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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千金肯爱织桂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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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靖廉肃着脸走来。

初时柳青雪有些慌神,不过很快镇定:

“这更深露重,侯爷如何出来了?”

方闲庭没答,只缓缓向西北抱拳,说:

“也是,淑妃娘娘你尚且不肯称呼一声姐姐,老夫这个父翁你自然不认。”

柳青雪吃一惊,改口道:“家公哪的话!我不过一时未料您出来罢了。”

又说:“您有所不知,非是我要擅权做主,只是这个贱人,没来由找上门来说一篇是非!莫名其妙。”

柳露桃仍跪着,似有若无左手托在右臂,坚持称:

“奴今甫听消息,着急来报,既没有提前下帖也未及拜见侯爷,实是失礼,但奴所言句句属实,侯爷明鉴。”

方靖廉目光落在她右臂,语气和缓一些:“你起来答话。”

她两个这架势,柳青雪又不傻,指着柳露桃道:“你捂你胳膊做什么?我方才踢着你了还是碰着你了?装神唬鬼是不是?”

“罢了,”方靖廉道,“门首处也有些样子,进来说话。”

一行人迳到影壁后头,方靖廉命柳露桃把寒白霜的事情说一遍,柳露桃把文茉玉所言尽数告诉,只不过是前两日的事,在她嘴里给搬到今日。

她说毕,柳青雪冷笑道:“你有这个好心?”

柳露桃显出一分瑟缩,踅摸半晌答道:“今日爷不在府中,奴的小厮也进不来,无处告诉。”

因此迫不得已来拦您啊夫人。

咱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然告诉方闲庭就罢了,谁要来见你。

她话中的委屈更摎着柳青雪肝火,就要把她先前说的挑衅的话说出来,方靖廉忽然问:

“淑妃有疾,你究竟如何得知?”

柳露桃规规矩矩道:“奴与宫中庞修仪是旧识,有时承命办些衣料水粉,说宫中都在传,就看淑妃娘娘还能捱到几时。”

柳青雪怒道:“谁传了!要你颠倒黑白!”

“柳二娘,”方靖廉沉声问,“那你是否预备进献此药。”

吃他问,柳青雪无言以对,她姐的脸再不用药哪能保得住,是准备带进宫来着。

她耳畔一点红,须臾漒紫胀上双颊。

把她问住,方靖廉转向柳露桃:“她姊妹两个待你不友善,你倒来告。”

柳露桃欠身,还是一句:“人命关天,稚子无辜。”

“唔。”

老将军未置可否。

柳露桃见戏到这里,多说多唱不免狗尾续貂,就把螓首低垂,敛着衣裙福一福,忍着抽噎一般:“罢了,话已递到,随夫人处置。奴告退。”

说罢退后,转身出去。

至于柳青雪给柳霜桥用不用药、用什么药,在她自己。

个人事情个人上心,早先就想,寒白霜的事儿,直说给柳青雪不相宜,说给方老将军,这不就宜了?

老将军,咱是良善人,您记着了。柳露桃目的达成一身轻,回家。

·

这场风波到底传到方闲庭耳中。

自然不是从柳露桃这里,方闲庭是从他爹那里听见这事。

回来治一盒紫菱、一盒荸荠、四条鲋鱼来探望,扯着柳露桃的手臂要看:“我看看,她真踹着你了?”

柳露桃很大方说没有:“我是闷吃亏的人?”

“我说你不是,蒙我爹罢了,”方闲庭指尖重重点她眉间,又轻轻拧她耳垂,“是头里我爹说两遍她身份,你听进了?要作这一出给我爹看。”

哎?

东头不亮西头亮,他倒有个清醒白省,柳露桃讶异道:“你又知道我是做戏呢?”

方闲庭道:“我白和你一张铺盖睡觉么?你要有心,匿名写个笺子扔她轿子里便了,怎就要去门首处候着?”

又说:

“我教郇子琅问过文氏,早两日就说的话,你偏要趁我不在家日子上门。明知柳青雪瞧你一准乌眼鸡似的,摆出来请我爹来看,你还说不是?”

柳露桃下巴颏儿点啊点:“是呀。”

“你呀,”方闲庭两只手指尖各捉她一边耳朵垂,摇来晃去,“你这是背着我唱苦肉计,在我爹跟前耍心眼是不是?”

柳露桃觑他:“我不是为着救人?你前儿还说,我最是有好心的人,如今又成好心没有、只有心眼子?”

“我知道,”方闲庭松开她耳朵垂,改换语重心长面目,“你是不愿意在柳家人身上白给好心。我只告诉你,你公爹这回信了,下回可不一定。他是一杆子长戗冲阵的急先锋,单取翰剌单于首级不在话下,眼里可容不下沙子。”

喔。

要你说教。

柳露桃听任他连轴一般说,没言语。

落后方闲庭还有几次要说教,柳露桃却没空听。

千呼万唤,皇榜终于下来,郇子琅高中状元,点在秘书省正事。

好事是好事,只是果然如柳露桃所料,听闻不是京中士子,官家在城东赐下一座恩宅,他夫妻两个搬去也就这几日。

这一向,郇子琅忙着应酬交职,文茉玉在家就被柳露桃缠住。虽说往后日子多如树叶,他夫妻两个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走动断不了,可到底没有前后院便宜,这几日镇日被柳露桃缠着。

好了,那头打热,这头方闲庭备受冷落。

每每他来,柳露桃不是陪他略坐坐就去临街楼上做针指,要不就是他坐大半晌才姗姗来迟。

有时他进屋,芳时给他顿茶,出来,来瑞送去,通见不着柳露桃的影。

一来二去方闲庭肚子里难免攒些火星儿,比及郇子琅夫妇拜辞这日,这火星看要蹿上嗓子口。

话说这日天也不好,才过午,天色漠漠彤云匝地,看就阴沉沉、冷侵侵将有雪样子,送客到紫栏街头上,郇子琅执礼:

“学生初会,先受小侯爷仗义之心、爱客之意,再蒙厚腆,铭感五内,永不敢忘。”

他这一去受方闲庭和柳露桃的厚礼,给他夫妻两个随金缎一方、吴绢二方,另有白金一百两,柳露桃体己给文茉玉封五白合香安家。

高中头名,郇子琅不好辞,只好再三把谢字说。

方闲庭说蜗居屈尊多有怠慢。

两人你来我往好一顿说辞。

倒不如,初次在兴国寺桥食肆时,把酒言欢,也没谁是方小侯爷,也没谁是郇状元,无拘无束。

送他夫妻两个上马车,吱呀呀行远,方闲庭叹道:“还真让你说中,说官家能点他的状元。凤鸣清越,郇子琅为人忠直,想必能大噪于秘书台。”

他要立在雪地里发感慨,柳露桃不爱陪着,口中哂道:“我哪知道那些?我是个只顾自己心眼子的人,想不着家国大事,一心为着自己罢了。”

说完扭头就往回走,方闲庭把她的话来回念几遍,知这妮子是记恨他那日直白说话,没留她的脸面,遂赶两步追上扯她袖头:

“我不过白说一句,你要记到几时?”

柳露桃袖子撤来头也不回:“爷教训奴,奴记着也不好?到明日忘到脑后,又要吃好一顿教训。”

两个你甩袖子、我赔脸色回到屋内,柳露桃打帘子,也不往卧房内走,只堵在那回首斜一眼:

“今日迟了,爷回罢。”

这几番说不下,方闲庭肝气也掇起来,道:“你接连多少日没个好脸色,我来看你,十回有九回你要和文氏作伴,今日更好,由头也不找,直要赶我?”

柳露桃立在帘笼前,远山眉、淡淡挑:“你说我与文姐姐做针指,是拿话搪塞你的由头?”

“难道不是。”方闲庭瞪眼睛。

柳露桃旋身转进屋去,语气十足冷淡:“奴今日身上不爽,爷请回罢。”

“你!”方闲庭在外稍间气得打跌,“动辄脸色甩到爷脸上,有个规矩没有!”

帘内半晌没声,方闲庭隔空喘粗气,这时芳时悄摸进来,摇摇手,几步迳到斗橱前寻摸,少顷,找出柳露桃的针线箩拿来看。

芳时悄着声:“郎君息怒,我们娘子真不是扯文娘子做幌子,郎君请瞧。”

瞧什么?

只见针线箩里静静躺着一条抹额,双层织金棉中填貂鼠皮,龙胆紫的底,上头选桂皮色作配,真个厚实又精巧细致,比年初做的那条还好看。

芳时指一指边角上:“这锁边的扦法,还有背面,这是平棱元宝纹。寻常图样,总躲不过两条犯冲:要不花俏好看的,贴在皮上划剌剌不得劲;要不贴身服帖细腻,样子却又差着些。

“这平棱元宝纹就显出难得,两者兼顾,又上看又不扎着人,只有南边绣娘才会。京城日冷,我们娘子没日子地赶着学呢。”

说着往箩里扒拉,又摸出几只,半成没成,想是没绣好,新学的针法不熟,废的。

方闲庭捧着唯一一条好的,喃喃道:“她不是扯谎不见我?是真在学艺?”

芳时叹口气,按照柳露桃教的说:“可说呢,文娘子这一去,就是朝廷命官之妇,我们娘子这里总归是……”

外室。

紫栏街这里住着的,再是恩爱眷侣,再是唯卿一人,也改不了的,柳露桃是外室。

这处留白,柳露桃一字一句吩咐。

芳时看方闲庭神色,接茬道:“我们娘子总说免文娘子的为难,往后郎君罢了,她要少走动,要不的郇郎君同僚也要看轻。因此趁着人还住在前院,多跟着讨教。”

她陪着小心:“郎君莫怪罢?”

小心?还须她赔小心,方闲庭不听这一番缘由还罢了,一听在耳中,刀斧催逼一般加在心上,他露儿被他错怪了!

“露儿!露儿!”

两步抢进屋内,他露儿正面朝里侧卧榻上,走去搂过肩来看,他只有更痛心疾首:“怎的哭了?”

可不哭么?柳露桃鬓发散乱胭脂横,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只是推他:

“我是个没福勾的,想着在你爹跟前讨个好处,你要说我。想着疼一疼你,你还要说我。”

桃花眼里桃花雾,珍珠面上珍珠颗,她哭道:“我哭自己命不好罢了!你回来做什么?你嫌我没个实话,何苦又来问!”

这话方闲庭感触目来,她要讨好他爹,她要和人学针指,实际哪一样不是为着他?

方才心间风刀霜剑严相逼,这两句仿佛上好的金疮药抹在他伤处,可转念又想起露儿一篇的心意,这一下刀尖舔蜜,又痛又甜。

此外还有一段悔恨:他竟然都没看在眼里,还要凶着脸孔与她合气!白眼的中山狼也比他好上百倍!

他双手把柳露桃沾杏花露一般的脸捧住:“我不是人,我是瞎子,眼瞎心盲,竟白白辜负你。”

又指天指地一番,柳露桃也不知听进没有,一味仍是掉眼泪,方闲庭左右认错也不行、哄也哄不好,又急又心疼,也是满眼落泪:

“芳时与我看了,好露儿,即便宫里也没这样的绣工,我不好,教你费心。”

柳露桃立时要喊芳时,说胳膊肘往哪拐的奴才,要打出去,方闲庭哄拦住。她又说谁要给你做,去取梅花铰来,早剪了干净。

剪了,方闲庭又想起从前他生辰,露儿给他一手一支雕的松头玉簪,也是他自己说没良心的话惹露儿伤心,簪子无辜受累,粉身碎骨,只余两支。

他真是,总惹露儿伤心。

“我,”他与柳露桃相对垂泪,“你说的是,你跟了我,实在没福勾,低人一等、受人白眼,我还总不疼你,露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方闲庭铁骨铮铮男儿,此时由衷眼泪长流。

他叫一声,抓她柔白一只手掌:“你打我罢,扇我,我对不住你。”

柳露桃抬起湿红的眼睛,静静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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