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切是某个人做的局，以前的长宁局我不知道。”少女坐在苏时有对面，面无一丝惧色，“但现在的长宁局，恐怕连局都没有入。”

箜篌忍不住讥诮，“喂，小丫头——”

却被苏时有打断，“让她说下去。”

男人双眼紧盯着方楠楠，示意她继续。

方知同手心不住地出着虚汗，明知道现在的方楠楠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女孩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个什么劲。

陆晏坐在他旁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人傲和滕千雪更是一头雾水。

不知道前几天还是磕碰一下都怕有生命危险的实验体，今天怎么转眼变成了洛神，连气势也变了个彻底。

就好像从软乎乎的小白兔一夜之间进化成了猛虎，反差大得让人难以置信。

“五年前的长门之变打了长宁局一个措手不及。”

方楠楠慢慢地叙述，“老局长身死，副局钟关云隐退后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他的儿子你的挚友，原战斗部部长钟尧当着你的面死亡，却至今连尸身都没找回……原四队长梁朔死亡，原五队长闻人孤被人杀害在长门墓林……”

箜篌，闻人傲闻言，二人皆是面色一变。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

“为什么吗？”少女笑了笑，“因为洛秋山一直在查这件事，我曾经在他的房间看到了调查笔记——尽管他在出事之前已经被人陷害，退下了一线，而他的兄弟洛秋水被长宁局的某人卖到了川南。”

“但他仍当自己是长宁局的一员。”方楠楠说完这一句后，轻巧揭过，“出事之前，老局长似乎早有预感，提前将那些异界生物们和一些新部员转移到现在这里……才得以保全大部分无辜者不被牵连。”

“在座的几位，陆队长是在六年前被老局长招进来的，言副队早一年，方知——”发现说顺嘴了，她临时改了口，“方队长同样是在六年前加入的，和陆队一同管理长宁局的新地址。箜队长在梁队死后接管整个四队，闻人队长也一样，而滕队长甚至是四年前才来到异能局的。”

“现在的部员中，当任部长或者队长的，要么是【外来者】，要么是与过去现存的老部员没有一丝牵扯关系的新人。”方楠楠歪了歪头，“苏局您其实很明智。”

绝不是向外所表现来的那样。

“什么意思？”箜篌从位子上猛然站起来，下意识地看向一脸平静，没什么表示的苏时有。

此刻，这位年轻的苏局垂着头，饮了一口热咖啡。

什么也没说，而是停顿片刻，“继续。”

“因为你担心，五年前的长门之变是内部有人通敌。”方楠楠眯眼，一口断定，“你信不过任何旧部，包括现在正管理着‘四维空间’的那群董事会的老头们。”

四维空间，是长宁异能总局对外宣称的身份，表面上是一家国有的科技公司——虽然也确实是一家科技公司，目前生产的科技产品已经走进了千家万户。

没有人想到如此“科学”的存在会和如此“不科学”的异能局联系起来，若是被人知道怕不得惊出一口大牙来。

而那些管理公司的董事会成员和老局长苏耀忠一同初创了异能局。

“我不知道当年的事件到底是谁一手促成的。”方楠楠垂眼，“这点，洛秋山也没能查到，但我知道有一个人肯定参与其中。”

“【偷盗者】，罗平。现在化名‘死神’，目前大火的小说《洛神》是他从真正的作者那里剽窃而来的作品。”

也是想将她占为己有，变成只属于他一人的所有物的疯子。

更是将洛秋山洛秋水两兄弟残忍杀害的凶手。

“现在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你们了。”方楠楠全身忽然放松了下来，肩膀微微塌着。

一开始的轻松原来不过是她的伪装，实际上手心已经布满了汗水。

并不是惧怕的紧绷，而是一种将真相的担子沉沉背负在胸中的紧绷。

现在担子卸下，交付给了应该背负它的人手中，少女在这一刻忽然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她一手忽然捂住了额头，笑了笑，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这个空旷的室内。

笑着笑着却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哭，“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然而以前的人早已经离她而去了。

真正该活下来的英雄已经永远地沉睡在黑暗之中了——甚至没有一个墓碑。

众人一时无言。

只是看着少女又哭又笑，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通通倾倒出来一般。

她还没把自己的故事说完。

那份手稿真的是她意外在洛秋山房间里翻到的吗？

洛秋水真的不知道自己被调去川南是一场鸿门宴吗？

他又是怎么瞒过川南将洛神重新在这个小小的女孩身体里面复活的？又是如何将他们查到的真相通过异能【南柯梦】传输给她的？

明明忘记了先前记忆的小实验体又是怎么遇到外调的三队，“碰巧”被副队老魏救出来的？

…………

洛氏兄弟从他们自己出事前就察觉不对了。

就是因为他们查到了这些，所以才会被幕后之人盯上。

但这些另外的故事都被方楠楠按下，默默地藏在心里，此后再无人知。

“斯人以逝，过程无需介怀，重要的是真相。”

那天，男人双手撑在刚刚苏醒不久的女孩的肩上，眼睛里饱含血丝，痛苦在眼中一闪而过。

幽暗的实验室灯光将他的脸映得十分憔悴，胡子拉碴，原来精心打理的头发如今变得长且散乱，身上还披着皱巴巴的实验服。

彼时刚从长宁传来洛秋山疯了的消息。

洛秋水听到后，沉默地坐了一下午，然后制作了两个小小的“墓碑”。

说是墓碑，其实不过是两个小小的木牌，一个写着洛秋山，一个写着洛秋水。

被他埋在一个风景好的小山坡上。

川南是山中盆地，被高山包围着，但中间一马平川。从城市里能看见被云雾遮盖着的高山，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雪。

洛秋水在城郊找了个小土坡，视野很好，刚好能看到冬日的西岭雪山。

残阳照金山。

“你来接我们的时候，也找一个有夕阳的傍晚吧。”洛秋水笑了笑，脸上的胡子被他刮了个干净，也换上了一套新买的衣服，他平静地站了起来，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到时候，替我们拍张照，烧过来，给秋山也看看，他这辈子还没看过祖国的雪山呢。”

…………

少女止住了笑容，沉默地看着落地窗外阴沉的天色。

窗外下着雨，仿佛永远都不会晴朗一般。

而窗内，少女想象着被雨冲洗过的雪山夕阳是什么样的。

坐成了一幅画。

少女收回思绪。

苏时有知道她这时已经缓过来了。

“说说你想交易的内容。”

“我想要死神死。”她直视着主位上的男人，“我要活着，将他们带回来，给他们立一座碑。”

“好。”苏时有点头，“你的委托，我们接下了。”

.

大雨倾盆。

少女模样的女祭司看着雨敲打着瓦片，从屋檐上止不住地滑落，连成了一条透明的雨线。

此刻，她已经将眼睛上蒙着的黑色布条扯了下来。

女祭司，或者说，长歌伸出手，接过从天上掉落的雨滴，抬起眼，思念着一个故人。

身后青年的身影慢慢地从阴影中显现出来。

正是失踪了的肖子昀。

“你为什么要帮我？”肖子昀站在她旁边，“总不至于看在我和你哥，和长安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吧。”

“我曾见过你的亲身父母。”

说完，也不管青年微微睁大的眼睛，“我的……亲生父母？”

“他们曾经是川南分局的人……以前的川南分局。”长歌淡淡道，“我替我死去的师父还个人情。以及，我也恨死神——我们的目的一致而已。”

“你不是才……”肖子昀上下打量着她的身形。

这是重点？

长歌狐疑地瞧了她一眼。

“像是只有十来岁？”随后她歪头，“其实我和我哥已经三十了。忘了告诉你，长宁异能局有一个不外传且约定俗成的说法，那就是不要凭一个人的外表判断他的年龄。”

肖子昀：“……”

“如果你想要加入的话，就得尽早适应。”长歌淡淡道。

说完，也不再看青年的略感无语的表情，径直朝室内走去。

将黑色布条重新蒙上眼睛。

待她重新走过来的时候，肖子昀才问出自己真正想要问的问题，“我以为你们是一伙的……只不过是在内讧而已——能告诉我我亲生父母的名字吗？”

“你父亲肖骁，母亲钟繁，是两个好人，只不过结局不太好——”

长歌想了想，“至于我？我无所谓，哪里都行，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现在的长宁局就像是被戳瞎了双目的老虎，我若只是呆在那里，只会蒙住我的视线，所以我就跑这边来了，遇到了几个‘有趣’的家伙……也遇到了我的仇人。”

肖子昀沉默片刻，“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奇怪。”

长歌耸耸肩。

“你哥知道吗？”

“他知道才怪，脑袋永远一根筋……想不透这么复杂的问题。”长歌将伞撑开，将一把狙击枪背在身后，缓缓走入雨幕之中。

矛盾。

肖子昀摇了摇头，同样撑开伞跟上。

突然。

女祭司停了下来。

肖子昀疑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竟然是他哥！

对方撑着一把黑伞，双眼被雨幕模糊，好似隔了一层浓浓的雾。

见到两人，似乎也没有丝毫意外。

而是迈步朝这边走来。

肖子昀这时仿佛变成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脑袋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好似断了。

脑海中一阵汹涌。

怎么会这么快？

按照他的计划，他哥就算和他嫂子一起解，最快也需要一天半。

以及，他哥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肖子舒没有管长歌。而是越过蒙眼少女，直直地看向愣怔住的肖子昀。

“这就是你们的秘密基地？”男人笑了笑，“以前一直想知道……后来我忘记问了，你也一直没说。”

顿了顿，叹了口气，“今天总算知道了。”

“哥……”肖子昀叫了声，欲言又止。

“不用对我说什么。”肖子舒道，“包括你现在做的一切……其他的，哥会替你完成。”

男人忽然朝青年招手，一如他们小时候那样。

肖子昀突然就绷不住了。手中的伞被他扔下，在地面落下，溅起一片水花。

他一个箭步冲到了他哥的怀里，双手紧紧地环着对方的腰。

肖子舒腾出一只手接住，伞被这股冲力撞地抖了抖，雨水顺着倾斜的那边倾倒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肖子昀哽咽，“哥，对不起……谢谢。”

肖子舒轻轻地拍着他的脑袋。

雨水在他们旁边落下，伞下自成一个世界。

抱了一会，两人分开。

肖子昀擦了擦脸，欲盖弥彰道，“……被雨溅到了。”

“我可没问你。”男人拍了拍他肩上的水珠，轻轻哂笑，也没有直接戳破这劣质的谎言。

随即肖子舒看向一旁的少女。

“既然子昀信你，那我也相信你。”

他将手中的黑伞递给肖子昀，自己则弯腰捡起了另一把，抖落了些脏水。

退后一步，将伞撑在头顶。

“去吧。”

他轻声道。

“我们子昀长大了。”

“……哥。”肖子昀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被少女拽住。

长歌朝肖子舒点点头。

“保护好他。”男人十分郑重道，“我肖子舒感激不尽。”

他说完，转身离去。

走到一半，微微偏头，却终是没有转回头来。

“我和你媛姐在家等你。”肖子舒顿了顿，声音朦朦胧胧，飘荡在雨幕间，和雨水一同滴落，落到了青年的脸上，“……等你回家。”

哥……

肖子昀擦着脸。

少女在旁边看得好笑，“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

“你懂个屁！”

“是，我屁都不懂……”长歌叹气，“走吧，爱哭鼻子的小屁孩。”

两人身影在片刻见也消失不见，唯有初夏的雨声还在不住的拍打着水洼。

作者有话要说：*我咋感觉这兄弟俩的剧情写得比我的两位主角还有CP感？不，一定是我家魔王还傻乎乎的样子的原因，等到他不傻了，CP感就来了。

*你以为我不想写感情戏吗？我比你们谁都想写到那里……不写感情戏没人看啊[流泪][流泪]（其实写感情戏也没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