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后院里就响起一阵短促的狗叫声。萧楝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扯了根红头绳把长发绑上。她打开水缸沉重的木头盖子,舀了两瓢水倒进水盆里开始洗脸。
她还未完全清醒,洗脸时迷迷瞪瞪,不知怎么就靠在墙壁上又打起盹来。直到院中的狗叫又响了一遍,萧楝才猛然回过神,眨了眨眼,胡乱往脸上泼了两把水,勉强清醒了些。
水很凉,她也懒得再用内力加热,把脸上的污渍痕迹一应洗掉,便用一旁的毛巾擦干水珠,急急忙忙去一旁穿衣服。一头黑发扎得太潦草,发尾浸在水里,随着她大开大合的动作甩出一地水珠。后院里雾蒙蒙的,她套上衣裤和窄袖的外套,从晾衣杆上取下一双袜子穿好,这才蹬上布鞋,往楝树的方向跑去。
十二岁的小姑娘还不会看天气。最近有些转凉,晨风吹着还未暗下去的星子,激起萧楝一身鸡皮疙瘩。
楝树在庭院最中心,暮春到盛夏,一树火红的楝花开得热闹又奔放,好看极了。如今楝花落尽了,纸条上的叶子显得越发苍翠,萧楝脑海里猛然蹦出两句话: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她快走几步,等到模模糊糊看得到楝树的树冠了,便放轻了步子。
雾中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只有一处雪白得耀眼。萧楝偷偷觑过去,那是一身白衣的徐竹琛,仰头立在庭前,恍若白玉石塔,在朦胧之中,显得清晰而真实。
她今天没有束发,厚厚的白发披散在她肩背上,漂亮得像九天下凡的仙子。
萧楝有心逗她,便放缓了步子,屏住呼吸,踮起脚尖走到徐竹琛背后,一把捂住了徐竹琛的眼睛。
“我是谁?快说!说不出来,罚你一辈子不许吃马蹄糕。”
徐竹琛被她的手劲往后扯了一下,险些没站稳。她听着萧楝刻意压低的声音,“扑哧”一声笑出来:“让我想想,这后院里,只有阿楝在住,倘若捂着我眼睛的不是阿楝,那……那就只能是王母娘娘了!”
她说话的气息喷在萧楝手腕上,惹得萧楝一阵麻痒。萧楝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又压低声音说道:
“不错,你猜对了,我就是王母娘娘——”这两个字压得太低,声音好似“黏黏”,徐竹琛想起黏黏的马蹄糕,又笑了起来,“——既然你这么聪明,我允许你吃马蹄糕了。你还有什么愿望?今日心情好,给你一并实现。”
萧楝一面说,一面轻轻在徐竹琛身后蹦跶着。她的体术优越,因而总是闲不下来,只是绝大部分都是为轻功而修习,因此想要甩开徐竹琛容易,想要打赢她确实难上加难。
徐竹琛偷偷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她装作苦恼的样子晃了晃头,拖长声音道:“嗯……既然是王母娘娘让我许愿,那么许什么肯定都可以吧?”
“我想许愿,让阿楝一辈子都不能吃马蹄糕。”
“你真是个好东西!”萧楝松开手,一脚踢在徐竹琛屁股上。徐竹琛“哇”一声滚进了浓雾里,萧楝拍拍两手,哼哼笑了一声,也跟了进去。
方一踏入浓雾,她便觉察到了不对,自己简直像是走进了牛奶中,四面都是浓重的乳白色。她提着一颗心,忽然觉察到一阵锋利的凉意,身体率先作出反应,腰身游蛇般扭向一旁,果然和一道晶莹的冰凌擦身而过。
好样的,竟然敢用从她这里学到的招数来对付她!
萧楝冷笑一声,旋身站起,脚下一踏,浓郁的雾气硬是为蔓延的火光让出了一条路。她知道自己是处在徐竹琛的内力结界之中,无论怎么行动都会被徐竹琛觉察到,便也不打算和徐竹琛耍什么心眼,只是顺着脚下蔓延的火苗向前走去,点明了自己的位置,却也限制了徐竹琛的行动。
徐竹琛果然中计,见萧楝率先暴露自己的位置,她从袖中滑出一把银锋闪闪的匕首,轻手轻脚地跳到萧楝的侧后方,刀锋倏然划破浓重雾气,裹挟着四周雾雨化成冰刃,直刺萧楝右肩。
却不料这全力刺出的一击扎进雾里,如扎进棉花般扑了空。徐竹琛暗叫不好,瞬间收回刀刃,却见浓雾中的萧楝已经不在火线上,而是站在她侧边,向她的位置回过头,勾唇一笑——
“露马脚了,竹琛,看你还往哪儿跑。”
她一面说,脚下轻功迅捷运起,步子点在泥泞地面,鞋履上却一尘不染。萧楝平日里隐居后院,闲来只有天下各类轻功的典籍可以阅读,因此汲取众家之长,将自己的轻功打造成了独一无二的步法。
六年后,这套步法将被十八岁的徐竹琛作为底牌,在虞山论剑会上发扬光大。从此,其被冠上“冰心”之名,一时风靡武林。尽管徐竹琛并不认为自己开创了新的轻功派系,而大多数武学家也认为,这套步法只是“凝清步法”的分支与改进,但无论如何,彼时的武林争相学习着这套独特的步法。曾经一个人坐在树下钻研出的步子,终究成为了武林里人尽皆知的轻功。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徐竹琛尚且没有和萧楝比速度的本事,她心里紧张,急急撤步后退,重新隐在雾中。退出几步,手心一烫,才发现自己的刀刃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火星。徐竹琛甩手将刀刃扔掉,萧楝的面庞却在那一刻冲破浓雾,瞬间出现在她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徐竹琛手心紧攥,指缝间竟炸出根根尖锐的冰锥。雾气变得浅淡,萧楝视野更加清晰,腰腹用力,腰身在空中以不可思议的力度扭转,径直踢向徐竹琛。
她的踢击不似步法敏捷,却极为有力,内力环绕在结实的大腿上,一击踢出势不可挡。徐竹琛左躲右闪,还是被萧楝的腿风扫到,摔进雾里,手心的冰锥却暗自长成了根根藤蔓。
萧楝一击中的,乘胜追击,内力开始接替徐竹琛的冰雾掌管四周,一层一层的热度震荡着楝树周遭的空气,探寻着徐竹琛的位置。
有一团浅蓝色的内力收敛在楝树之下,边缘轻微地颤动着,努力隐藏自己的存在。
萧楝笑起来,却不上前。徐竹琛敢卖这么大的破绽给她,反而让她猜忌,利用她这猜忌的心,这出空城计便得以实现。萧楝偏不让她得逞。
她把内力聚集起来,凝成一根绳,绳索一端攥在她手心,另一端疾甩出去,如一条长鞭,不由分说抽向徐竹琛。周边的雾气被她的内力影响,随着她的鞭子而迅速消散。萧楝一鞭落下,眼前雾散云开,却不见徐竹琛的身影。
鞭子缠住的,是方才被徐竹琛抛出去的短刀。
萧楝来不及诧异,回手一掌防住后心,长鞭“啪”一声破开空气,仍旧看不到徐竹琛的人影。
她似有所感,抽身向后,脚下却仿佛被什么抓住一般无法行动。萧楝低头看去,却见几条冰晶灿灿的藤蔓牢牢缠住了她的脚腕。她毫不犹豫地将短刀卷起抓在手里,一刀捅下,藤蔓从中断开,与此同时,徐竹琛施展轻功从楝树上一跃而下,两手抓住她的肩膀,借着冲力强势地将她推倒在地。
“我赢了!”她按着萧楝的肩膀支起身子,高高兴兴地喊道。
“这下阿楝没有马蹄糕吃咯——”
萧楝躺在一片泥泞里,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污泥,不禁好气又好笑。她虽然有所提防,但想不到徐竹琛会藏在树上。此时雾气散去了大半,她抬头看着徐竹琛,徐竹琛背后的树叶簌簌落下,有几片勾在她散开的白发上,天光给她铺了一层朦胧的白,倒显得她像个林中精怪。
萧楝“唉——”长叹一声,说道:“没想到,我还有输给你的一天!我服气了,但是,我死不瞑目!”说着,她抓起一把污泥,一扬手抹在徐竹琛的头发上。还不等徐竹琛反应过来,她双眼一闭,舌头一伸,直挺挺地躺平开始装死。
等到两个人都回到小屋把自己洗干净,雾气已经完全散开了。
徐竹琛只沾脏了头发,自然洗得要快,她一面拧着头发上的水,一面趴在木桶边缘,看着泡在水里的萧楝:
“阿楝,帮我扎头发。”
萧楝睁开一只眼,看到徐竹琛往她桶里挤头发上的水,抬起手给了她一下:“去去去,自己扎去,我的发带都在柜子里。我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竹琛当然知道她手笨,但存心要闹她。她笑嘻嘻地松开头发,两手探进木桶:“扎嘛……不然,这桶水就要变凉咯——”
她一面说,一面向下探,手指却不经意摸到了一处软绵绵、热乎乎的地方,萧楝“呀”一声往后一缩,红着脸从桶里面跳了出来。
“冷死了!徐嘉淇你——”
她话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的衣服还在外间,立刻蹲在桶后面躲起来。徐竹琛被她溅了一脸水,本就什么都没看到,见她躲起来,反而莫名有些心虚,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红了一张脸。
“我……我给你拿衣服去!”
她跑到外间,胡乱抓了两件衣服塞了进去。等萧楝急急忙忙穿好出来,徐竹琛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道:“阿楝,你怎么好像穿着两件裤子?”
萧楝看着她,笑容咬牙切齿:“因为,你给我拿的就是两件裤子。”
她又翻出一件衣服,穿好一身,这才走出卧房。推门一看,徐竹琛早已在镜子前坐好,手里还拿着一根发带。
萧楝无奈地走上前,看看那双漂亮的红眼睛,又伸手把她的头发一阵搓,还是认命地给她梳起头发来。徐竹琛的头发很亮,握在手心滑滑的,萧楝觉得她像只兔子,毛皮白白的,眼睛又漂亮。
她忍住把徐竹琛的头发再次揉乱的冲动,问道:“你今天怎么非得让我给你梳头发?还来这么早。”
徐竹琛仰起头想看她一眼,被萧楝毫不留情地拍了回去。她“哎哟”叫了一声,笑道:
“今天不来,以后就没机会了呀。”
“我母亲传书信来说,她明天就到镇南,要接我回眉川了。”
作者有话要说:和亲友:我们徐徐有点急眼了
亲友:怪谁
我:我?(奔波儿灞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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