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国造物主的居所，远古太阳神正对着亵渎石板沉思。

短暂的休憩之后，祂又重新投入了对非凡途径的研究与推演。自从陆续收回暴君、白塔、空想家等权柄，祂便感到自己对混沌海的控制出现了质变，比如原本祂只能短暂地让受困于混沌海的外神唯一性将力量注入现实，却无法真正带海伦脱离源质，而现在可以做到。

分离空想家唯一性，创造亚当出生的契机是第一个尝试。当祂发现即便亚当已经做为独立存在出生，自己依然掌控着这部分权柄，并且还能空想出唯一性与一份序列1特性补全自身后，就知道并未记载于亵渎石板上的变化已经发生了。

“上帝”没有将这些知识呈现于石板上，或许正因为这就是“上帝”存在的层次。

将自身掌握途径中的两种序列1特性进行融合尝试，利用“白塔”的能力洞悉天使层次的聚合是否能指向“上帝”对应的序列之上，找到思路后再考虑分离出唯一性实验。其实上个纪元里掌握了母亲和月亮两条途径的莉莉丝才是更合适的实验对象，但此时祂已经失去了月亮那一部分唯一性，无法作为参考。

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在神国明亮白昼的照耀下，祂早就知道了到来的是“神长女”，混沌海里做了不知多少年室友的倒霉同乡。

养过不止一只天生神话生物的祂很清楚祂们的成长，与其说是年龄的积累，不如说与对自身特性的掌控程度关系更紧密。而降生前已经融合了虚构者唯一性不知多少年的海伦属于开挂级别。她之所以现在还愿意维持十三四岁的外表，只是因为既不想真的被当成小孩子、又不想顶着成年人的壳子称祂作父亲。

虚构天使穿着一条银灰色的丝绸长袍，行走间宛如旧时月光流淌在裙摆，深黑的微卷长发轻轻摇晃，除了手腕缠绕的玫瑰念珠，身上再没有其他配饰。

远古太阳神望着她走来，暗自点头。

三个孩子中，亚当照搬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只有少量美化，海伦是他们两个人的审美统合之下的完美捏脸，各种意义上都是造物主的杰作，尤其造物主本人怎么看怎么满意。阿蒙属于自然生长——虽然现在还没有长大。

祂的注视一直没有离开与两位天使之王同行的亚当阿蒙，自然也目睹了偷盗者与猎人们鸡飞狗跳的生活。

海伦停在桌前，目光依次扫过分开摆放的几团特性。

“你在做实验？我们来造一个非凡模拟器吧，空想加虚构应该可以办到。下降一个纬度，只要不是在现实世界，白塔模拟唯一性应该不成问题……”

“可行性很高，但那样一来你就得留在这里做我的实验助手了。杨，你不想出去玩吗？”

“你要赶我走了？”

她哭了，她装的，远古太阳神心如明镜。

“你已经不再受到混沌海的限制，也不必担心屏障的问题，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

——金发末梢坠着乌沉的神灵一身白袍，站在配置标准具有现代气息的实验室环境里，除了柜子上摆放的血压计里面其实挖空藏了瓶蒸馏酒外，一切都很和谐。

“……我可以做你的助手，就算你不需要，至少我还可以提供情绪价值。”

斯拉夫人静穆地站在原地，宛如轻风撩动雪原，卷起似纱似雾的细密颗粒，克制而温和：“杨，不必把我们当成必须绑定的关系。”

祂喉间溢出低低的轻笑：“之前，你总是念叨巨龙的一百种烹饪方法，还想去深海捞苏尼亚索列姆刺身，常常抱怨我行程太匆忙，打完古神从不留下来欣赏风景……现在你随时都能离开，为什么又不肯去了？”

“而你还是会一个人留在这里研究这块原初留下来的破石头，满脑子都是如何拯救世界。”

“这是必须有人去做的事情。”

“我知道，”她坦然点点头，“也许以后我会改变主意，但至少现在我更想和你待在一起。”

“那好，等设置好模拟器先从我已掌握的途径开始实验。”远古太阳神于是不再劝阻，低头将石板放到了一个更趁手的位置，“不过我还处在整理思路的阶段，也许你……”会觉得无聊。

话没说完，祂听到工作台对面传来一点点轻微的响动，她正从虚构世界里搬出一把藤编摇椅，一张摆着下午茶的小圆桌，一份冰激凌配炸薯条。最后，她翻开了一本《笑话大全》，在准备工作的祂对面懒洋洋地翘起脚，摇摇晃晃。

“……萨斯利尔过来了。祂说你逃掉了工作。”

沉默片刻，祂决定顺从波动的人性给她找点不痛快，同时又保持着克制的语气说。

“不不不，比起工作还是你更重要，我真的是担心你才过来的，你信我啊。毕竟你之前还做试验把召唤出的海水转变为纯水后会不会削弱暴君权柄，结果空想的时候突然想起水能导电差点把自己烫熟。”

“那是因为你不停念叨电解水电解水的，精神污染影响到外界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长袍悬挂的华丽配饰垂下来扫过她肩头。与本体共享记忆的天国副君冷然俯视着罪魁祸首，苍白修长的手指穿过手臂，像拎小猫小狗似的把还没长开的天使捉了起来。

小猫小狗本人扑腾了几下朝桌对面伸手：

“同志救命——”

远古太阳神捏着羽毛笔，没有错过萨斯利尔那负面情绪爆表极有压迫感的眼神，祂故作严肃地咳了一声。

“这样好了，以后你只需要周一周三周五处理萨斯利尔那边的工作，二四六过来做实验，周日就按上午下午来分配。”

“啊？我本来还在的休息日呢？”

祂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把下午茶套餐拉到自己这边，心情愉快地对两人挥手：“我确实很需要你提供的情绪价值，现在我的心情变好了，工作量也变少了。”

“米沙同志，你背叛了革——唔唔唔！”

一团阴影准确灵巧地堵住了她的嘴巴，萨斯利尔对本体点头致意，拖着呜呜咽咽的海伦出去还没忘记顺手关上实验室的安全门。走廊里安静幽深，但暗天使脸上的幽幽怨气更加深重。

“好玩吗？”

“好玩，下次还敢。”

真的像个塑料袋一样被拎着腰带后面挂在祂手上的海伦诚恳回答。萨斯利尔嘴唇紧紧绷成一条细线，背后自然垂下的一只羽翼抬起，看似含怒，实际却没用多少力气地抽了她一下。

祂嘴唇很薄，轮廓天然显出冷厉，但那双同样锐利深邃的眼睛蒙在看不穿的阴影之后，意外柔和了几分阴暗冷漠的气质。

“……那，我这段时间好好工作，作为奖励你也对我笑一下？”

天国副君毫无喜色地牵动一侧嘴角，笑得她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看她终于不说话了，萨斯利尔这才轻哼一声，换了只手把她好好抱起来，离开外表朴素，带有现代主义特征的研究所。两人穿过流水边东方风格的凉亭与曲折长廊，踩着夏日晴空下散发出绿叶香气的绒绒青草，走向有着洋葱形拱顶的大教堂。

“梅迪奇祂们带着亚当和阿蒙回来了，等处理完工作我们去见见你的兄弟。”

“小萨，你真的好像个刚决定重组家庭的单身母亲……别松手！”

差点被丢下去的海伦在嘴巴前比了个叉，萨斯利尔这才隐去威胁的眼神。她紧接着说了下去：

“担心我们相处不好吗？既然你把祂们看作自己的孩子，我也能做个好姐姐的呀，毕竟我算你的娘家人啊啊啊啊啊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萨斯利尔——！”

挣扎之间披散的长卷发勾到祂长袍外的银丝和各种饰物，又是一场灾难。暗天使俯下身一一解开抚平，想到本体这些天看到的阿蒙表现出的诡性，心情顿时一言难尽。

这不是能不能好好相处的问题……至少祂觉得不是。

与此同时，吵吵闹闹的一行四人自西方进入了礼拜堂，正踏过拱门。

为首的人顶着一头比火焰更赤红的长发，大步穿过阴影弥漫的廊道。

祂完全不掩饰甩脱重担的快乐，将阿蒙飞快地往萨斯利尔怀里一扔，拍拍手光速消失在重重壁画屏风之后。

“这玩意还你，我去找主汇报了！哈哈！”

直到祂的背影彻底消失很久，那充满解脱的快乐上扬的音调似乎仍在礼拜堂上空盘旋。

而后进入教堂的风天使没有那么张扬，但祂出发时用来束发的头绳不翼而飞，黑中泛蓝的粗硬发梢凌乱散开搭在肩上。列奥德罗仿佛在身边不停寻找些什么，直到快到萨斯利尔面前，才有些僵硬地低头行礼，接着便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往内庭走去。

萨斯利尔抱着阿蒙，把小孩的重量在手里掂了掂，遮脸的阴影渐渐黑浓。

祂把阿蒙倒过来，拎着脚踝抖动几下，礼拜堂地面瞬间稀里哗啦堆起一座充满奇怪赃物的小山。最上面的不仅有列奥德罗的贝壳头绳，可能是战争之红一位成员的金耳环，散发出酒味的瓦罐，甚至还有半顶破破烂烂的帐篷。

在祂开口之前，海伦藏起双手，乖巧懂事地退到门外：“下午的工作交给我，亲子时间您慢慢享用。”

“——哈哈哈哈这就是天生的偷盗者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她高兴得太早了。

萨斯利尔毫不客气地顺势给自己放了育儿假，于是留下加班的就只剩下她和缓慢生长的乌洛琉斯。远古太阳神或许是觉得重启后不利用非凡能力自然长大有助于命运天使保持人性，但没有考虑过按照人类成长速度现在不过三岁年纪的乌洛琉斯无法握笔上班，最多把祈祷具像化出的文件摊开，看祂随着命运指引爬到哪里，代表哪些必须尽快处理，而其余的可以延后。

凌晨三点的造物主神国，行政楼上空仍然白日不熄，晴空朗朗。

梅迪奇和列奥德罗桩桩件件列举阿蒙如何利用祂那并不稳定的非凡能力平等地恶作剧所有人的事迹时，远古太阳神空想出了更多的冰激凌配薯条，并建议祂们也试试这种搭配，海伦在加班。

天使之王们离开后，萨斯利尔应本体要求，正在书写详细的针对天生神话生物的素质教育计划，远古太阳神躺在摇椅上给阿蒙念《笑话大全》，她还在加班。

这些永远处理不完的原本都是萨斯利尔的工作……祈求帮助，寻求建议之类的即使经过一轮自动归类筛选，剔除了那些不具有实质内容的祈祷，数目仍然多得足以让灵性预警发出锐利爆鸣。

但是，混沌海自带的自动回应功能还不够智能，很可能错过一些外神隐患，只能靠萨斯利尔手动处理，一边事无巨细地审查决断，一边总结更适用的回应机制。

祂（们）简直在用陀氏笔下的圣人标准进行自我要求，光是代班的工作量就能把人逼疯，为什么她之前一时脑袋抽了没有趁机跑路——海伦忿忿划下最后一笔，伸手去拿下一份文件。

待办事项居然一件不剩，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险些倒抽一口凉气，以为自己出了岔子，眼前就有整齐处理好的文件被人递来。

金发金瞳，五官几乎是室友同志人类时期翻版的空想天使解除了心理学隐身，迎上她的视线，露出一个温和沉静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