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惯有斗兽的习俗。往年每逢初一、十五，芷阳、芷沼、青夜山、沅宫等几座城池都会召开声势浩大的斗兽会，不仅观战者众多，与之相关的驯兽、表演、赌博行业更是兴盛无比。

这种习俗一直持续了几百年，直到四十年前，还是少年的先帝遭奸臣算计，流落芷沼，藏身于斗兽笼中，夜里梦到同笼的狮虎兽向她指出了斗兽场的钱财埋藏于何处。正是这袋金子，帮助先帝东山再起，夺得帝位。

先帝登基后，欲寻得当日的狮虎兽，却发现其早早在斗兽场上被对手咬死。她有感于此，便颁布谕旨，禁止了斗兽这一娱乐。

虽说如此，乡野之间，斗兽取乐仍旧盛行，屡禁不止。但其规模不算大，乡里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竹琛方一出现在场地上，便看到空旷的圆形舞台四周升起了一圈大腿粗的木桩，木桩分布极密，成年人无法从中脱出。她仔细观察了一圈，才恍然发现，自己竟被圈在了一个巨大的斗兽场之中。

原来如此，王赫今日，要斗的，居然是人。

此刻，池座中的宾客们也陆续察觉到了这一点，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皆是对王赫此局的不解。西面厢房里，李凤龙和已经坐不住的郭明玉并排坐着，把手里的一把瓜子都倒在了郭明玉手里。

“有两下子，瑜首领是怎么从竹琛丫头剑下逃出来的，我下次得去问问她。”

郭明玉捏起一小撮瓜子吃起来，她的面皮跟不上肌肉运动的速度，看上去像在抽搐。李凤龙两手搭在摇椅扶手上，偏过头看她一眼，无奈道：“好歹你也戴着你们首领的脸，就不能替她留点面子？”

郭明玉咽下瓜子仁：“别搞得像我很想和你们玩这种角色扮演一样。我都说了，我可以演我自己，让银翘和过山风换一下角色就行，你非要把我也扯进来。”

李凤龙勾起一个揶揄的笑：“你想替银翘去抓小罗挚？你太不了解那个丫头了。若非那丫头和银翘熟悉，信了她说‘只是开个玩笑’，就是十个你，也没法在不伤了罗挚的情况下把她带到宅第里来。”

她一面说，一面看向墨竹。墨竹恭恭敬敬地走到李凤龙身边：“凤姐，银翘姐方才传信过来，她已经回到武器行了。”

李凤龙点点头：“罗挚呢？”

墨竹道：“罗姑娘由瑜首领带着，应该也快和银翘姐汇合了。”

昨夜几人聚集在茅屋，李凤龙便说出了她的计策：由最熟悉赵君瑜的郭明玉来代替赵君瑜进场，浑水摸鱼；由几人之中还未接触过徐竹琛的赵君瑜来扮演李凤龙，打她个出其不意。

而银翘，就代替郭明玉的身份，混入武器行将罗挚掳走，将徐竹琛引出武器行。罗挚与银翘相熟，自然会信任银翘说的话，把这一切当作一场玩笑。只有这样，才不会使罗挚激烈反抗，玉石俱焚。

“我不同意。”郭明玉听完，翘起一条腿，“我可以做我自己，或者我来干过山风的活儿。银翘不是最擅长模仿了吗？让她来扮演过山风，我来引诱徐竹琛。”

银翘咧开嘴，苦笑一声：“我是可以，但是，我和瑜首领接触不多，只怕我学得不像，被人看出破绽来。银环，你和首领到底青梅竹马，就别再闹别扭了。”

她说完这话，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赵君瑜和郭明玉，赵君瑜仍旧是气定神闲地样子，郭明玉却罕见地沉默了。

“我可以去。”半晌后，郭明玉终于出声。火光下，她脸上的蛇纹如同在爬动。

“但是，银翘，你记住。我的发小，我的青梅竹马，不是雁山首领过山风，而是一个叫做赵君瑜的人。”

那厢郭明玉还陷在回忆中，这厢，李凤龙摸了摸墨竹规矩的发髻，笑道：“真是辛苦你了，我们之中，只有你有着与人心思互通的本领，难为你要关注这么多。”

墨竹笑着摇摇头：“是凤姐教得好。”

“墨竹，你再和银翘说一声，叫她不要把小玉的面具销毁，我们还能二次利用。”

郭明玉在一旁白她一眼：“我的名声就是这么被你毁掉的。”

她戴着赵君瑜的面具，做这个动作，显得尤为滑稽。李凤龙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十分响亮，径直传到了斗兽场中徐竹琛的耳朵里。徐竹琛向着李凤龙所在的方向抬头，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此情此景，任是她再怎么想去相信李凤龙，也不可能了。

“李凤龙！”她怒吼道，“你在干什么！”

厢房里没有回应，回应她的，是另一个黑色盒子被打开的声音。

一阵吱嘎作响的铰链声从徐竹琛背后响起，她走到黑色盒子面前，盒盖被猛然弹开，徐竹琛一手护住自己，向里看去，只见层层烟尘之后，那黑色的盒子里摇摇晃晃地升起了一个鲜红的纸人。

通体深红，面目难辨，赤红高束的长发，手中血红的的剑刃直指徐竹琛。

那纸人有真人高，随风飘动时，竟恍若真人一般。

徐竹琛盯着那纸人，觉得有些眼熟，没在意报幕人和壮汉不知用了什么法门，竟如青烟一般轻飘飘地钻出木桩，从斗兽场中离开。似乎受了帐中凝滞气氛地影响，先前兢兢业业的报幕人连一句“好戏开场”都没来得及说。

场上只剩下徐竹琛一个人，两个大开的黑盒子中，一红一白两个纸人持剑相对，随着帐内的风前后摇动着，仿佛反目成仇的爱人。

徐竹琛站在两个黑盒子前，腿骨疼痛不已，正盯着西面的厢房，思索自己的轻功能否飞上厢房，把李凤龙揪出来问问。

她还未运功，耳畔忽然擦过一阵熏风。徐竹琛反应极快，侧身躲过，手中湛露刹那间出鞘。剑身如一剪秋水，寒芒乍出，反射着夜明珠的光线，霎时间几乎亮得人睁不开眼睛。

大帐中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铃声，轻轻靡靡，恍如幼鸟啼鸣。池座中的宾客逐渐显露出了安心惬意的表情，徐竹琛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用声音来操纵人的情绪，她虽未听说过，却有所耳闻。这是白城虫谷里，虫师的驭虫之道，既能令虫群听从号令，干扰敌人，又能选取更强大的虫类，培养更多的帮手。

她攥紧湛露，眼观鼻鼻观心，识海稳固，那些虫子一样的铃音扰动她的耳膜，却并未钻入她的心中。徐竹琛将湛露握在手中，岿然不动，整个人犹如一尊冰雕一般，直教人望而生畏。

雪白的图案从她脚下形成，一道一道不规则的尖利冰锋爬上斗兽场的地面。徐竹琛站在冰层正中，池座中所有人都无法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一道浅红的帷幔从帐顶垂落，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帷幔上绣着花鸟图腾，金线富丽、彩线华贵，图腾密而满，一派富贵吉祥。帷幔边缘的络子柔柔垂下，前上系着一个个小巧的金铃，铃身镂空，还带着淡色彩绘，此刻正轻轻晃动，发出悦耳的铃音。

此时又是一阵风吹过，万千彩铃随风而动，天籁之音响起，震动得整座大帐都为之一颤。

徐竹琛看也未看那帷幔一眼，只是低头沉思。坐在厢房窗前的郭明玉都有些烦了，问纸蕉道：“纸蕉，她在等什么？”

纸蕉也看不明白，她摇了摇头，诚恳地回答：“我不知道。”郭明玉见她是个实诚孩子，便也不多刁难，只是笑笑，又趴回窗口上。

李凤龙和徐竹琛交手，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她虽然险胜，但也承认自己现在无法与徐竹琛为敌。郭明玉和徐竹琛最近交过手，徐竹琛的实力如何，她很了解，天下第一剑的美誉，名不虚传。

不过，她还是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徐竹琛会如何处理。

忽闻脆响一声，空中寒气猛然炸出，帐中不知何时飞出了数十条红绸，柔软的红绸仿佛感应到徐竹琛散出的寒气一般，用力一扭，直冲徐竹琛而来。

站定不动的徐竹琛此时猛然有了反应，在电光火石间抬起了手中湛露，剑锋与铃铛相接，仅仅一触便将彩铃震碎。

她手握湛露，继续下劈，从中“斯拉”一声斩断红绸，又回身一扫。位于徐竹琛身后的无数铃铛被猛然升腾的寒气冻住，如一只只失了身材的惨白预言家。一阵阵扰人的铃响终于停息，再向后看去，那些恍若有着生命的红绸也已经定在半空，艳红的颜色悉数被雪白的寒霜冰雪覆盖，此刻已经冻结发硬，别说随风飘荡，连转动一下都难以做到。

徐竹琛剑身一转，没有处理那些绸缎，而是向着最先垂下的红绸稳稳刺去。

刺击来势汹汹，被轻柔的帷幔躲过，徐竹琛却借势一挥。一道寒芒出鞘，只听一声呜咽，红绸背后竟跌出个手缠丝线的红衣男子，他试图晃动手脚上的金铃，却未料到徐竹琛的速度如此之快，湛露的剑尖不由分说地搭在了他的喉咙。

“雕虫小技。搞那么多没用的障眼法，还不是为了掩饰自己武学根基不稳。”

她收起剑，男子便呜咽着爬起身，很快被人从斗兽场中接了出去。

四招便淘汰了对手。徐竹琛环顾了一圈帐内，知道王赫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地离开，便低声问：“还有谁？”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抹墨绿的影子从天而降。

作者有话要说：打起来了！好！（拍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