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冬季的日出总是极晚。

清晨六点半，太阳将要升起，天蒙蒙的有了些颜色。

不远处的郁金湖面波光粼粼，层峦起伏的郁金山如仙境般，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观景地点，房间的阳台仿佛天然的景区观景台。

给人仿佛置身大自然的身临其境感。

清晨的清塘街道仍未苏醒，冬季困倦笼罩下，似乎行色匆匆的人群出门的时间也都比平时晚了一些。

司机大叔是个话不多的中年男人，低调沉稳，光从外表就能看出坚实可靠，就连车开的速度也十分均匀。

姜桃坐在宽敞的轿车后座，暖风量足，却并不似往日般昏昏欲睡。

她眼尾隐着不易察觉的雀跃心情，透着窗子打量窗外的静谧景象。

晨光穿透黑暗，携来崭新一天，时不时有遛狗的老人走过街道，晨跑的青年漫步而过，给寂静街道增添一分声响。

俞礼今日换了件半高领的白色卫衣，外面套着件黑棕白依次向下拼接的撞色棉衣，两手不经意的插在口袋，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他眉骨微凸，眼窝却又转折凹陷，立体棱角更显清冷孤傲，此刻平时深黯的眼睛闭合平添少许温驯。

姜桃手里还抱着俞礼出门前给她的一瓶暖手热牛奶，此刻已不似刚上车时炽热暖暖，仅留下一丝热乎劲。

捏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看，是个不认识的英文牌子。

考虑到在车上打开会篡夺密闭车厢的味道，也容易溅洒，她想着下了车再喝不迟。

尽管有些距离，凌晨的街上没有拥堵的车流，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姜桃甜甜的跟司机道了谢，向俞礼告别后推上了车门。

pika里面还是刚开门锁，附近店铺仍是黑漆漆的，略微有些冷清，店里营业员这时还没上班，只有姜桃和陈绍生的身影在开了几盏弱光灯的空旷房间徘徊。

到处都是整整齐齐排放排列的货架，就是除了货架外没有面包陈列，店里显得清清冷冷的。

陈绍生套着工作服，问她：“我从前的老伙计改行跳到咱这一家西点烘焙做培训，得知我最近收了个徒弟，问问你想不想去专门机构系统培训？”

“去系统培训要交学费吗？”，姜桃问。

陈绍生宽她心：“不用，是多少年交情早就不谈钱的交情。”

姜桃有点心动，又不放心，“我去的话师傅您又要忙了。”

陈绍生和蔼笑笑，“你来之前不是一直这样吗，我早就习惯了，况且你去的话回来之后说不定还能给店里带点更多帮助。”

她眸子往下一敛，实则心里已有定论，却仍是有点面临重大抉择时的惶恐和不确定导致的怯意。

她承认，自己并不勇敢。

陈绍生对她而言亦师亦父，他的话在姜桃这里是有很重分量的。

不过陈绍生也并没强求她此刻就做下决定，详细跟她讲了些培训事项，她还有时间回去斟酌考虑。

陈绍生所说的培训是清传最大的西点烘焙培训学校，着实是赫赫有名。

说是西点烘焙学校倒也不确切，这只是机构里的一个分支，这所专门烹饪的学校还开设有传统中餐和时尚西餐等多个方向。

由于规模大，师资多，每年加入的学员和走出的人倒也不少。

这里不仅有丰富的理论知识，也有足够的原材料可供学员上手实操后一对一指点评价，体系架构完善且优秀学员毕业后还可能获得星级酒店，大型餐饮企业的工作机会推荐。

姜桃没向往过更高远的天际翱翔，脚踏实地安于小店才是她生活的温馨和美好。

她的领路人师傅和朝夕相处的店员姐姐们都是她割舍不下的。

她不会忘记在一无所有时师傅递给她的橄榄枝。

即便日后学成她还是坚定要回来的，而且师傅真的很放心她。

如此难能可贵的机会对他而言全然没收获半分好处，他完全可以不为自己争取。

大概是他太过大公无私，盼着徒弟能有出息吧。

她想。

若是早个半年，她必定紧紧抓紧这次机会。

可这次的寄宿制培训为期两年，等她学成归来，俞礼的大学都过去大半了。

姜桃有些舍不得，分明连朝夕相处都算不上的日子才过了半年，她却觉得漫长的好像半辈子的赏心乐事都集中于这些时光。

天光暗淡，夕阳即逝。

冬天黄昏的橙光将裸露的枝桠映在校门外的人行小道上，头顶的树上不时还能传出几声孤寂的鸟鸣。

姜桃在校门口见到了在等着她的俞礼。

寒风凛冽，她一路上都笼着帽子，把双手紧紧攥在袖子里。

少年跟她呈另一番光景，露着光洁白净的脖子，仿佛感受不到风般站得笔直。

俞礼带姜桃进了家快餐店，坐在靠玻璃的角落里，姜桃抱着刚上的热鱼粉吸了口汤，浑身顿时暖洋洋的，寒气顷刻驱散的无影无形。

不是惯常的见面时间，况且十几个小时前刚刚分别，姜桃给他打电话时慌忙忙的。

那头的俞礼却好像了如指掌，云淡风轻的问她晚上要不要来找他尝尝新开的鱼粉。

小姑娘抱着碗，想着要不要直白开口询问俞礼意见。

少年慢条斯理，从筷筒种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长指一使力掰开了双递到小姑娘手里。

他又去掰另外一双。

小姑娘扬起手腕接过，问她：“你觉得，若是有个充实自己的机会，你会去吗？”

“那要看我想不想”，俞礼答。

“若是想呢？”

“当然”，俞礼声音随之响起，“为什么不呢？”

姜桃望着碗里一颗若隐若现的鱼丸，“师傅说，有个去封闭烘焙培训的机会，但是要去两年。”

俞礼搭话，“觉得时间太长？”

她双手浅浅捧着碗，指尖轻搓，“是感觉有点，而且我还答应了要给你做生日蛋糕。”

她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师傅说这个过了元旦就要开始了，那岂不是都不能给你过生日了。”

“是有点可惜”，俞礼看着小姑娘垂头丧气的脑袋，“不过以后能给我做更好吃的生日蛋糕，不是也挺好？”

姜桃望向他，“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去是吗？”

“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发展或许更好。”

“我也觉得”，她开始一下下的搅着筷子，鱼丸在碗里顺时针的转啊转，“可是这样我很久都见不到你了，有点不习惯。”

说到最后，声音糯糯的，像是只剩下嘴型。

话音落下，面面相觑的寂静。

姜桃表情羞愧，不敢直视俞礼一眼，自己声音很小，他应该是没听清吧。

正想张张嘴巴说点什么。

俞礼：“就只有你不习惯么。”

他下巴微抬，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我怎么可能不想你？”

俞礼黑眸微眯，语重心长：“如果分别可以成长，拘着你才是不负责任的自私。”

男生幽黑瞳孔，视线落在她身上，“不过呢——一结束就给我赶紧回来，听见没？”

姜桃抬头看他，唇齿微动，“嗯，一定。”

上次听韦添文说俞礼会在元旦晚会上有节目，姜桃缠着他打听好了表演的时间，只是没想到这次成了未来很长时间内的最后一次观看他的舞台。

姜桃一星期前就从师傅那离开了，留下一周时间去烘焙学校对接了报名信息。

俞礼还放不下心的陪着她买了许多配套的住宿单人床上用品和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具。

跨年当天，她一大早就兴高采烈的跟着俞礼来了清传。

要跨年的这天，学校到处洋溢着元旦的氛围。

白天没什么课的学生们心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成群结队去校外的娱乐场所放飞自我，图书馆里零星的好学生们还在争分夺秒预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晚会时间在下午七点，白天俞礼同样没有安排。

前晚她征求小姑娘意见，打算在她封闭前带她放肆酣畅的玩上一天，姜桃兴致不高。

到头来商定过后，还是回了学校，应小姑娘的要求，俞礼带她去了平时跑的最勤的琴房。

暖阳透过窗子洒在少年冷白的面容上，树枝割裂的阳光形成不规则的菱形光晕。

他专心致志像是上帝创造不染一尘的绝美雕塑，优雅端坐在钢琴之前，为她演奏婉转深情的温馨天籁。

姜桃不懂音乐，但也能从中听出缠绵悱恻又柔美动人的绵绵情感。

她很熟悉抱着吉他的俞礼。

恣意拨弄琴弦，流畅利落、松弛自在，手指抬落间，音符四散，呈现热血淋漓的绝佳感受。

满是放浪不羁的肆意开怀。

如今，换了钢琴的他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漂移，指节秀窄修长，美的仿佛鬼斧神工的艺术品。

用最平淡的旋律讲述最感人至深的故事。

水雾细细密密凝结成珠，颗颗串联汇聚成流，波涛汹涌淌过心脏，产生温热的悸动。

姜桃只觉得自己真的沦陷了。

不管是俞礼的哪一面——放肆的还是优雅的，她都中意的不得了。

古典音乐的情韵，温柔似水的旋律，诗意浪漫的画面在眼前浮现，声音婉转悠扬，偏偏起伏而出的是无穷无尽的柔情和暖意。

有种在给她表白的错觉。

姜桃静心凝神欣赏完了整首曲目，意犹未尽、情意迷惘。

仿佛看到了一双双快乐情人在岁月悠长种互诉衷肠。

姜桃一脸求知欲，“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啊？”

“Forever In Love.”

澄澈美丽的眼睛满是内心涟漪。

她感觉一股难言的紧张和期待交织在体内蔓延，心脏不受控制一下下的敲击胸膛。

她忽然就想，鼓起勇气试试看。

姜桃不自在地问，自以为很高明：“什么意思啊？”

继而又画蛇添足的补充，“我英语不好。”

她没看到的地方，俞礼目光闪了闪，随即嘴唇勾笑，目光看进她眼睛里：“英语不好就不好呗，脸红什么？”

“我又不会因为——英、语、不、好、嘲笑你。”

少女拉回话题，“所以是什么意思啊？”

俞礼拖着调子，笑眯眯的，“天气不错。”

“……”

姜桃：“真的吗？”

俞礼痞笑：“不然呢？”

少女哑口无声，粉扑扑的小脸却让此刻心潮澎湃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