羞怯的目光和绯红的双颊。
甚至还有胆大的少女朝着阮云阔的方向丢去一条满是馨香的帕子。
只可惜,她们选错了人。
这位翩翩少年郎是最不解风情之人,给不了她们任何回应。
而本该已经和阮云阔分别的安清黎却是倚在了街边一家酒楼二楼的窗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安清黎不过是眯了眯眸子,立在一旁的陈砚就知道他家主子的心情又不好了。
旁人都是胆大心细,陈砚却不仅胆大,心也是个粗的。
任他想破头也没想到安清黎心情变化的原因。
安清黎缓缓捻动念珠,轻轻端起一杯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目光却还是透过了那扇小小的窗子看向了阮云阔的方向。
他看到那朝着阮云阔丢帕子的少女正含笑同阮云阔说着什么,而阮云阔也垂着眸子听得认真。
“砰”的一声,安清黎手中的茶盏重重地落在了桌子上,几滴茶水溅了出来,落在了安清黎玄色的衣袖之上。
酒楼二楼依旧人人闹闹,食客们插科打诨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没人注意到安清黎这边的这一点动静。
除了陈砚。
陈砚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道为什么,在安清黎身边做事有时候竟是要比在暗卫阁的那些日子再可怕上几分。
所以说,他家主子看到有人亲近阮公子为什么要生气呢?
在他眼里,阮云阔可是在安清黎心中占据了很大的地位,于情于理,安清黎都应该为自己的友人有可能交到新的朋友而欣慰才对。
难不成是因为看到了阮公子比自己更受女孩子的喜欢而愤愤不平了?
哎,看来自己的主子还真是小孩子气啊……
陈砚低下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带着些莫名其妙的宠溺同时又十分无奈得笑容,轻咳了两声,吸引了安清黎的注意力。
“咳咳!”
安清黎抬眸,眼底带着一丝还未褪|去的戾气。
“主子!你放心,在属下眼里,您的魅力要比阮公子多上许多倍!”
陈砚的一席话成功的让安清黎停下了捻动念珠的动作。
“依属下看,若是您和阮云阔站在一起,那些小姑娘哪里还会再多看他一眼!那些香喷喷的帕子啊什么的肯定都是冲着主子您来了!”
“陈砚啊……”安清黎长叹一声,“你若是个哑巴就好了。”
安清黎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管怔愣在原地的陈砚,回头看向了窗外,可方才还站着阮云阔的那块青砖却没有了故人的身影。
罢了罢了,总归他已经答应了自己,不会再不告而别了,往后在这京城,还有许多见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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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安清黎找不到的那道人影其实是被一家包子铺的老人家叫去了。
“好孩子,这些时日,你去哪里了?”张奶奶擦了擦眼角的泪,“若不是我今日在街上看到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来我这把老骨头开的包子铺了?”
阮云阔向来不擅长应对这些,一时间也手忙脚乱地解释起来:“不是的,张奶奶,我是去……”
话音落在“北荒”两个字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是他不能说的秘密。
好在张奶奶看出了阮云阔的窘迫,开口道:“瞧我,真是犯傻了,你肯定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才不来的,总归是平平安安地就好。”
“不要像我那孙儿一样,在军营里……”
“罢了,我说这些干什么。”
张奶奶又擦起了眼泪。
但是阮云阔却注意到了张奶奶话语中的“军营”二字。
他张了张口,想问一问如何才能进到军营,可又意识到那是张奶奶的一件伤心事,便又住了口。
“好孩子,这次来了就不走了吧?”张奶奶红着眼眶看向了阮云阔。
阮云阔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去向哪里。
“您放心,这次我走的时候会和您说的。”阮云阔想起了安清黎对他的关心。
即使有着琬姝公主在其中传话也不能让自己的友人完全放下心来,所以阮云阔还是和张奶奶补上了这样的一句话。
不管是对谁,他往后都不能不告而别了。
只是,似乎有一个人被自己遗忘了。
阮云阔蹙起好看的眉头,细细思索着被自己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人,恰逢邻桌的一桌顾客说起了些“什么什么话本子”的话语,阮云阔才想起来书铺的李老板。
看来明日还得去拜会一下。
经久不见,阮云阔也甚是想念那些无忧无虑地看话本子的日子,也不知书铺有没有更加新颖的话本子能让他一饱眼福。
但阮云阔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成了除了安清黎以外李老板最不敢见到的人。
毕竟那本大火的《禁|忌之恋强制爱》真真的就是照着阮云阔和安清黎的模样去写的。
远在书铺的李老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嘟囔了一句“似乎要有大事发生”后又继续写起了他的话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