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去找伊恩前，陆晏和方知同先是去了那个在网络上吵得热火朝天的“鬼书摊”的目击地点。

一条空空落落的巷子，老街坊，石砖路，两边的书店早早闭门。只有一间还亮着灯，店门前挂着破旧的木牌，一看就是手写字，“老钟书屋”。

陆晏同里面的老板对视一眼。

后者摸着一只黑猫，瞥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这老板也是真虎啊，‘鬼书摊’的传言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也有不少目击者，这大半夜的，谁还敢出来买书啊？”

陆晏对此不予置评。

好在方知同也只是感叹那么一会儿，很快便把这人抛掷脑后。毕竟人在异能局，奇葩见得很多，不差这一个。只是方知同性格原因，少不得说上那么一嘴。

两人走到岔口，矮墙内树影摇晃，偶有风吹，路灯暗淡，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陆晏在地上捡到了一根亮着白光的绒毛。

捻了捻说道，“他们就在附近。”

“怎么说？”方知同凑过来。

陆晏将白毛展示给他看，“如果方楠楠和伊恩在一起的话——这是从伊恩尾巴上掉落的。”

“……你观察得可真仔细。”

方知同咂舌，看着只有头发丝大小的毛，略带震惊。

“能发光的绒毛你见过几根？”

“是我孤陋寡闻了，不好意思，不知道这是你家魔王的尾巴毛。”

而且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什么毛还自带发光效果。

方知同暗自腹诽。

既然在附近，应该也不会走太远。

陆晏将尾巴毛收好，放进衣服口袋里，垂眸道，“去外边看看吧。”

“鬼书摊这事不急？”

“网上闹得凶，没杀人也没放火……派人盯着就行。”

方知同想了想，“也是。”

长宁不愧有夜市之名，近十一点，大街上人依旧不少。

车水马龙，来来往往。人们好似有着走不完的旅途，看不尽的喧嚣繁华——市井即人间，这是这个世界最表层的面貌，也是最值得守护的东西。

“哎，你觉得他们会往哪走？”方知同拍拍他的肩。

陆晏却不答，走到一半，忽然顿住，他抬了抬下巴。

后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在小吃店前徘徊的伊恩，以及准备往某个地方走的少女。

“她这是去哪?找厕所？”方知同大胆猜测。

陆晏看傻子一样瞧着他。

方知同没有注意到这个眼神，而方楠楠正越走越远，即将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他心里一急，快步往前，“我先过去了，你去接你家魔王吧。”

.

透着微光的街巷里，方楠楠看清了来人。

——是方知同。

男人长得痞帅，似乎是来的急，外套的领子往里翻着。

明明背着光，却又给方楠楠带来了光。

方知同开着手机的手电筒，光打在方楠楠旁边，刻意避开了她的眼睛。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抓了一把头发，“还把魔王拐走了……倒也没什么，人没出事，只不过要被陆晏那家伙记上一笔了。”

“……对不起。”方楠楠低下头。

“没事儿，我和那条龙不对付也不是一两天了。”方知同摸了摸少女的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走吧，回家。”

少女却没有动作，微微抬了抬头，“你……你不责怪我吗？”

男人诧异地回头，“我为什么要责怪你？”

“因为我偷跑了出来……”方楠楠顿了顿，“之前，乱跑会被罚。”

方知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之前你遇到的都称不上是人。现在，你遇到了我，遇到了苏局，还交了一个魔王做朋友，你已经不用再把自己看成只有编号的实验体了。而且，责怪你什么？乱跑？这才算不上乱跑呢，不就是小孩子贪玩，想出来走走嘛，这有什么？我小时候也干过，那才叫真乱跑。”

“那个时候我大概六七岁？记不清了，反正比现在的你还小，有一天突发其想，就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之大。一个人瞒着爸妈偷跑出来，除了打车的零钱，什么也没带，结果上错了车，从一个城市到了另一个城市……”

“那个时候还这么小一只，腿短，只觉得走了很远很远，通讯设备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我以为我回不去了。然后就蹲在马路伢子上，和流浪狗抢东西吃……”

方楠楠抿了抿嘴。

方知同看到了，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想笑就笑吧，我现在也想笑……现在你给我一大笔钱，让我和人抢东西吃我都不会抢了，太掉价……当时那流浪狗也是狗美心善，还跟我留了半根肠——没办法啊，身上没钱，饿了一天了都，年纪又小，什么都不怕，不怕脏，不怕被拐，也不怕路人异样的眼光……”

“那你是怎么回去的？”方楠楠第一次露出好奇的神情。

“至于怎么回去的嘛，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方知同见她感兴趣了，挑了挑眉，声音也提高了些许，颇有旧时说书人的范儿。

“当时呢，我家人还没发现我丢了。家里没人，我父母又很忙，等他们回家时没看见我在房间，便问了隔壁的邻居……把人都问了个遍后，才确定我走丢了这个事实，然后就报了警。最后他们是在隔壁市的警局里把我接走的……回家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没说，明明以前我吃个饭姿势不对都会被打，闯了这么大的祸也没人说我——因为他们将心思全放在担心上，自然也会忘了发火。”

“你的父母很好。”方楠楠揪着衣袖。

“也许吧。”方知同耸耸肩，“现在我长到了这么大，三十好几了，他们也老了……小时候的疙瘩都被时间磨平了。但当年年轻气盛，只觉得他们也许是一个好人，但不是一对好的父母。”

方知同顿了顿，回到最初的话题，“所以，我不会怪你偷跑，你想去哪就去哪，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去剥夺你自由的权利，我只怪你偷跑而没有和我说，会让我很担心。”

“我向苏局保证会照顾好你，那我就绝不会食言。而且，你随了我姓方，就是我半个女儿。”

“直到你长大，长成一个出色的女性，一个足以保护好自己的女性，我才会开始放手，让你独自去生活，不用告诉任何人，想去哪就去哪，南极也好，北极也罢，哪怕是世界尽头……在那之前，你可以调皮，可以耍性子，但是出门要留言，让我知道你去了哪里，有没有危险，有没有人陪同……玩够了，我会亲自接你回家。”

男人说得很认真，他蹲下身子，一反方楠楠记忆中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子，将视线同她平齐，“相信我。”

少女沉默。

很久。

方知同朝她伸手，“回家吗？”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放了上去。

方知同笑了笑，站起身，牵着她走入灯光之中。

方楠楠看着牵着的两只手，一大一小，一个白净，一个粗糙，掌间还有茧。但男人的手很温暖，所以她攥得死死的。就像久居黑暗的人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人间的声音扑面而来，有人骑着自行车摇着车铃，轧过街道上的一个小水洼。

.

伊恩好奇地看着骑着自行车的人远去，清脆的车铃响彻在耳边，随即汇入道路尽头的灯影人流。

他左手抓着塑料叉子，右手拿着小蛋糕，时不时瞥陆晏两眼。

赤角怪物的头已经被他吃完了，还剩下身子和身子旁边的玫瑰。

“你吃吗？”他朝陆晏伸手。

“你自己吃，我不饿。”但还是接过叉子，托着少年的手，将蛋糕上的玫瑰放到了嘴里。

“你把花花吃掉了。”

“这不是花花。”陆晏道，眯了眯眼，“这是玫瑰——不是问我要不要吃？”

“你说你不饿。”

魔王大人看上去甚至有些委屈。

陆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骗你的。”

“噢。”伊恩迅速收回手，紧紧盯着他，一边一口将剩下的半块蛋糕吞进肚，然后将只剩蛋糕屑的盒子塞给陆晏。

“给你，你吃。”

伊恩赌气般向前走了两步。

后者好笑，将垃圾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两人长相出众，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吸引了不少回头率。第一眼可能是因为伊恩的装扮太过显眼，后来的第二眼，则是惊叹于二人的颜值之高。

人人皆颜狗——这看脸的世界啊。

本来陆晏想让魔王大人将角和尾巴收回去的，但看着他身后偌大一个裤洞，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就这样吧。

陆晏落后伊恩一两步，看着他的脑袋左右晃着，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他随口问，“在找什么？”

“伊恩的新朋友……方楠楠不见了，我好像把她弄丢了。”

陆晏摁住他乱晃的脑袋，再晃下去等下所有人都看出来这角是真的，而不是cos道具了。

“你没有把她弄丢，方知同也来了，现在应该接到了人……你回局里就能看到她。”

“真的？”伊恩抬头。

“真的。”陆晏将手从他脑袋上放下，“下面好玩吗？”

“好玩。”伊恩眨着眼睛，“有好吃的，有好多人类，还有红色的角，啊，还有奇奇怪怪的魔鬼，要我们找人类。”

陆晏沉默，他竟然听懂了。

他斟酌着问，“找人？守着书摊的魔鬼让你们找人？”

伊恩瞪大眼睛，一脸“你怎么知道”的好奇。

看样子是猜对了。

“猜的。”

“你好聪明。”伊恩真诚地夸赞道，下意识想甩尾巴，被陆晏一把抓住。

然而他刚伸手就后悔了。

现在两人站在大街上，周边还有不少游客和路人。

这副画面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一个长像冷峻的男人抓着一个漂亮少年的“尾巴”，两人像是愣住了般一动不动。

好看归好看，但尴尬也是真尴尬。

陆晏慢慢放手，“……别甩。”

“噢。”伊恩乖乖巧巧地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1：

陆晏：都说三队长话痨，今天算见识到了。

方知同：鄙人不才。占您戏份了，非常抱歉。

（下次还敢）

小剧场2：

方知同：我在养女儿。

陆晏：我在养老婆。

方知同：但我女儿聪明，一点也不傻呼呼，会飞，会异能，还能打，还能讲数学题。

陆晏：……

除了会吃，能打之外，好像值得夸的（伊恩：[暴风哭泣]你不喜欢可可爱爱的伊恩吗？）

陆晏（深沉脸）：但他有大号。感谢在2024-02-03 19:09:19~2024-02-09 17:1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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