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
一个后脑勺,一只机械狗,两个怪物加一起凑不出一双眼睛。
“你就甘心寄身于这么一个宠物身体里?!”后脑勺飘在空中,声音非常不屑,“简直可笑至极!”
“有什么不好的吗?”白色机械小狗摇了摇尾巴,在客厅里来来回回晃动着脑袋,走来走去,颇有种将这里当做自己巢穴的架势,“和平安宁的生活不是我们最开始的追求吗?”
后脑勺恨铁不成钢地说:“简直是懦夫行为!”
黑咪:“难道你要拿个后脑勺去拯救世界?醒醒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后脑勺:“我不是俊杰,我是龙的使者!”
两个怪物诡异的对话惊呆了旁边看戏的两人。
阿加特默默举手:“他不是说你是俊杰的意思……”
楚宴茫然:“不是吗……那谁是俊杰呢?”
阿加特:“……”
黑咪:“……”
后脑勺不愿再和这群愚民解释,它倏忽一下飘到天花板正中央,轻声吟诵着一串如同寓言一般的文字。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台灯,但后脑勺怪物的身体却开始慢慢发光,越来越亮。
“龙之审判将至……吾王将为迷途者指引方向,为盗火者拾取光亮。
女武神觉醒,龙之审判将至。
愚民奉行吾王的指令,献祭出自己的一切……
末日注定无法阻挡,唯有最虔诚的信徒才能得以庇护。”
最后一字落下,后脑勺开始发出剧烈的光亮,怪物的身体开始无限膨胀起来。
“不好!它要自爆!”
阿加特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迅速拿起桌上那面还未完工的盾牌,想要挡在他和楚宴身前,却忽然被楚宴捉住了手,挡在自己身后。
后脑勺像气球一样快速变圆、变大,很快就要占满整个天花板。白色的亮光中心开始出现火花,一股硝烟味布满整个小屋。
黑咪找到一个结实的屋角躲起来,整个人瑟瑟发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没有人比它更清楚会发生什么了!这个后脑勺的特殊能力便是自爆。
一旦它成功将自己点燃,这整个山头都将彻底崩坏!届时会引发雪崩,整个小镇都有可能因此覆灭……
没有人可以阻拦龙王信徒的自爆!
“啪!”
沉默的房间内骤然落下水花溅落的声音。
想象中的爆炸声并没有如期而至,黑咪缩在墙角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只有无数冰冷的液体凌厉地向它的四面八方坠落。它试探性地睁眼,发现后脑勺身体里的那枚火红的炸药似乎变成了某种液体弹药,整个房间开始滴落腥臭的土黄色液体。
“好恶心……”阿加特全身上下也粘满了粘稠的液体,“好像那个……”
一些埋藏在他贵族血脉的基因并不允许他说出那个低俗的词语。
“真的很像屎啊!”
楚宴将他想说的说了。
黑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溅满屎黄色液体的小木屋,不知自己是该思考爆炸为何会失败,还是该思考自己该用什么语言去躲过清扫任务……
“过来帮忙!看着干嘛呢?”楚宴挥手叫它去干活了。
“……呜呜,喵。”
果然逃不过。
黑咪小小的四肢被绑上厚厚的抹布,它被迫在房间里来回爬行着,阴暗又扭曲。
“喵……你们这是虐待动物!我要告你们!”
“好呀。”阿加特总是很为小怪物考虑的,“只是……我听说警局有一帮专门做解剖机械怪物的怪人,他们喜欢把嫌疑人饿到奄奄一息,然后开始刑讯逼供……”
黑咪被恐吓得颤颤巍巍:“其实,其实我是热爱做家务的……喵。”
说罢,它非常干练地在房间里打扫起来。
楚宴似乎也被吓到了,他悄悄问小孩:“你怎么知道的?苏铭跟你讲的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科室啊……”
“当然是我编的啊。”阿加特眨眨眼,“它一看就不经吓。”
黑咪:……
有时真的会讨厌自己可以读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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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屋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基本被收拾干净了。
“喵……你们不问我,那个后脑勺丑八怪的来历吗?”黑咪在墙角扭扭捏捏地问,它一直在等楚宴或者阿加特的质询。
“问啥?”楚宴打了个哈欠,瞟了眼机械小狗,迅速甩锅,“这种事儿又不归我们安保队管,是苏组长的管辖范围。”
正面对着一大堆包围着自己的怪物,认真思考对策的苏铭忽然打了个喷嚏。
“再说了……这么晚了,该睡觉了。”楚宴帮阿加特把被子掖好,抬手拉灯,“小孩子按时睡觉才能长身体呢。”
阿加特点点头,但他还是好奇的,眼睛一直往哪边瞥。
他闭上眼,在心里说,现在就说出你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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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脑子的怪物在成为怪物前,也是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
它关于自己作为「人」的印象,记忆早就模糊了。但他记得自己在孤独凄冷的街道流浪,有人向他伸出手,极尽温柔地问,他想要一个家吗。
但比起家,食物的诱惑性更大。
非常不合时宜的,它肚子开始咕隆咕隆叫起来。
那人站在月光下,仿佛神明一般,带他去吃了温热的米粥和土豆泥,还让他拿走了三根新鲜出炉的法棍。
“我们都是龙的信徒,这是龙赐予你的福祉。”那人说,“如果你哪天想加入我们,愿意为龙王降世献出一切,可以来这里找我。”
它边吃边点头,心里却只是在盘算着如何尽可能多的将食物塞进胃里。
“这里是安德斯小镇的最高处,是河流之源,也是生命的伊始。”那人看着小乞丐狼吞虎咽的样子,语气依旧非常温柔,“你只需要顺着山脉向上爬,自然会有人来接待你回家。”
小乞丐的嘴里塞满了食物,直到再也塞不下更多,它终于舍得抬头看一眼那个慷慨地给予他食物的人……
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甚至呆板的脸,一点也不符合它心中对于「神」的想象。
“我当然不是什么神明。”那人似乎看出了小乞丐的心思,他诚挚地说,“我叫凯尔,我只是一个信仰龙王的普通人。”
吃完饭,凯尔将撑得快要走不动路的小乞丐送下山,看着它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并没有做过多的挽留,他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果不其然,过了还不到一周,就有人蹒跚着来到山顶,说要找他。
小乞丐虔诚地跪在地上,卑微地乞求着,它想加入。
这个时间正好是小乞丐带走的所有食物消耗殆尽的时间;而它当然也并没有多么虔诚,它只是想吃口饭。
凯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并没有揭穿。
他温柔地向小乞丐介绍这里的食堂和住宿,这里有很多和它相同的流浪汉或者乞丐们,大家相见第一件事便是双手合十,虔诚地吟诵那句……
“我愿为吾王献出一切。”
小乞丐刚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它很聪明,开始依葫芦画瓢:
“我愿为吾王献出一切。”
庇护所并不限制大家的人身自由,但一日三餐却是定点定量供应着,热水和暖气也从不停。除此以外,还有很多关于「龙族」历史的课程学习,凯尔并没有强制所有人参加,因此每次去上课的也寥寥无几。
教学的老师冷眼看着房间里心不在焉,只想混吃等死的「信徒」们,看着他们装模作样地吟诵教义的样子,只想放声大笑。
一群蠢货。
虔诚的信仰之力是换不来热腾腾的食物和温暖的庇护所,但一具健康有活力的身体可以。
这天底下可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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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楚队照例带着阿加特去上班。
暴风雪依旧肆意飘荡着,下山的铁路被风雪完全覆盖。放眼看去,一片苍茫雪景,如临世界尽头。
平日畅通无阻的街道此时却异常拥挤,许多在小镇居住了大半辈子的居民将自己全身家当收拾好,驾车来到小镇唯一通向外界的铁路边,开始自发铲起雪来。
他们要自己开拓出一条生路!
青壮年劳动力奋力在铁轨最前线,体力较差的小孩和老人则负责简单的运送工作,还有怀孕的女人满脸愁容地跪在地上,请求各方神圣护她和小孩周全。无人组织这一次逃亡,但所有人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漫天飞雪洋洋洒洒,仿佛是老天爷随意落下的一粒尘埃;但掉在人间,就变成了看不到希望的滔天灾祸。
人类如蝼蚁般渺小,挣扎着在尘埃的罅隙里苟活。
“龙之审判将至……”
本以为是小孩恶作剧的涂鸦,但此刻所有发生的事都似乎在指向这个诡异的预言。
接连不断的失踪案,下了一夜的怪物雨,诡异恐怖的血字预言……近日这么多不正常的征兆让在此居住的平凡人类再也无法忍受,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但种种异象如雷鸣般警示着,他们……必须要离开了!
警局里也有部分警员申请辞职,高层领导们开始还会挽留几句,但看着他们疲惫不堪的双眼,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他们不是一个人,每一个警员背后都是一整个家庭。
为了这段时间的神秘案件,他们日以继夜地工作着……提出离职不是逃避,只是保命。
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工作的目的是为了生活,命都没了,谈何生活?
——尽管在这暗无天地的战争时代,无论逃去哪里,活着都会很艰难。
“唉,楚队早上好啊。”
菜鸟警员从苏铭办公室走出来,手上摞着厚厚一叠材料,整个人没精打采。
“今天早上可一点儿也不好。”楚宴说。
“这是苏组长连夜整理出的材料,要我带去检验科一一盖章确认,应该都是那些怪物相关的档案资料。”
“算他厉害的……”楚宴早已经对苏组长计算机一般的工作能力见怪不怪的,但他看到满身疲惫的菜鸟小兄弟,忍不住问了那句,“你还继续留这儿工作?”
“是的呀。这些活总得有人做吧,老板们给我许诺三倍工资呢。”
菜鸟队员重重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拜倒在金钱的石榴裙之下,捏拳道:“等我干完这票就回家养老!”
一般电影里这样说的人,最后可都领了便当……楚宴这么想着,但没说出口。
“哦对了,凯尔现在在苏组长办公室对接工作,楚队你要去看看吗?”
“凯尔?”楚宴愣了下,“他……回来了?”
“他什么时候走过吗?”菜鸟队员感到莫名其妙。
“呃,那也没有。”
楚宴挠挠头,说了句“我去看看”,便带着阿加特上楼去。
自从得知凯尔大概率就是警局的那个叛徒之后,楚宴便自动将这个人归类到「坏人」标签下,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在他的想象中,即便两人再见面,也只会是在敌对的战场上,而不是……
“楚队,早啊。”
温柔如春风的声音传来。
楚宴:“早……啊。”
密不透风的刑侦组办公室内,苏铭依旧在摆弄着电脑,而一位看上去如春风一般温和的警员站在窗边跟他打招呼,一如既往地笑着。
两人同处一室,竟然有种诡异的和谐。
凯尔换上了洁净的白色加绒衬衣,警徽一丝不苟别在胸口,面色红润自然,丝毫看不出他前不久还因帮楚宴挡刀,命垂一线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清澈的阳光从床边垂下,透过凯尔的白色衬衣。
阿加特眸底微征,从他这个视角看去,阳光是直直穿过男人的胸膛,整件衣服只是被一层骨架撑起……
他的心脏处竟是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