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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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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出几步后,姜浓就停在了楼梯口。

她隐约能听见一楼的动静,因为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大部分说话声都很模糊。

但还是能听出他们的语气都不太好,要么连声叹气,要么就是在低低的啜泣……

姜浓抬手按在胸口处,缓慢地长吁一口气后,才放轻脚步往楼下走去,绒氅拖曳在台阶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下了楼梯再循着回廊徐步一段距离,她终于看见了喧闹的源头。

淡金色的阳光投射进半开的房间中,小厮们踩着细碎的光晕进进出出不停歇……

姜浓立在原地,没有再继续向前。

他们说话时真的很小声,可不知道为何,她几乎能听见那些从喉管中蹦出来的只言片语。

“哎哟糟心啊,要是这位大人真死在咱们玲珑楼了,可怎么得了?”

“你一个小厮,糟心什么……糟心的是公子和主子他们,唉,倒是可惜了,还这么年轻呢。”

“谁说不是呢,他身边那位小厮哭得都停不下来,公子更是一夜都没合眼了,也不晓得大夫能不能妙手回春把人给救回来。”

“我看悬……啧啧啧昨天晚上瞧着不是还有一线生机吗?怎么今早就恶化了?”

“那中箭的位置离心脏太近了,大夫说可能是伤了心脉,这不,又开始发起高热来……行了别耽误了,我们先去熬药。”

两人絮絮叨叨的议论中夹杂了些明显的惋惜之意。

他们沿着回廊往后面的小厨房走去,等到脚步声远去后,姜浓才从廊柱后又绕了出来。

她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手掌也不知不觉地拢在了小腹上。

微微有些发沉的腹部坠在她手心,好似能透过衣袍和肌肤感知到内里生命的律动。

此时阳光正好,撒在宽阔的院子里,抬眸望去,使人心生几分暖烘烘的错觉。

姜浓摊开五指伸出去,落在阳光下,仿佛想要抓住一点温度,这样才不至于让她遍体生寒。

弯曲着手指又松开,徒劳无力的行为根本无法捕获半点暖意。

她抬手撑在身旁的墙上,躬身俯首好半天才缓慢地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姜浓的心脏跳动得很快,急促地像是要破开胸口跃出来了。

她不断吞咽着,试图从空气中汲取到更多能让她喘息的余地,而不是被窒息的慌乱和恐惧死死笼罩。

突然,姜浓直起身来,疾步往房间那边走去。

各种揣测密密麻麻地滋生而出,到最后她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看一眼……

她不肯承认,自己心底抱着一丝侥幸。

或许那个伤重濒死的人并不是姜韫……也不会是那个人。

绝不可能是鹤灵渊。

她用力地咬住下唇,浅淡的红色于雪白的齿下晕开,脸上好歹是有了点血色。

姜浓走得很快,绒氅扫过廊边惊起一层薄薄的浮雪,又翩旋着缀在衣裙的下摆上。

姜韫依旧守在外室,他正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手肘一撤,脑袋差点磕在桌角上。

急急闯入的身影使得他瞬间瞪大眼睛清醒过来,“阿姐?”

姜韫猛地站起来,抬手就去拦住了姜浓。

“阿姐,你来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在楼上好好修养?”姜韫握住姜浓的肩膀,迫使她停下了脚步。

姜浓被他禁锢在原地,表情瞬间就变了,她阖了阖眼眸,好半晌才语气涩然地问道:“……里面受伤的是鹤灵渊,对吧?”

她仰起脸看向姜韫,明明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眼底却盖了一些执拗的探究之色,还有些许微不可察的慌乱。

姜韫喉间又干又苦,他自然是不会对姜浓说谎的。

可又顾虑着姜浓的身体,害怕说了实话会对她造成冲击。

姜浓看他犹豫着不敢直言,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伸手拂开了姜韫的胳膊,“让开。”

“阿姐,他会没事的!”

姜韫跟在姜浓身后,安慰的话苍白且无力。

姜浓踏进内室,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如同灌进狭长巷子里面的风,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她定定地立住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躺在床上的鹤灵渊。

那是命悬一线,生死未卜的鹤灵渊。

在这一刻,姜浓忽然懂了那天在伏源寺的草亭中鹤灵渊唇瓣启合,无声又震耳欲聋的话语。

他说:“姜浓,亲眼目睹你的死亡后,我就再无任何安宁。”

“即便坠入地狱,刀山火海之刑都不及你的死所带给我的锥心之痛。”

“从前世横贯了今生,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

姜浓的手指紧紧扣着绒氅的锁边,细腻的花纹被指尖挑断了丝线,霎时间就崩得支离破碎。

她倏地弯下了腰,眸光涣散到完全没有聚焦点。

压抑在胸腔中的情绪分不清是想哭泣,还是想尖叫。

只有瞬间盘旋而上的泪意充斥在她的眼框中,不受控制般大颗大颗地坠落在了地上。

啪嗒,便是一大块深色的水痕,接二连三,堪比断了线的水珠子。

姜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搀扶她,“阿姐,你没事吧?”

姜浓一语不发地推开了姜韫的手,随即踉跄着步子来到了床榻边。

她低头去看鹤灵渊的脸,那张往日俊美无暇的好看面容,此刻白的没有丁点颜色,就连乌浓的眉都失去了锋利的弧度,一副全然死去的样子。

不该是这样的。

鹤灵渊就算是死,也不该死在她面前,姜浓哽咽着生出满腔的怨恨。

他怎么能死在她视线所及的地方呢?

……

“鹤灵渊,你为什么要死在我眼前?要死就滚远点啊!别脏了我的眼睛和地方!”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因为你的苦肉计就答应和你破镜重圆?”

“真是天真至极!死了便死了罢,别想我为你掉一滴泪……”

“你这个烂人……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你都烂的彻底!!”

“这么烂这么坏的一个人……你……你为什么还要拖着我一起下地狱啊?”

她崩溃地哭出了声。

声嘶力竭地将那个躺在床上及近死亡的人翻来覆去痛骂了一遍。

她的肩头不断耸动着,眼泪像关不住的闸,倾泻的洪水带着吞天灭地的气势捣毁了姜浓身上的盔甲和伪装。

她好恨啊!

好恨鹤灵渊!

可再恨他,都没有想过要让他死在自己面前啊!

鹤灵渊真是个烂人……太烂了!

怎么就,怎么就要死了呢?

他不是还要报仇吗?前世的那一切,他甘心吗?

姜浓又气又恨,巴不得鹤灵渊就此咽气才好……

可心口那处却又生出丝丝缕缕的绞痛,疼的她想大骂鹤灵渊,又想到他根本听不见自己的骂声……

“鹤灵渊,你给我起来——”

“你若是真死了,我明日就另嫁他人,我的孩子永远都不会知道它的生父到底是谁!”

“你听见了吗?”

“……你不是说,不会放过我吗?可你都要死了,还会有天神怜惜,给你第二次重来的机会吗?”

她哭得悲恸,理智已然消散。

剩下的发泄的话,该听的人却又根本听不见。

姜浓靠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抬手就想给鹤灵渊一耳光。

那些复仇的谋划都没有实现,前世的仇人也一个都没有杀掉,他怎么就要死了呢?

扬起的手掌最后颓丧地滑落了下去,她悲戚又痛苦,灵魂都仿佛被扯成了两半。

一半在拍手叫好,这不是她心中一直以来所愿的吗?

另一半在痛哭流涕,她其实后悔了。

粉碎的理智在泪水和怨恨中被重新归拢,姜浓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内心所想——

她不想他死的。

就算是再憎恨鹤灵渊,可她都不希望他再次踏进死地之中。

思绪混乱得彻底,情绪剧烈起伏后,姜浓累的手指都抬不起来了,她倚靠在鹤灵渊身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她对着鹤灵渊斥骂时,姜韫早就清理了房间中的所有小厮。

等到内室终于没有动静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往里瞅了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进来把姜浓安置在另一方软榻上。

苏从之中途又过来看了好几次鹤灵渊,等到他终于不再高热时,苏从之才如释重负般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在了隔壁房间。

姜韫也熬了一晚上没有闭眼,他再管不了事情,跟着回楼上补眠去了。

只有茗春胆战心惊地守在房间门口,她看着被自己端在手上的药碗叹了口气,最后又拿回了厨房去温着。

崔家,书房。

崔莳明一脸悻悻地端坐在椅子上,他小心地抬眸去看了一眼坐在书桌后面的崔相。

“父亲,此事是我处理不妥当,但那些刺客都是找的最好的,就算是被抓,也不会泄露出半分雇主的信息,您大可放心。”

崔相冷笑出声:“放心?你动手前怎么都不想着来过问我一句?脑子被驴踢了吗?在京城中都敢下手,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儿子是关心则乱,若是姜韫不死,他一旦向姜仲凛复述出我们的谈话内容后,崔家还能完好无损吗?”

“这不是理由,怪只怪你太蠢!现在好了,死的是鹤灵渊,先不说皇帝那边会怎样,卫敛那边就更难以应对了。”

崔相抬手揉了揉额心,愁绪万千。

崔莳明脸上闪过狠绝之色,“父亲,要不我们先下手为强?”

“你什么意思?”崔相斜着眸子瞥向崔莳明。

“直接杀了姜仲凛,再嫁祸给卫敛,岂不是一箭双雕?”

“你觉得姜仲凛好杀?还是觉得卫敛容易对付?”

崔相简直要被自己这个儿子给气死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往日有自己从旁规训着,倒也还看的过眼。

崔莳明虽然算不上多聪明,但一直以来都很听崔相的话,所以在几个儿子中,崔相待他总是格外亲近些。

可崔莳明有一点很不好,那就是过于冒进。

快刀斩乱麻并不是坏事。

坏就坏在崔莳明不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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