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带着兔子出门。

窗外的雪融了又下，远远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哪里都不会有柯尔喜欢的草或者花。

【雪花……不会啪嗒啪嗒，也不会轰隆轰隆。】被寒风吹得缩了缩脖子的柯尔躲回博尔莱斯怀中。

【雪没有声音。】兔子说。

“嗯。但风有，柯尔听见风声了吗？”

【大风哗哗，在这里能听到。】

——

戈露恩依旧穿着她那几乎曳地的黑色长裙，身形高挑的女士斜倚着坐在壁炉前的矮背沙发上，姿态慵懒又斯文。

她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一下下地点着沙发扶手，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正托举着正冒着白烟的花茶置于她的正前方。

她似乎是在看着茶杯发呆。

精致的瓷杯没有一丝瑕疵，小小的黑色鸟儿在杯壁上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转过头来。

静默之中，戈露恩端起那杯子轻吹一口气，漂浮在茶杯上空的水汽短暂地混乱，碧色的茶水泛起涟漪，她轻抿一口杯中花茶。

她面带笑意，因茶水而湿润的唇色同绯红晚霞般鲜艳，言语中意味不明：“妈妈可是很喜欢之前那套桌椅和茶具。”

她笑着，眼中却没有任何人存在，她面前的小圆桌上放着一张写了再见的纸条。

她的孩子这次忘记了和她道别，哎呀……“但小莱斯新买的这些，妈妈也很喜欢。”

戈露恩又轻轻哼起那首摇篮曲。

歌声婉转空灵如旧。

不多时，角落的阴影里走出一个红发少女。

她穿着和戈露恩相似的黑长裙，她垂下头道：“老师，您交给我事办好了。”

“做的不错。”戈露恩放下手中只浅浅抿了几口的茶，她点点头道：“好孩子。”

魔女的态度有些敷衍，但却足够使一些人感到受宠若惊，少女有些激动喜悦地抬起低垂着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老师：“是，是的，我很清楚该怎么对付她。”

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里满是狂热，薄红爬上她白皙的脸颊。

被，被老师夸奖了，老师会摸摸我的头吗？又或是亲吻我的额头？

“呵。你好像有些得意忘形了，多萝西娅。”戈露恩收起了那柔和的笑意，她变回了多萝西娅熟悉的冰冷模样。

如同熄灭了最后一枚火星子的灰烬。

这样的魔女使得多萝西娅再一次低下头，在恐惧着这样的魔女的同时，她又深深地依恋着在心情好时会认真夸奖自己的老师。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给予过她的东西，是老师施舍给了她。

她已经变得比她的父母还要强大！她已经无法忘记那份被注视着的喜悦。

……她已经无法割舍。

“我可怜的小半魔，你得知道，你沾沾自喜的成功并不是因为你做得有多好。”戈露恩垂怜似地纠正着她的错误，顺手把多萝西娅因为恐惧而露出来的两只尖尖魔角强行按了回去。

她说：“而是因为预言和全知本就不过如此。”

——

房门紧闭，无人应声。

显然，屋子的主人并不在家中。

好奇怪……博尔莱斯心想，这个占卜师最怕冷了，米拉贝尔说过她在下雪天是绝对不会出门的。

当然，她的原话是——[雪中藏着苍白色的怪物，若与其相见，世界将被颠转。]

翻译成人人都能听懂的话就是：雪天出门容易摔个仰倒。

但现在她却不在家。

这可叫想让米拉贝尔给点建议的博尔莱斯有些茫然了。

【大风哗哗，柯尔的胡子在发抖。】

柯尔的语气有些可怜兮兮。

离那个魔女很远，玛奇开心；

但大风冷冰冰，让玛奇睁不开眼睛，玛奇的骨头开始打架，这叫玛奇不开心。

闻言，博尔莱斯的第一反应是低头看它的胡子。

三月兔的胡子是上下颤动的还是弯弯曲曲地发抖？他知道有一种猫形异兽的胡子就能因为寒冷而弯曲成波浪状，但却从没亲眼见过。

可惜了，兔子的胡须还是直直的，看来今天还是没有机会见到那样的弯曲胡子。

“那我们去……”他低头问怀里的兔子。

衣衫单薄的少年站在镇上有名的占卜师门口，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野兔从少年领口探出头，一人一兔还在一本正经地对着话。

在天色灰蒙蒙的傍晚，头发上落了几朵零星雪花的少年低头认真看着小兔子胡须一抖一抖的模样引得过路的人频频侧头。

波希镇很小，很多人都记得这个外貌有些惹人注意的孩子，即使他其实很少到镇上来。

用那个在儿子下葬时都在酒馆喝酒的酒鬼查普林·克莱尔拉丁的话来说就是：那个住在镇子外头的、住在日落峡谷的小鬼，像陶瓷，像从科尔喀斯运过来的人偶，像传闻中的精灵，总之，就是不像一个人。

嘿，说不准还真不是呢，说不准真是精灵。

酒气冲天的男人不知疲惫地喝着能叫他快乐无比的水，有人劝他说话注意些分寸，别打那种鬼主意。

谁都知道，王国已经颁布了禁止贩卖精灵的法令。

这一块金子已经不准他们这些无根无底的人去啃了。

还有很多人对这个酒鬼的言论表达了不赞同和批判——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讲，这孩子可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镇上有好些人都记得呢，在同龄人都挂着鼻涕到处瞎跑的年纪，那个孩子就跟着奶奶一起到镇上，小孩安静地、亦步亦趋地跟着大人，虽然个子小小，但还是帮奶奶拿了很多东西。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萨卡太太到镇上来了，那老太太不会是生病了吧？

正当面包房的卡罗琳太太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询问这孩子是否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却发现那少年已经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没想到短暂的犹豫之后，她就不需要做出选择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卡罗琳太太家里有四个孩子要养。大儿子前往法洛斯的求学失败了，如今在蒙塔尔修道院进修，每个月都需要寄去一份学费和生活用费；二女儿也到了爱美的年纪，总是要给她买几条时下最新款的裙子的……卡罗琳太太家的经济情况并没有富裕到可以随意给予他人帮助。

想到这里，一阵后悔涌上卡罗琳心头，她怎么会想着要过去问问，要是那老太太真的生病了自己还能帮忙不成？

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卡罗琳太太抖了抖自己有些旧了的裙子上的雪，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走去。

博尔莱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眼花了……不然他怎么会看见一个十分眼熟的小矮子灰头土脸地低着脑袋路过街口。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那个鬼鬼祟祟的矮小身影就是科里。

他追上科里。

根本不用思考都能猜到这个小矮人绝对是瞒着家人出门的。

“啊哇——！”科里被吓了一大跳，在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他又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是萨”科里猛然顿住。

随后他有些谄媚地开口：“小莱斯呀……能不能帮科里叔叔一个忙啊？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忙，这件事对科里叔叔来说，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灰头土脸的科里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博尔莱斯，他觉得博尔莱斯是肯定会答应自己的。

他们可是好朋友！

“什么事？”博尔莱斯一边抬手将好奇探头的柯尔按回去一边问。

“是这样的。”只穿了一件单衣的科里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团皱巴巴的纸。

看着那团静静躺在他手心中的纸，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头，伸手将纸一点点展开：“科里叔叔要去这个地方。”

纸上的痕迹潦草又磕碜，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张简化得不能再简化的地图，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时会画的东西。

博尔莱斯有些没理解到科里的意思：“然后呢？”

“我要去这里，但我只想起了这么多东西，叔叔找不到路。”

博尔莱斯和科里面面相觑。

他看了看满脸期待的矮人，又低头看了看矮人双手捧着给他观看的“地图”。

博尔莱斯问：“这是地图？”

科里点点头。

博尔莱斯接过科里手中的地图，嗯，一个大大的椭圆，几条意义不明的波浪线……认真端详许久后。

他总结道：“这谁能看懂？”

一道声音在博尔莱斯耳边响起：“是黑漠。”

原来是钓鱼钓够了的阿卡林。

坐在博尔莱斯肩头的守书灵小脸上满是纳闷，阿卡林垂下它那长且卷曲的白色睫毛又打量了几眼地图。

它质疑道：“这都看不懂？”

阿卡林指向那几条意义不明的波浪线：“这个是伊尔卢斯山、这个是圣托峰、这个是特鲁罗山、这个是阿卡山。”

“全部都是阿卡雪山群的主山脉。”阿卡林总结道，“在阿卡雪山包围下的大平地，只可能是黑漠，矮人的故土。”

阿卡林脱口而出的这一大串地名让博尔莱斯感到有些叹为观止。

他再次仔细端详自己手中的地图，皱巴巴的芦苇纸上歪歪扭扭的波浪线搅和在了一起，甚至有些分不出来谁是谁。

……简直叹为观止。

但黑漠几乎在大陆最北边，那可太远了，科里去那里做什么？

“是回家。”光是来到波希镇就将自己搞得筋疲力尽的科里解释道，“我想起来一些小时候的事，我想回家看看。”

“我是被大哥捡回来的。”科里小声说，“我不记得任何来到弗格福斯特之前的过去。”

“直到前几天，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我这才发现这是不正常的！我们矮人的记性可好了，不可能会不记得。”

“再加上……再加上维尔支支吾吾的，我怀疑他有事情特意瞒着我！”科里语气有些愤愤，但根据博尔莱斯对科里的了解，令他生气的显然不只是这个。

果然，科里补充道：“萨卡还没收了我全部的恶作剧青蛙！那可是我抓了一个夏天的跳蛙还有守了好——几个月才开花的舞女兰！”

“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科里脸上闪过几分茫然。

但小矮人和大矮人同样固执，他已经决定了要回记忆中的地方去看看。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想起来的事情，但总之，那真的非常重要，我得回从前的家看看。”

“维尔说什么都不答应我，他说要等我成年之后才能出门……可我等不及了，不不，应该是说，我觉得来不及了。”

博尔莱斯心想他可不能帮科里指路，这是不正确的不合理的，他应该马上把这个小矮子叔叔弄回他家才对。

但在他开口前，他听见科里问：“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

那可是我养了好长时间的兔子！

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他还要答应了芙罗拉要去精灵之森呢。

去往精灵之森的路和科里要去的地方也是刚好顺路……的。

两人一拍即合。

像是过往的科里央求博尔莱斯陪他去胡闹，博尔莱斯便会答应一般。

他们会去芦苇湖收集芦苇，用芦苇编出草人放在玫瑰田里，科里还教会了博尔莱斯怎么吹响芦苇笛，他们看着那些毛茸茸的芦花随着风飘远。

又或者是一同藏起萨卡挂在苹果树上的鱼骨风铃，那木头做的风铃至今都还在日落峡谷的小屋窗前摇晃着。

只是这一次的的旅行比从前要远一些。

刚好他们都不想往回走，刚好他们都与自己的家人不告而别。

“我留了纸条的。”博尔莱斯否认了科里的话。

“啊哈，我……我也留了。”正在吹嘘自己的离去有多果断的科里讪讪地闭上了自己吹牛的嘴，“我在纸条上写：萨卡啊你真讨厌，所以我决定过段时间再回家。”

*

【我知道柯尔在害怕什么，但妈妈和柯尔，谁更重要呢……不，我不能选择。】

——来自不知名的笔记。

作者有话要说：虚假的纸条：萨卡讨厌鬼。

真实的纸条：萨卡妈妈，科里我呀真的走了哦，你真的不要来找我哦，你来找我我也不会回去，就算你非要把我的青蛙还回来我也是不会回去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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