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米饭，倒扣在碗里。

上面撒上一些剪好的海苔碎和芝麻，放上两片主人馈赠的煎得金黄又冒有油脂的三文鱼。

最后将茶水沿着碗壁慢慢倒下，直到漫过米饭的三分之二，一碗豪华版茶泡饭就完成了。

“这真的可以给我吗？”

中岛敦举着筷子迟迟不敢落下，原本他只是奢望要一碗放梅干的豪华茶泡饭，站在厨房内的织田作之助和最上潮听完后沉默半晌，用非常阴沉的表情看着他。中岛敦立马讷讷地表示不用梅干也可以，结果却端上来一碗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三文鱼茶泡饭。

他轻轻夹起一块肉放在嘴里，眼泪倏倏地往下流——或许这就是神明的馈赠吧，他中岛敦活了十几年就是为了这碗饭，哪怕吃完他明天就要被抓走也没关系。吃下了神明的东西一定会有代价的，他知道，他完全知道。

最上潮：“……”

沢田纲吉：“……”

简直见者落泪，沢田纲吉都快吃不下了，他看着中岛敦充满感恩地把茶泡饭吃得一干二净，甚至一脸“这辈子都靠这顿活”的表情，忍不住敲了两下桌面问道：“厨房里还有，还要吗？”

“还可以吗？”中岛敦惊喜地捧起碗，随后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夸张，降低了声调，“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剩下的饭都是你的，不够还能煮。”织田作之助慢条斯理地碗里的饭，语气里含着一丝哽咽。

周防尊则是默默地夹起饭桌上的菜，放在中岛敦的碗里。

这种感觉……仿佛是在看《变●记》或者是《●着我》一样，中岛敦凭借他朴实无华却又真实的反应成功地赚足了屏幕前的眼泪，导演凭借这期节目效果就能立刻朝赞助商拍桌子必须拍第二季的程度。

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中岛敦这副模样都会落泪吧？

最上潮见过比对方更可怜的人，可中岛敦表现得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因自身原因被残忍对待过的少年努力展示着自己的善意，以及释放着被需要的信号，像一只洗干净的流浪狗正在家里激动又不安地在一个小房间里打转。

明明是猫科。

少女咬着嘴里的筷子，斜睨着中岛敦，对方对视线很敏感，短暂地和最上潮的眼神接触之后，便挪开了眼神，静静地盯着自己前面几寸的桌面吃饭。

最上潮继续打量着中岛敦，直到对方有些不自在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开口说道：“已经有点晚了。”

冬末春初的时节，长夜依旧延续，中岛敦醒来的时候，其实外头的天空已经蒙上幕布，而等到这个时候，窗外的黑暗显得更加深远宁静。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很少下雪，地上的积雪还有几块没有化去，在黑黝黝的地上显得有些突兀。

中岛敦分不清少女突如其来的话语是感慨还是什么，他仿佛置身于烛光构造出来的幻境里，屋外的冷风吹得烛火有些摇曳，他不由得屏起呼吸，生怕自己吐出来的气把这微弱的火光吹灭。

“这个点把你移交到科里也不太好。”最上潮若有所思，朝着中岛敦露出安抚的笑容，继续说，“你是武力比较高的异能，这是肯定要跟科里汇报的。但我们科主要收纳的是犯罪者，无家可归的异能者的安排还需要讨论……即使今天过去上报也还要等那边斟酌……”

还有一点比较棘手的问题是，中岛敦的异能力并不受自己控制，因此福利院的院长才采用比较极端的方法控制中岛敦的虎化情况，甚至中岛敦常年保持饥饿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削弱自己的身体状态。

而从最上潮了解到的关于异能力者的情报来看，绝大多数异能力的使用对于异能力者来说，就犹如控制自己的手脚一样，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像中岛敦这样无缘无故虎化并且自己还控制不了的……一定会被一些异能力者笑话吧，一定。

不过，控制异能力的话，最上潮也不是没有办法。

“情况我会跟科里说明，你就先呆在这里，反正楼上也有空房间。”最上潮逡巡了一圈，目光落在周防尊身上，朝中岛敦扬着下巴，“喏，有问题的话就去问尊，行动的话也跟着他。明天跟我去一趟别的地方，”

见中岛敦又恢复了镇定，饭后，沢田纲吉拉住最上潮，两个人窝在离客厅不远的地方交谈。

沢田纲吉有些担忧：“中岛看起来神经很纤细，让他跟着尊好吗？尊毕竟严格来说不太会带人，我怕中岛会误会……或许跟着织田作会好一些。”

比起周防尊，织田作之助确实很适合带孩子，并且新兴作家大人已经基本上脱离了异能特务科，只是名字还挂在那里。圣诞节过后，得益于周防尊和金井吾郎的补位，织田作之助将手上剩余的工作移交给金井吾郎之后就开始全职作家的新生活。

本来他甚至想直接退出异能特务科，但被最上潮和坂口安吾同时拦住——

前者是因为织田作之助的名字还在部门她就能多要财政部半个人头的工资；后者是因为织田作之助的信息还在保密阶段，在这个阶段过去之前最好都保留异能特务科的状态。

同时在新的工作环境早就适应得很好的太宰治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最上潮总怀疑他在自己家里或者异能特务科办公室放了窃听器），入水失败后的大半夜突然给织田作之助打电话讨论这件事情。

“织田作是很合适没错啦，但这件事情的话尊会更合适。”最上潮指着沙发的位置，就事论事，“陌生人确实不喜欢尊，准确来说是会害怕，但陌生动物就不一样了。尊意外地很有小动物缘。”

沢田纲吉顺着最上潮的手指方向看去。

周防尊正躺在沙发上小憩。这是他原本的习惯，为了控制德累斯顿偏差值，他所需要的睡眠时间比平常人要多得多，而现在没有偏差值的困扰，很多小习惯保留了下来。

只要不影响生活，最上潮都会放任这些从者们的喜好。在她看来，这些习惯更多是从者们对自己原本生活的一些留恋，刻在身体里的记忆才是最恒久的。

而坐在他旁边的中岛敦正在观察。

他开始打量这个空间，原本只是集中在狭小的天花和地毯，以及温暖的壁炉，在厨房吃过饭又带来客厅之后，他快速地眨眼，走马观花地把这间屋子的一层都给打量了一遍，而后才有闲心仔细研究他身下的沙发、眼前的电视墙以及更多充满个人特色的摆件。

比如角落里放着的那具半人高的古怪木雕，看起来很像是某些原始民族留下的摆件，上面雕刻着似人非人的东西，如果中岛敦没有理解错的话，似乎上面有六只手往上高举。

中岛敦：“……”好怪，再多看几眼。

电视旁边的透明柜子里不仅收纳了一套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咖啡机，还有一些中岛敦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设备（沢田纲吉购入的游戏机），事实上，他对手机的认知也完全来自福利院电视里偶尔的广告，他们只接触过被淘汰下来有些过时的电器。

沙发突然一阵凹陷，小憩结束后的周防尊站起来活动了两下身子，就打算往门口走，走到玄关那边他才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要一起走走吗？我要出去活动。”

“可以吗！”中岛敦猛地站起来，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周防尊后面，用亮晶晶的眼神抬头望着周防尊，对方从玄关的衣架上拿起一件厚外套披在中岛敦身上，顺手摁了一下他的脑袋，而后打开门利落地走出去。

沢田纲吉微妙地挑起眉毛：“好吧，你是对的。”

他现在承认了，周防尊会是他们当中最合适当中岛敦领路人的那一个。不仅仅因为是周防尊亲手将中岛敦带回来，关键是距离感。

过于温和的距离感对现在的中岛敦来说只会让他感到无端的压力，周防尊这种不咸不淡、甚至有些冷漠的处理正好能安抚中岛敦的慌乱。所以其实除了周防尊，最上潮也能够承担这个角色，不过万一中岛敦对女性由于接触过少也有天然的紧张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对方有些强势的态度对中岛敦来说是正好的。毕竟人虎少年看起来没什么主见，沢田纲吉总觉得中岛敦会把杯子和枕头放在床上，自己蜷缩成一团睡地板，然后第二天被人发现后慌乱地坐在地上解释。

——不行，越想越有画面感。

沢田纲吉晃晃脑袋，把那个存在感过强的幻想甩出去，看向最上潮：“你明天是要带他去解决他的虎化问题吧？”

“嗯。”谈到这个话题，最上潮蹙眉，“异能特务科内部没有适合帮忙的人，我打算找点外援。其实直接扔给安吾也可以，主要是有个神棍提前说了点东西，尊可能带回来一个麻烦。”

不知多久之前。

在金井吾郎把夏江秀树送进福利院之后，最上潮久违地接到太宰治的电话，对方的说话方式还是一如既往地弯弯绕绕：“小潮，和那只单细胞蛞蝓还好吗？一定不好吧？是不是快分手了，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可以免费帮忙哦。说起来，你们异能特务科最近是不是在做什么慈善活动？”

“很好，不需要。慈善活动？你是说夏江秀树……不对，是他要去的那个福利院，怎么了？”

太宰治甜腻地模糊重点：“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麻烦而已。但如果是小潮的话，这点麻烦肯定不在话下，万能的太宰大人也可以帮你解决的。”

“……谜语人滚出我的世界。”最上潮干脆地把电话挂断。

作者有话要说：潮妹：家里不是收容所 该往外推还是得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