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被巨树笼罩的城池名为【弗格福斯特】——雾中之城，无国者之城，异端之国。

苍蓝天空之下，白色花瓣终年飘荡，是那棵位于城中央的大树所开出的花。

那是一棵洛莉亚树。

一棵因爱而生的树。

在传说中，冥神为自己的所爱种下了一棵不会开花的树。

据说那是一位名为洛莉亚的人类。

神明指着那棵早已死去的树对他的所爱道：

『假如你离我而去、假如死亡带走了你，那么，它便在秋天永远开花。』

后来洛莉亚树学会了开花。

那种花的气味像是柠檬和白栀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冷。

洛莉亚花本该在秋日开放，嗯……大概是地域特殊的缘故，弗格福斯特的这棵生长在冥界同现世交汇处的树一整年都在花期中。

白日里，金黄色的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洒落，携带花香的微风荡漾起沙沙声。

这种天气也许最适合坐在树荫下享受午后的悠闲时光，一场茶会、又或者是翻开一本书籍。

《梅尔维尔祈祷书》中写到：

【至高无上的创世神在第一个纪元里书写世界的命运，那时还没有星辰与日月，世界是一片空茫的海洋。神慢慢地编织着命运，祂将未来写在创世之书上，就这样，创世的纪元过去了。】

【在第二个纪元里，每隔一百年就有一位新的神明诞生，每隔一百年就有一个新的种族出现在大陆角落。】

【神将创世的权柄赠予后来诞生的神明，直到第十二位神明诞生。】

【神将最后的权柄给予了那位生于风暴深处的女神，随后祂进入长长的梦中——在那澄澈水天之境中、在永恒的无垠星海中沉眠。】

【神说：祂不会再醒来。】

【就这样，世界的第二个纪元在1200年迎来终结。】

【就这样，神明之下的时间在终结中迎来新的开启，第三纪元开启了。】

【……】

伊塔大陆从第三纪元起，每百年庆祝一次主神的诞生，人们以神的尊称为世纪命名，至今已逾万年。

然而关于过往纪元的记载总是寥寥，无数历史与真实都被遗弃在了时间海里，只给如今的世界留下几段不知真假的远古传说。

却从未有谁对那些空白提出质疑。

眼下这个百年正是第九纪元的月神历，这是伊塔大陆第九次为那位诞生于第八个百年的神明庆生。

为那位照亮了预言与死亡的月神大人。

——

月神历70年1月18日，雪。

春日将至。

少年的面容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像是长久地处于疾病中一般。

睫毛没精打采地垂着，将那双漆黑眼眸半遮，只余带着些许绯红的眼尾翘着一个莫名缱绻的弧度。

深黑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肩头，左耳坠着一枚点金的羽毛耳饰，那羽毛莹白，摇晃着、几欲和他的黑发纠缠在一起。

几片雪花随着寒风从窗棂的空隙中溜进来，落在少年的桌上，他面前展开的笔记本上是几行短短的文字。

［月神历70年1月18日，雪。］

［又下雪了，但是春天就快来了。］

是的……春天就快来了。

他想通了一切，将手中的笔一搁，起身打开衣柜从里面找出一套适合出行的便装，披散着的长发有些碍事，于是他随手拿起一条绳子将它们束起来。

在确定头发不会散开后，他动作熟练地将还摊开摆在书桌中央的笔记合上，塞进了身侧的深棕色挎包里。

“要去哪里？”一个奇异的生灵出现在少年肩头，它熟练地在那里坐下，打了个慢悠悠的哈欠。

这个长相奇异的生灵有着尖尖的耳朵，白色的细软短发堪堪触到肩膀。

它和那些诞生在花中的妖精差不多大小……不不，也许更加合适的形容是那种住在洞里的团子仓鼠。

这种依托于文字而诞生的生灵拥有许多不同的称呼：守书灵、书灵、故事精又或者是不太好听的，书虫——北边的人会这么称呼它们。

阿卡林是博尔莱斯的母亲雇来的监工，契约期是十年，工作内容是负责监督博尔莱斯的学习态度和作业完成。

遗憾的是如今的它已经和博尔莱斯狼狈为奸了，不知道这件事被它的老板发现了之后会不会扣它的工资。

在雇主离开的不到两年的短短时间，阿卡林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摸鱼。

真不知道它的前百任、额，阿卡林坚称自己工作经验丰富，拥有上百份工作经历。

真不知道那些雇主是怎么愿意给它发工资的。

毕竟这只守书灵貌似真的不太自律。

现在的阿卡林最喜欢的活动便是去《海妖的泡沫》中钓鱼。

它总说那本书里面的鱼都特别大，比人还大，有机会一定要让博尔莱斯长长见识。

博尔莱斯没见过海，但他心想那既然是一望无际的水。

书里总是这么描述海洋，一望无际的，深不见底的，水面连接着远天的。

所以海里面的鱼肯定得比活在一眼就能望见底的河水中的鱼要大很多。

难怪阿卡林这么大惊小怪。

“去外面逛逛。”博尔莱斯没精打采地回答了阿卡林刚才的问题。

……是的，他只是去外面逛逛。

他从药架上取下几瓶制作完成的药剂，颜色各异的药水在小玻璃瓶中晃动，好在挎包的容量不小，可以将它们都装下。

他又倒出存钱罐里的诺欧，放进衣服口袋中。

少年犹豫了一下，将手掌虚放在自己的耳坠上，但最终还是没把它取下。

“你要去哪里？”阿卡林再一次问道。

博尔莱斯将缩在房间角落的兔子捞起来单手抱在怀中，他不厌其烦地回答道：“去外面逛逛。”

比起现在这个柯尔，博尔莱斯甚至更愿意见到那只追着他不放的大兔子。

三月的到来让博尔莱斯彻底读懂了雪妖精的忠告——什么叫做疯如三月的兔子。

那就像是一只丑陋的怪物终于剥去了困住自己的虚假外壳，露出它真实的皮囊。

不知道为什么，博尔莱斯下意识觉得那副可怖的外貌才是三月兔的真实模样。

血红色的眼睛，站立起来的巨大兔子，并不柔软的皮毛透露出肌肉虬扎，还有一口尖锐的黑色牙齿。

它攻击周围的一切，像啃食草叶一般地咬断橡木树干，就连石头都输给了它的牙口。

博尔莱斯拿它没办法。说实话，它的疯狂超出了他的预料，远比记载中的三月兔要难对付。

书中写到陷入疯狂的三月兔会本能地厌恶有关月神的一切，因为它们最初的主人和月神的关系并不妙。

谎言之神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其眷属们的态度，他们不受控制地继承了主人的情绪——厌恶，厌恶有关月神的一切。

但假如你厌恶的是一只老鼠。

你大可以将它踩死或者痛快折磨。

可是……

假如你厌恶的是一尊庞然大物呢？

你就得开始担忧祂是否同样厌恶着这样不讨喜的你了，你得担忧自己会不会死在祂的一个不经意的念头下。

所以，嫌弃地远离就成为了最合适的答案。

只要没有主人的要求，他们会选择远离有关月神的一切，甚至从不主动对祂的眷属发起进攻。

于是书中总结了关于如何应对陷入疯狂的三月兔的方法，在博尔莱斯找到的七篇记载中都这样建议——利用有关月神的一切。

就连最最常见的月木都能使三月兔失去斗志，月见草的提取液更是能使其失去反抗能力。

余下的内容博尔莱斯没再看下去，因为这些记载全部都是关于捕捉三月兔的。

因为三月兔也是一种异兽，是走上捷径的钥匙。

在捕捉顺利完成后，自然就该提到提炼与融合血脉的方式了。

但三月兔弱小又偏激，血脉中甚至自带着失控，它并不是合适的血脉融合对象。

所以关于它的记录才这么稀少。

其中一篇还提到：如果是不幸在野外偶遇了陷入疯狂的三月兔，那就坚持到晚上，它们会躲着月光行走。

这是这些记载中唯二有用的内容了——至少在夜晚降临之前，被兔子追赶了许久的博尔莱斯还是相信这段话的。

他一定要去投诉这几本书的出版商。

三月兔分明会因为月神眷属变得更加兴奋，至于月光？丝毫没有影响！它反而更加开心了。

博尔莱斯能感觉到那只在月光下追逐着自己的兔子的喜悦，像是小小的柯尔正欢喜地扑向手中拿着星星花的他。

但是……蠢兔子，你能不能擦干口水再过来？

他谨记着不可直视发疯中的三月兔的忠告并与那只将自己看作小饼干的大兔子周旋。

还好他提前把兔子带到了野外，不然房子都得被拆掉。

不可直视发疯的三月兔。

这是安东尼娅告诉他的，雪妖精的话也许比那些不靠谱的记载要靠谱一些。

……但靠谱得不多。

猜猜看吧，猜一猜他是怎么知道疯狂的三月兔有着血红色的眼睛和黑色牙齿的。

再然后的事情，博尔莱斯没有印象了，他只是觉得自己短暂地走神了。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回到了家里，房子塌了一半，兔子不知所踪。

他看着完全破掉了屋顶和坍塌的墙壁陷入了短暂的迷茫，随后他开始寻找他消失不见的兔子。

最后是被疯兔子啃秃了的委屈藤蔓委屈地发现了柯尔的踪迹。

兔子倒是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此刻正躺在被碎石揉乱的星辰花丛里慢悠悠地吃着它最爱的早餐。

那些花消失在它的小白牙间，躺在废墟里的小兔子悠闲又惬意。

【早起的玛奇吃星~星花，晚起的玛~奇吃蓬蓬苦草！】

小兔子用玛奇语哼唧着奇怪的调子，也许是属于三月兔的歌谣。

【呀~星星花，啊~蓬蓬草，柯尔的蓬蓬草给克鲁吃。】

柯尔翻身，棕灰色的毛团子在草和花的丛中滚过去，熟练地停在另一株星辰花的嫩叶前。

它张开嘴，但什么都没咬到。

被主人提溜在半空中的兔子只能无助地蹬蹬腿。

事后，兔子并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它坚称自己没有拆家……所以柯尔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按理说它不是应该忘记吗？博尔莱斯有些不明白。

三月兔是谎言之神的宠物，而它具体是谎言之神的第几个造物并没有明确记载，毕竟这位神明很喜欢养宠物。

像是把影子和白鼬融合在一起，把鸟蛋和野兔融合在一起……祂总是热衷于给自己创造一些能逗自己开心的小玩意。

三月兔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兔子，人们只知道它在三月诞生。

为了让它能长长久久地陪伴身旁，神给予三月兔疯狂和遗忘，让它既能保护它自己，又能不受尘世之累，寿命悠长。

《库鲁斯怪物图鉴-三月兔篇》中这样写到：陷入遗忘魔咒的“兔”将在三月陷入疯狂，以保护自己的灵魂不受尘世之害，舞蹈过后再活三十年。

但博尔莱斯觉得这只兔子的记性反而因此变得更好了，因为自那以后柯尔再也没问过类似于【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能听懂玛奇语？】这样的蠢问题。

它记住了一切。但博尔莱斯找不到原因，就像他不知道柯尔为什么不躲避月光一样。

博尔莱斯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修补房子中度过，过来指导维修的维尔爷爷甚至以为他在屋子里研究什么大爆炸药剂。

矮人爷爷委婉地表示了他也想要一份这种药剂的请求。

真是太美了——维尔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从没见过能倒塌成这样的建筑，像是被水滴打破的湖面。

呃，矮人一如既往地丝毫没觉得这其中有任何的危险。

等到房子终于修好，第二个三月又快到了。

但他还没搞明白上一个三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兔子倒是一口咬定是藤蔓干的。

藤蔓却说不是它并且用事实自证了清白——为了拦住兔子而被啃得又短又秃的它当时已经没办法离开虚无了，像是还没破土的幼苗一样。

在博尔莱斯正毫无头绪地琢磨着关于这一个三月对策的时候，妈妈回家了。

女巫轻松制服了发疯的兔子。

两者间的实力似乎悬殊至极，那一整个三月博尔莱斯都没能见到他的兔子。

而戈露恩每天都准时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她那永远柔和的笑意。

柯尔不会被妈妈炖了吧？还是喂了什么毒药？

看着母亲的笑容，博尔莱斯难免出现这样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有很多毒药能让柯尔安静下去但又不至于死亡，但他没舍得给柯尔用。

就算并不致命，就算……他还是不舍得让那些糟糕的感觉落在他的小兔子头上。

所以他才拿柯尔没办法。

这些就连他都知道的东西，妈妈也一定知道有哪些药可以让柯尔安静下去。

但他的询问并没有得到戈露恩的回答，她只是说，不必担心，随后便继续埋头处理她的事了。

不必担心，不必担心，他这样想着。

但他其实还是有些担心那只小兔子，他有些舍不得那只有点蠢的小兔子，这种情绪持续了接近一个月，直到柯尔完好无损地回到他身边。

不，也不能说是完好无损。

柯尔再也没说想吃星星花了，柯尔变得很害怕妈妈，变得喜欢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博尔莱斯意识到，妈妈没有发现它是一只记性很好的三月兔，她没有发现柯尔会一直害怕下去。

现在的柯尔甚至能意识到春天就快到了、三月就快到了，并且为此感到害怕。

博尔莱斯并不知道柯尔在恐惧什么，但他想试着让它把恐惧遗忘。

这个念头是一闪而过的，他现在只是想带柯尔出门逛逛。

也许走到坠星平野就回头，也许会走到波希镇去，让米拉贝尔也瞧瞧这只小兔子。

【我们要去哪里？】被他抱在怀里的兔子问。

博尔莱斯摸了摸它的脑袋：“我们去外面逛逛。”

他没有试图和自己的母亲商量，因为他知道……知道这只兔子的生命在母亲那里不值一提。

但他还挺在乎柯尔的，嗯，第二在乎。

【第一是我吗！】

藤兴奋又期待地开口。

犹豫了一下，博尔莱斯心道：和柯尔并列第二。

【嗯？？！】藤蔓似乎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一声嗯中透露出三分迷茫、六分震惊和一分质疑，【那第一是谁？！】

当然是母亲了。

博尔莱斯理所当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

【又下雪了…但是春天就快来了。

小兔子在害怕什么，我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我想让它好起来。】

——来自不知名的笔记。

作者有话要说：开头一段有些重复，因为原本是打算直接替换前面的，咱先将就着看嗷。感谢在2023-04-24 04:01:36~2023-05-15 02:1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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