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他从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一下来到了温暖明亮的室内。旁边隐隐约约有人在交谈，他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正悬于他头顶的白炽灯让中岛敦下意识把眼睛闭上，等适应了这个亮度之后，他才重新开始打量。

充满现代化的天花周围刻着一圈纹样，看起来像是文字，不过中岛敦国文也仅仅只是及格水平，不好判断那究竟是不是文字。在他左侧的是一个他只有在书里才看过的壁炉，身下的触感是厚实又细腻的地毯，和福利院那种磨损之后又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毛毯截然不同。

左侧的壁炉里面发出一些细微的迸裂声，中岛敦忍不住猜想是火星在空中炸成两半，温暖又舒适的温度从他的左边源源不断地涌来，他光是躺在地上就觉得昏昏欲睡。这段时间他的睡眠一直不够，好几次半夜突然被冷醒。

中岛敦咽了下口水，偷偷让自己的双手微微抓住地毯，柔顺的皮毛扫过他的指腹，他在惊奇之余也有些不安。

少年忍不住回忆自己的人生——

他的人生在他看来称不上是悲苦，在记事之后辗转了几个福利院，最终在这个福利院留下来。院长曾经是个很好的人，但从几年前开始，就对自己经常打骂，并且把他锁在地下室。可院长对其他的同伴态度依旧温和……或许是他哪里做错了？

这样的自责在日复一日的鞭打中也几乎消失，而他麻木的生活在前不久有了一些波折。

一名看起来就不属于这里的孩童入住，带来了大批投资，足以支撑福利院的所有小孩上学并且更换陈旧的物资。他们在议论纷纷几天之后，得到了一些信息，夏江秀树作为一起案件的受害人失去了双亲，拒绝别人收养之后决定呆在福利院，但他的背后有好心人资助，让福利院的其他小孩也沾了光。

即使是这样的经历，也和他完全不同。中岛敦躲在阴影里看着被一群小孩簇拥着的夏江秀树，澄黄的眼底单纯的只有羡慕。

随着夏江秀树的到来，他发现院长在处罚他的时候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中岛敦依稀记得昏迷前院长似乎接了个电话，而后在他意识溃散前，有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

想到这里，中岛敦猛地睁大眼睛坐直，旁边细碎的交谈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他抬头望去，发现两个人影站在他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稍微靠左一点的女性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个子不高，看起来十分精致，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中岛敦贫瘠的大脑里只能想到“看起来很贵”这样的形容词。

而站在他右边的男性看起来比他年长十岁有余，红发随意捋到脑后，额前留着一些碎发，眼底的纹路有些明显——关键是，这张脸不就是他记忆里最后那张脸吗？！

“噫！”

中岛敦短促的惊叫被卡在喉咙里，那两位看起来就是一伙的一男一女在他的头顶开始讨论起关于他的事情。

少女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伸手捏着中岛敦的脸颊：“这就是你从福利院带回来的伴手礼吗？那边的院长就是让你扛着这个大家伙回来的？”

男人短促又沉稳地回答：“嗯。”

“来——啊——”少女像检查动物一般看了看中岛敦的牙口，一边夸赞着很健康，一边接着向男人问道，“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么？难道就只有他？”

“他还不够奇怪吗？”男人轻笑着，神情温和地看着少女和中岛敦，“学不会控制自己的异能力者，很少见。”

“唔，这倒是。”少女松开手，双手环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不过，我以为会有更大的事情呢，没有登记在册的异能力者……甚至也不会控制自己，听起来还算有那么点意思，但也只是一点。”

“那个……”中岛敦终于忍不住提高音量，在两个人都朝他看来之后，他忍不住闪躲目光，有些局促地询问，“从刚才一直在说的异能力者，是很什么意思？”

“诶？诶诶？”少女错愕地张开嘴，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问起另一件事，“这样啊，少年，你在福利院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声音、影子、某种未知生物之类的，你有注意到吗？”

中岛敦猛地瞪大眼睛，他的呼吸开始急促，有好几次，猛兽的呼吸掠过他的身体，朝远方跑去，而他自己却仿佛被镶嵌在巨石里面，根本说不出话。

“有的。”他嗫喏着，刚才在他身上的那份局促不安更加明显，“福利院有老虎，会破坏一些衣服，抢走食物，我曾经有跟院长说过，但是院长……”

咦？院长说了什么吗？中岛敦记不清，他灰蒙蒙的记忆里好像对方并没有开口，但那双意义不明的眼神一直在迷雾后面闪烁，他有时候梦里都会出现那双眼睛。

“这样啊。”少女微妙地点着头，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中岛敦，随后拿起手机打开一段视频，“少年，你看看这个。”

上面是一只白色的老虎，那双澄黄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屏幕，从环境来看，是中岛敦熟悉的地下室，可他并没有印象地下室有关过这样的大型猛兽。

随后视频里出现了男人的声音，他低沉地在和其他人交流着什么，在一阵镜头的晃动下，那只老虎又回到了屏幕的正中央，朝着男人扑去……中岛敦下意识闭上眼睛，结果下一秒，老虎反而被男人打倒在地，男人熄灭了手中的火焰，沉默地将那只老虎扛了起来。

“你接着看第二段。”

中岛敦按照少女的说法打开了第二段视频。很显然，老虎被搬运到了一间住宅内，地毯上的花纹和旁边的壁炉看着十分眼熟，这赫然就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没等他的困惑蔓延，少女调快了进度，原本倒在地上的老虎突然变成了人。

中岛敦看着视频里的自己陷入混乱：“……”

“如你所见，事情就是这样。”少女朝他解释，指着旁边那名男人，“尊是接到了院长的电话过去的，院长带他去了地下室之后，出现的并不是【孩子】而是【老虎】，院长在询问过关于异能力者的相关讯息后告诉他——”

“这个孩子，叫做中岛敦。”看起来十分严厉的男人站在牢笼前方，盯着那只老虎许久，略微生涩地开口，“大概是在四五年前，我发现他会变成老虎，在期间我也想办法治疗，但是那个孩子似乎没有关于变身时候的记忆。而随着他的长大，老虎也变得越来越有攻击性，所以我只能把他关起来。”

“异能力者是属于都市传闻一类的存在，有但发生在看不见的角落，我也很难去找到相应的机构去解决他的情况，但夏江君的到来告诉我，他背后的人是能够接触到这方面存在的，所以我打了电话。”

高大的男人沉默地看着那只老虎，侧头看了两眼院长，说道：“他应该很恨你吧？”

这间地下室的牢笼，挂在墙上的皮鞭，以及角落里的水和食物都能说明这只老虎究竟遭受到了怎样的对待。周防尊不太爱评价这类事情，对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把这只老虎带走，这句话对他来说仅仅是说出实话。

“应该吧。”院长毫不犹豫点头，“他应该恨我的。敦是一个软弱又善良的人，如果他不恨我的话，他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对自己的悔恨走向灭亡。”

周防尊突然笑道：“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开门吧。”

……

“所以，所以。”中岛敦混乱的脑袋里滚动着一堆讯息，他从那些支离破碎的文字里面拼凑出完全不是重点的东西，“夏江君背后是异能者组织？”

“你重点抓得有些问题啊。”少女抽着嘴角，还是回答了中岛敦的问题，“这个之后会解释，但你既然问了我就先说。因为涉及到了案件，负责夏江君的是异能特务科，顾名思义是专门处理异能力者和相关事宜的政府机构。”

她指了指自己和旁边的男人：“我是隶属咒术支部的部长最上潮，同时也是夏江秀树事件的处理人，这位是我的家人和部员周防尊，也是他把你带回来的。”

“处理……？也就是说，会把我处理掉吗？”中岛敦慌乱地抬起头，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惊慌。

“都说了你重点抓得有问题啊！”最上潮反问道，“你做了什么吗？是那几块破布？还是那些快要过期完全是福利院院长拿出来当做诱饵的食材？那些金额就算把你抓去警局估计也只是批评教育，都不一定会被拘留。”

——倒是院长的行为有可能会被抓。

“是这样吗？”中岛敦彻底困惑了。

他的头脑从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放弃运转，尤其是在知道自己就是那只老虎之后，而院长把他关起来是因为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之后，中岛敦觉得自己还不如继续晕着，也好过局促不安地坐在这里听这些事情。

最上潮沉默着盯着中岛敦一会儿，见他的胡思乱想根本没有办法停止，默默地把周防尊推上去：“你带回来的人你自己处理。”

周防尊上前两步，似乎是察觉到中岛敦的害怕，他蹲了下来，在中岛敦难以相信的眼神中，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不要想了，先留下来吃饭吧，也快到晚饭时间。”

“是哦。”少女抬头望向对面的挂钟，朝中岛敦扬了扬下巴，“有什么想吃的吗？”

“……茶泡饭。”看上去比同龄人还要瘦弱的少年细若蚊呐地嗫喏着，“我想吃茶泡饭……可以吗？”

最上潮：“……………………”

最上潮：“可以，能让你吃到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