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恢复的感官是听觉。

“……丸、藤丸……？”

细微的，诚惶诚恐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

是安德森先生。当初就是他跟到家里，热情招募自己进入迦勒底，没想到大地漂白的现在还能再一次见到他……

不，不对。……这个世界里，他是魔术师，是参加圣杯战争，共同作战的另一位Master。

记忆稍稍混淆，又很快向两边分开，各归各位。这个世界的安德森先生，在圣杯战争里活下来就好。只是自己身为御主的劳心，不知他能设身处地体会到多少。

接下来恢复的是触觉。

身体被托起，面颊上有气息靠近，嘴唇落上某种轻柔的触感，只浅浅地一碰，平稳克制，像温暖的雨滴融入皲裂的土地。随其光顾的还有两抹纤细如羽毛的轻扫，调皮地划过脖颈。体内就在这一刻被奇特地注入了气力，堵在胸口喉间的血腥气很快消散，软得跟香蕉皮一样的手脚开始能动弹。

说起来，自己怎么变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来着。好像是用光全部魔力兼透支生命，召唤了……影从者罗兰……？

——那之后过去多久了？！

“……因果线、……契、契约……”

昏聩的意识里闪过最关键的物事，藤丸立香急切地喃喃，用还在苏醒中的知觉勉力捕捉。三道令咒已耗尽，他的Servant是否还在，状态可安好？右手抬起来在虚空中摸索，被一只未被布料包裹的手攥住，握在掌心。踏实的皮肤感触和热度，顺着指缘扩散至周身。

“没事的，立香。我在这里。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端正低沉，气势威严，却如斯熟稔的音色响彻耳畔。

“——！！！”

心头巨震，涣散的精神宛如打了一针肾上腺素，欢呼雀跃地聚集起来，催促他赶快醒起。立香猛地睁大眼睛，视野里恰巧掠过几枚飞舞的湛蓝光羽，好似为谁拉开了帷幕——焦点定格处，是金银铠甲，是赤黑长袍，是垂坠的鬓发，是王的身姿，是他魂牵梦绕的年轻英灵的面孔。那双鲜红明亮的瞳眸，犹如朝暮晨昏时霞光蔓延的天空，自其中洒下的日轮之辉，将他笼罩，炙热而凝重。

“……陛下………”

少年的呼唤颤栗不已。并非面对王系从者时的敬畏，而是饱含着久别重逢般的欣喜与温情。他动了一下右手，对方默契地松开，任其以手背撩过鬓发，轻轻摸上侧脸。

“第三灵基……果然也超级帅气的，查理。”

他感受着自家从者鲜活的存在，以及一目即知的被拔高了不止几个段数的灵基情报，开心得不能自已，“力量能够全部取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是啊。……身体状态如何？刚才给你分了一点圣杯的魔力，应该可以自由活动了。”

按住立香摸脸的手，被夸奖的查理曼显然心情不错，眸间笑意浓厚，但终究收敛许多，只是口气平和地问着。

“感觉好多了，谢谢你，查理。”立香试着抻直身子，才发现周遭是穹顶高耸的城堡大厅，靠在查理曼怀中的自己则与其一道坐在大厅正中，宽得夸张的玉座之上。他偏了偏头，忽然看见和他们保持了相当一段距离站在柱子旁，战战兢兢的安德森。

“安德森先生，你还在这里！”年轻的御主惊讶地喊他，“发生了什么事，圣杯战争还在继续吗……？”

“嗯，现在距离你使用罗兰的宝具，只过去了几分钟。”查理曼代替吓成半截石像的男魔术师回答他，“力量恢复后，我就过来先带你们退后了一些。这里是我的要塞。”

“要塞……啊！是Charle Patricius的城堡？！”立香惊奇地四顾，这座城堡的面积，比起对战Rider时期的还要广大。光看数据没有实感，查理的魔力可以阔绰到这种程度吗？他正想追问，却见王将欲起身，连忙从他的怀里滑出去，撑着玉座的扶手站稳脚步。

“接下来，”左手一抬，形态更为宽大气派，黑红剑身的咎瓦尤斯浮现在掌中，剑刃向下。查理曼执剑而立，一如握着王权之杖，“出征之时已到。你的第一条令咒所命令的事情，就让王者的剑为你实现，吾之Master。”

“……是。”立香微微一怔，倏然警醒。城堡内被圣性气息充斥，隔绝了太岁星君的凶煞诅咒，一旦踏出城池，即是重新面对祟神的终战。眼见查理曼步下玉座，他立刻紧追在侧，圣骑士帝斜睨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关照：“你可以留在这里。等到接近那个Alterego，外面会变得更辛苦些。”

“会给你添麻烦吗？”立香望着那双平静的赤瞳。没有令咒和迦勒底援助的他能帮上多少忙，心里确实没底，可作为迦勒底的Master，在近处支持Servant战斗已成习惯。更何况这是查理。哪怕多一分钟他也想陪伴其左右。

“当然不会。”查理曼怡然微笑，“看来你心意已决，那就待在我的身边。斩获的胜利，必将首先与你分享，立香。”

“嗯！”满足地答应着，立香跟着查理曼往外走的同时还不忘大声招呼凝固中的魔术师盟友：“安德森先生，感谢您把魔术髓液留给了我！请在这里等着，我陪陛下结束战斗后会回来的！”

“…………”

天晓得男人花了多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数分钟前号角声响，白光泼洒一天一地，他闭眼遮耳，只觉得脚下轰鸣，还以为万事休矣，待到尘埃落定光芒褪去，人已经处在这座开阔到让他心悸的城堡里。少年御主倒在大厅，长袍及地的查理大帝匆匆向其走去，一把抄起，抱回玉座。他真的只来得及喊了藤丸两声，就被那双鲜红的眼睛漠然扫视，彻底吓呆。

——武功歌里，罗兰的号角会唤来王。会唤来报仇雪恨的千军万马，碾平一切与之为敌的人。

以查理大帝姿态出现在这里，灵基规格变得深不可测的Saber，就是那个少年搏命引起的奇迹吗。

“有这种意志和觉悟，就算要他当救世主，也能胜任吧。”

抬手扶额，安德森苦笑着叹息道。

城堡大门似是算准了两人步行的速度，在恰到好处的时点自动打开。迈出第一步时，藤丸立香就皱了皱眉头——不知是浮空要塞的海拔过高，还是自远而近扩散的魔力波动太强，外界气压忽上忽下，受其影响耳朵时堵时松，太阳穴偶尔闷痛，确实不算舒服。

“立香。”查理曼已经偏着头在看他。多了两缕细长鬓发，连关心的神情都有种别样的柔和，惹得他一阵脸红心跳。

“……还好，我没事。”立香拍拍脸颊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极目远眺。他看到了因距离接近而变得庞大的黑紫色祸星，上面呼啸盘旋的青色气漩，即是凶煞魔力的来源。再环视周围，身后拔地而起的城堡外观上更近似幻想风格，造型繁复，巍峨恢宏，中庭周围大批钢铁炮塔鳞次栉比地铺展开来，银辉闪烁的激光炮管齐齐指向青铜色的天空。将它们相连的城墙如卧龙盘踞，其上灯火通明，隐约可见无数枪口黑洞洞地藏在壁间，立于关节处的哨塔投下无盲区的高频扫描，地面的情况一览无余，也能向王传达异状。边缘护栏密集，顶端尖锐如箭，随时作为后备的防御工事对敌发射。笼罩整座要塞的圣光结界泛出微微鎏金色，从祸星中散发的诅咒魔力，抵达自己这里时浓度已被过滤得相当低下。

武装到极限，也气派到极限的钢铁要塞，正作为最后的战场，改变方向一分分接近那颗星星，以及浮在空中的太岁星君。

“好帅……”

……太帅了吧。储备多个圣杯作为魔力源的灵基，就是可以豪华得如此不讲道理吗。

藤丸立香毕竟是个爱好机器人系列的男孩子，对这种机动要塞根本无法拒绝。布置在要塞四角的几杆杀气腾腾的巨型主炮，看得他心都痒痒。查理曼注意到少年御主摩拳擦掌的兴奋模样，浅笑着拍拍他的肩：“对他有作战经验吗？知晓应对方法的话，要塞交给你指挥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吗？！”立香精神一振，捏着下颌思考，“太岁现在不是小孩子的模样，大约给他晒太阳唱摇篮曲之类的催眠战术也没用。我在迦勒底的时候也只和他对战过一次……”

“……催眠战术？”圣骑士帝难得地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

“嗯，战斗训练Program·Extra篇之一。”提到那次模拟立香苦不堪言，“能帮上忙的Faker小姐一同站到对面去了，赢得超狼狈的。”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宝具跟喝水一样放个不停，“幸亏队尾有奥伯龙，好歹成功哄他躺平睡觉了。”还被妖精王幸灾乐祸地一通嘲讽，虽然平时也听不到他说什么好话就是。

“这里只有我。想我能用的办法。”

非要说第三灵基的查理曼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就是偶尔会借着帝王威严当面砸醋坛，“你现在的魔术回路太虚弱，无需再考虑召唤之事。”

“……是。”偷瞄一眼，适时打住说正事，“连接外侧无尽魔力的『孔』已经关上，但大圣杯还在给太岁星君提供魔力。我们的目的是连大圣杯一起摧毁对吧？那样的话……就只有将足以破坏它的力量，从连接的通道直接打进去才行。”

“就是指那颗星星。”查理曼半眯起眼睛。

“至于这边的太岁星君，”立香沉吟道，“他的愿望只是被埋回地下。理论上，如果圣杯将其实现，他本应永远不会醒来的。”

为了阻止沙条爱歌接触根源，不再将大圣杯作为愿望机，而是神明的启动泵；着实是太岁头上动土，无所不用其极。10年后收不住场，才借助外侧的『门』，从平行世界寻找外援。

“所以战术就是——先击坠本体，把他埋好，再借助星星开启的通路破坏圣杯。”立香直视着那颗巨大星球中间的『眼睛』，青年的太岁星君飘在前面，那份凶性依然强烈，但他已不再感到过分恐怖，“不要消灭他，否则木星的镜像也会马上消失。”

“了解。”

鲜红的眸子左右一顾一盼，似是通过要塞的侦察系统掌握了下方地形全貌，“寺庙后面的山野还算开阔。避开西侧的神社就没问题了。”

“嗯，拜托了，查理。”

未持剑的手探过来，在立香的额前一点，眼前竟然浮现出整座要塞的布控与火力系统。瞥见少年惊愕的神情，查理曼只是轻笑：“它与我灵基相连，像对待Servant一样指挥它即可。先前的异闻带里，有过类似的东西吧？”

……希腊和平安京指挥的更接近高达吧。机动要塞也可以触类旁通吗？！立香正寻思这是否有隔行隔山之嫌，黑红的披风飘然扬起，如鹰隼展翅，圣骑士的王已不疾不徐地迈向那位飘在要塞边缘，面无表情的青年神灵。

“——走吧。”

稳重的同时，又透出明亮而振奋的神采。那是立香无论何时听见，都会毫无异议地点头的声音。

弑神之路绝非想象中那般轻松写意。

耐久规格直达EX等级的『手』，规模较先前更为密集，掌心周遭皆浮动数团苍绿幽光描摹的黑色咒火，连成一条恍若来自幽冥的光带。太岁星君垂臂落肩，下颌微扬，咒火群顷刻如漫天飞蝗，速度极快地扑袭而来，与无数缠绕诅咒的『手』形成合围之势，向要塞上行进中的英灵与人类御主兜头压下。

对方同样攻防一体，且再生迅速。从最初就没有节省弹药的必要——打穿它们，尽快将查理平安护送到凶神的眼皮底下！立香瞬间进入作战模式，抬手在眼前若隐若现的要塞图层上飞速划过。

“主炮就绪，瞄准方向：东南、西北、正北、要塞中点，自动追踪ON。侧翼，集火太岁星君右面，左边交给城中炮台。出力规格最大，装填速度提升至100%。”

俨然化身司令塔的年轻御主低声念叨，而其命令早就意念相通地传达至整个城池。钢铁炮台统统调整方向，遵从Master的意志盯防各自负责的领域。

不可思议。明明和指挥Servant有天壤之别，浏览一遍却即刻无师自通。许是因为这座要塞与查理曼的灵基共存，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藤丸立香的东西』。

——使用属于自己的武器，没必要学习。

“全军、迎击——！！”

少年的音质清冽动听，一声令下，向要塞发出以守护为名的攻击指示。

视界一刹亮起，与晦暗的『手』的浪涛相对，即将被它撞上的岸礁闪起了反击的无穷光点。在要塞之主本身超规格的灵基强度加持下，所有的炮膛枪管也都能释放出足以将『手』破坏的能量。橘黄色的炮火首先自四角主炮激射而出，一举轰碎离得最近的大把手腕，而后便是炸裂声不绝于耳的枪林弹雨，和穿梭在半空中金灿灿的灼热的圣性光柱，击穿腕臂，打碎手掌，严防死守，火力森严。掉入城中的体积较大的断臂被城墙工事捕获，一梭子机关枪连击狂风暴雨般不带停歇，直接突突成肉末，再起不能。

地面摇动，硝烟升腾，饱含诅咒的残肢纷纷砸落，在连串炮火掩护下，查理曼临危不惧地阔步突进，速度丁点不受影响。十二把辉剑旋转着布阵簇拥在他的身后，但凡有新生的『手』循隙偷袭，就飞起，刺下，连手指一并切断，再从中一记纵劈割裂。部分辉剑还担负着守护Master的使命，不时随着王的授意，突然投射向立香的方向，斩断妄图染指他的诅咒具现体。

“查理，注意那些火！”立香跟在斜后方，眼睛专注着要塞防守，也不忘用余光看顾他的Servant，“它们没有实体，我打不下来，交给你了！”

“好的。”

注意到形迹飘忽的众多黑色咒火躲过枪弹盘旋而来，查理曼骤然一个急停步，辉剑向四周散开，故意引诱它们蜂拥而上，将他的身躯覆盖——而后握着咎瓦尤斯向下猛力一镇，剑刃入土处，流光溢彩的魔力轰然扩散出硕大的半圆，波及范围内的咒火转瞬被神圣之力全数净化消弭。

“立香，城堡不要忽略。你还有同伴在里面。”

目测离开城堡有一段距离，也逐渐接近太岁星君，他平声提醒着目不暇接的自家御主，顺手又斩掉了一只差点捏住披风一角的『手』，将它一剑狠戳在地，以圣光炸得粉碎。

“是！”立香想起还躲在城里的魔术师盟友，“自卫系统启动，范围城堡外部至中庭，上方高度200米，坐标发送。”在其有条不紊的安排下，位于中庭周遭一圈的炮塔立时就位，密集的激光束快如疾电，射向袭击城堡的『手』，以炮火交鸣的攻势形成防护圈。远望仿佛被美丽光柱摇晃着映衬，给人一种旅游景点错觉的奢华城堡，近处的地面上却铺满了切成碎块的视肉。

……但愿安德森先生不要被吓出心理阴影。

“别离我太远。”

『手』不再成为威胁，摇曳的黑色咒火却越聚越多，快要变成厚密的原野堵在前方。查理曼把立香拉到自己身边，以披风遮挡，同时圣剑高举，金光波动，十二柄辉剑应召接近，将两人围拢起来高速旋转，剑尖一致冲外，蓄起的七彩辉光直射而出，化作银光凌厉的切割机，在王与御主行进的路上，剿出一片神挡杀神寸草不生的架势。没有一抹黑火可以近他们的身，但空气中的凶煞魔力还是益发变得浓郁，让人头晕眼花。

“查理，你的机动要塞真的很厉害，但是下次面积能不能缩小一点……”

终于看到陆地边缘，立香按揉着太阳穴，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要跑好久，太累了……”

“……是吗？”查理曼闻言稍稍睁大双眼，乍一看居然有点骑士灵基下天真烂漫的气质，“不这样的话安置那么多炮塔会过于拥挤……好吧，下次我会记得给地面加传送带。”

好、好认真。是诚恳吸取意见并确实在考虑改良的王。立香侧目看他，觉得自家这位剑之英灵果然在什么形态下都非常讨他喜欢。

“嗯！等回去了一起研究看看吧。”他由衷地笑起来，在黑红披风的遮掩下又向查理曼贴近了一些。

一方操控炮塔妥善防守，一方号令辉剑斩杀开路，主从二人各司其职配合得天衣无缝，顺利来到要塞外沿。与其相隔大约几十米距离的空中，太岁星君以那颗硕大的星星为背景，幽灵般悬在半空。要塞瞄准他发射的炮弹也都被反复再生的『手』挡在中途，前期交锋堪称不分胜负。青年神灵一副睡不醒不在乎的呆滞脸，不作防御，也不打算先攻，眼神空洞地俯瞰横剑相对的圣骑士之王及其御主。

先前的战斗中，查理曼没打到这么近的距离，也不知道成年的太岁星君会使出什么本事。立香还在仔细梳理记忆回想线索的时候，身上一暖，圣洁的金光悄无声息罩上来。

“『王道踏破』……？查理——”

意识到绝对保护的结界给了自己，他蓦地紧张起来，“……你要小心！”

“啊啊。在这里等着，Master。”

周身散落点点金芒，查理曼将圣剑换到右手，平指向空中的祟神。十二辉剑在他身后排出半弧阵形，剑锋湛然，杀气凛冽。

“一雪前耻的时候到了。以神圣之名，在此将你讨伐。太岁星君，——大圣杯招惹的灾祸，阴星的Altere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