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输了。

与过往无数次一样，伏黑甚尔将赛艇票攥成一团，看似气愤不已，内心却无比平静。他将票根扔进垃圾桶，随便找了家饭店，连名字都没看，便径直走进去。

“欢迎光临，您想吃点什么？”

伏黑甚尔自进来后，因为其惹眼的体型，甚至让整个小店都安静了一瞬。他没有回应前台的问话，双手插兜站在吧台前，扫过墙上的一行菜名，点了些内脏烤肉，因为量太多，还引来服务员奇异的眼神。

他独自寻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坐下，将装有咒具的包放在身边，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这个月内有关赌博的比赛。这种赛事大概在日本哪个地方都不会缺，不管什么时候搜索，他总是可以找到。

但今天，伏黑甚尔似乎有些莫名的烦躁，他翻找了没一会，就关闭页面，闭上双眼假寐。

该死的风间万叶……不过是领域而已，因为害怕其他人遭殃，就派自己去挨咒灵的打。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祓除咒灵还是和夏油杰战斗的时候，因为没有咒力，他无法用眼睛去直接看到，而是要专注去感受空气的流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因为并不喜欢戴着般若特质的可以看到诅咒的眼镜，他感觉天天在跟空气对话。

不过……特级咒灵。

“您好，您的肉好了。”

“嗯。”

伏黑甚尔在锅底滴了几滴油，将新鲜的肉放在上面。观察着滋滋冒油的肉，他扯出一个微笑。

『风间，如果我对上般若，胜算能有几成？』

『一。』

『那么，罗睺呢？』

『十。』

他将熟透的内脏肉片夹起来放进口中咀嚼。

不过是偶然获得力量的再普通不过的特级而已，就像这盘中餐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下。

任务的目的地在西东京市，离别馆很远。到达市区以后，还需要坐电车去那里，虽然离咒胎孵化还有足足两天，但伏黑甚尔还是早早出发了。

他路过一个花店，脚步一停，在门前站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进去。

“您要什么花？”

“我不懂这个，”伏黑甚尔扫视一圈，“有没有，去看亡妻时要用的花？”

“亡妻？”花店老板愣了一下，赶忙找了找现有的花。

“抱歉，按理来说最适合的应该是菊花，但是最近并没有进货，”她尝试问道，“请问马蹄莲可以吗？如果是亡妻的话，也很适合您。”

“随便。”

“……好。”

老板用最快的速度为伏黑甚尔包好了两束马蹄莲，他爽快地付了钱，拿着花就离开了。

像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也像一个强壮的男人。但怎么看，花店老板也看不出他还像一个深情的丈夫。

在踏进墓地时，伏黑甚尔甚至犹豫了一瞬间。他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后才发觉，他已经对这里十分陌生了。

离那次葬礼，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十四年，还是十五年？

记不清了。

“你是……禅院？”

拄着拐杖的老爷爷弯着腰，颤颤巍巍地走到伏黑甚尔跟前，睁大眼睛努力地看了许久，才点点头。

“是禅院，很久没见你了啊。”

“……”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只能沉默。寻遍了所有脑海中的记忆，也没有能跟面前这个人对上号的，应该只是他认识自己，而自己不认识他。

“我来看她。”伏黑甚尔干巴巴地说。

“啊，她啊……她啊。”老人连连点头，为其引路，“我还记得她在哪里呢，这里的每个人我都记得。”

“话说起来，大概是在十年前吧？有一个染了白头发的男人，带着一个男孩来祭拜她，自那以后，那个小男孩每年都会来送一次菊花。你知道那是谁吗？那是你的儿子吗？”

“不知道。”

『白发的男人……是五条家那个小鬼啊。』

“怎么会不知道呢？”老人敲了敲拐杖，“就是这里了。”

伏黑甚尔垂下眼眸，他只是很快地瞥了一眼，快到连墓碑上的名字也没看清。他放下、或者是抛下了手里的马蹄莲，立马转身，狼狈地想要落荒而逃。

“怎么就要走了？！”

“有事要办。”

“什么事那么紧急，不要坐下聊聊吗？”

墓地来的人不多，他已经老了，多渴望有人能和他聊天啊。

哪怕是不怎么说话的人也好。

“啊，是很急。”伏黑甚尔微微转头，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前走。

“任务完不成会被扣钱，搞不好我还得死呢。”

『风间……万叶，万叶那小鬼的能力很特殊。』

『风间，她去世了，是不是因为我？』

已经不重要了，他埋头前进。

无关紧要了。

*

西东京市

英集少年院

几棵树之间都拉上了警戒带，周围还有人在围观，家属哭哭啼啼的实在烦人。

咒胎的孵化时间无法固定，虽然般若说至少还得两天，但明显是出现了错估。就在出发的第二天，咒灵就已经出生了，并且在这里大闹了一场。

这里耳目太多，伏黑甚尔选择从偏门进去。因为警察都在忙着疏散人群，所以难以顾及到所有地方，他轻轻松松便翻进了少年院里。

听那些人所说，目前困在少年院里的大概还有五人。

麻烦……根据风间万叶的吩咐，如果还有幸存者，就要尽力把他们救出来，将祓除咒灵，拿到手指放在第二位。要是带着那么多人逃跑，对他来说就是累赘，伏黑甚尔其实很不想接手这个差事。

但是没办法，他只是个打工的。

要是没按照她所说的做，「见死不救」这种业力就会被看到，免不了又是她的一次滔天大怒。

伏黑甚尔并没有见过领域，不过听般若所说，这个咒灵应该是自带领域的类型，只不过是较为残缺的那种，比日车宽见的强制性领域效果差得多。只能算是个半成品。

但在外面看，确实看不出什么变化。

伏黑甚尔打开包，将特制的眼镜戴上，再拿出两头削尖的游云握在手里，小刀则别在腰间，径直走进少年院楼内。

他向上看，发现视野变得开阔，两旁以及上方都是跃层式公寓的样子。头顶、两边都是横穿公寓楼的水管。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只是两层楼的宿舍。

已经在领域内了。

耳中捕捉到了细微的动作，伏黑甚尔转头，发现身后的大门已经变成了纵横交错的水管，将退路彻底封死。

守株待兔吗？

“不。”他笑着往前走。

“是引狼入室才对。”

两个公寓中间构筑出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通路，高度接近伏黑甚尔的身高，正好可以让他通行。通过走廊后，便来到了第二层，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四边形的平台，中央是空空如也的蓄水池，视线之内看不到什么。

脚步声。

窸窸窣窣的，太明显了。想必是那只咒灵吧。

伏黑甚尔胆大心细地跳下蓄水池，等到站稳后，没有遭到偷袭，他才看向前方。一个靠在墙边的人，两个团成球的，后者应该是没救了，另一个胸膛也看不到起伏。

以免术式是接触触发，他用游云挑开那人的衣领，看了眼被其遮住的名牌。为了确认情况，又伸出手摸向他的颈动脉。

没有跳，已经死透了。

来了！

方才的声音再次出现，伏黑甚尔立刻转身抬高游云，看到了此刻的情况。

一只，两只……一共五只咒灵已经包围了他的周身，正前方则是一片黑暗，许许多多的白面具从中显现，发出刺耳的嘲笑声，仿佛是在关上已经尽在囊中的猎物一般。

应该不是本体才对……其它咒灵只是小喽啰，很可能是原本就聚集在少年院，现在来到了领域内，面前的才是那个领头的。至少从眼镜里来看，它的咒力更多。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嘻嘻……”

面具晃动，黑暗里的眼睛一闪一闪。伏黑甚尔突绝一种激烈的情绪在瞬间侵蚀了他的大脑，他呼出一口气，晃晃头，很快便冷静下来。

战意。这只咒灵的术式是激化敌人的情绪，那么周围的咒灵……是因为人类自相残杀而尸变的吗？

不对，万叶怎么说的来着……？哦，被普通人杀死的术师才会尸变，那就应该不是了。

废物一样的术式。

伏黑甚尔舔了舔唇，在瞬间化为一道残影。游云在他手中无疑是一把利器——没有任何术式的咒具，纯粹的物理之力，威力全然取决于持有者自身的能力——无疑是最适合天与暴君的武器。

而在下一刻，游云的尖刃几乎同时落在了每个咒灵身上。伏黑甚尔在抽出游云时并不是以收回的姿势，而是直接用力，让游云的棍身直接撕开它们的身体，化作黑雾消散殆尽。

“终于肯现身了？”他跳开一步，直视趁自己战斗时想要靠近的突然出现的咒灵，“躲躲藏藏的，跟蟑螂一样讨厌。”

这就是那只孵化后的咒灵了，与那些杂碎完全不同。它的下半身还是被蚕蛹般的物体包裹着，全身呈白色，形态很像人类。或许是因为看出来面前的人是一个劲敌，所以才想要偷袭，只可惜它还是低估了伏黑甚尔的反应速度，被毫无难度地躲开了一次进攻。

只不过……他拿起游云，尖端虽然看着没什么变化，但刚刚被削掉了一小部分。

是手吗？

咒灵的手掌隐隐闪烁着特殊的咒力屏障，不是领域展延，况且它现在还开着生得领域……应该是受限于攻击方式，不得不用手来释放。

伏黑甚尔突然开始脱衣服。

“？”

咒灵警惕地弯腰，一把撕开腿部的包裹物，露出结实的大腿，仅仅穿了件兜裆布。一边注视着他脱下外套，一边活动腿部，准备迎接下一次攻击。

但作为咒灵，它恐怕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落入了被动接敌的尴尬处境。

伏黑甚尔将夹克衫抛了出去，咒灵一惊，立刻做出应对，只见它手上的咒力屏障扩大，落到上面的夹克衫立刻被切割成无数块，直到化为齑粉。速度之快连天与咒缚都险些无法观测。

确实是用手来释放术式的。

以及，这只咒灵不怎么聪明。

但是，咒力屏障可以随意扩大缩小，这就有些麻烦了。看来它已经意识到了这点，开始扩展斩击的范围，再这样下去，等屏障彻底笼罩了它的身体，就无法打到它了。

如果有天逆鉾就好了，可惜……

现在最安全的解法应该是当即撤离，二楼没有任何人存在，已经被咒灵切得连灰都不剩也说不定，不用顾虑到底有没有幸存者。只要暂时离开这里寻找机会，杀它不是问题。

——错，是进攻才对！

傻子才会退缩。迂回作战一向不是他伏黑甚尔的风格，趁咒灵的屏障还在扩大中，就想办法杀了它，即便是受伤也没关系！

伏黑甚尔双脚一蹬便冲上前去，咒灵见杵在原地的人类消失不见，更卖力地输出咒力以让屏障尽快延伸。这显然是个愚蠢的决定，在下一刻，游云便穿透了它的胸膛。

男人的手因为正面接触屏障，而被斩击削去了一部分。并没什么大碍，即便是之后再次战斗，右手无法行动的情况下，用左手也没有区别。

“果然，高估了新生儿的智商，”伏黑甚尔抽出游云，“还以为你会放弃展开屏障，害得我因为留后手而受伤了。”

他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指，眼睛向后一瞥：“谁？”

“你又是谁！”

看到伏黑甚尔手里的咒物，伏黑惠将两个同学挡在身后，召唤出鵺：“你和上次那个诅咒师是一伙的？”

*

几分钟前

“……不是说今天由夏油老师带队吗？”

虎杖悠仁左看右看：“他人呢？”

既然是可以变态成特级咒灵的咒胎，至少应该让特级咒术师来才对吧。五条老师出差了，怎么夏油老师也不在？

“去追查一名诅咒师了，”辅助监督伊地知洁高抬了抬眼镜，“临时收到高层的情报，在知道咒胎的事情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因为事态紧急，不得不派你们来处理这件事。”

“……是十一年前的那件事？”

钉崎野蔷薇因为蒙蒙细雨而哆嗦了几下，问道：“什么十一年前的事情？”

“啊，你说的是当时看到的资料吗？”虎杖悠仁想起来几天前的那件事。

在听到「叛逃的诅咒师」后，夏油杰当时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伏黑惠连叫几声他才回神，将这个话题不清不楚地搪塞了过去，也没有问出什么。

“嗯，能让夏油老师那么意外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伏黑惠点点头，“我还从没见过他那样。大概是因为接到了那个人的消息，才匆匆离开的吧。”

因为除了他/她，并没有听说夏油杰在意哪个诅咒师过。

他接着问：“伊地知先生当时也在高专学习吧，你知道吗？”

伊地知洁高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在经过一番嘱咐，放下「帐」后，三人进入少年院。

伏黑惠唤出玉犬，以提防咒灵的靠近。

就在几人讨论之时，他发现这里正是咒灵的生得领域！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门就已消失，被层层交叠的水管堵住。

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询问过玉犬，得知它还记得出口的气味后，正在伏黑惠准备走入前方通道之时，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又变回了宿舍的模样！

『怎么可能，生得领域消失了？！』

“不要松懈！”伏黑惠大喊，“可能是只有智慧的咒灵，虽然有可能已经被祓除，但也不排除是陷阱！！”

他吞了吞因紧张而产生的口水，走上正常的楼梯。

来到二楼后，首先就看到了蓄水池中央捡起宿傩手指的男人，伏黑惠心脏猛地一跳。本来并不准备打草惊蛇，却直接被那人所发现，锐利的眼神直直看过来，足以让战斗经验不足的人瑟瑟发抖！

好敏锐的感知力！

“你又是谁！”

“你和上次那个诅咒师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