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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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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高峰的车流限制下,多少还算正点地抵达了教会。一行人下了车,穿过广场径直走入空旷如也的礼拜堂。

“神父!桑格雷德·法恩神父!”藤丸立香的呼喊掀起盘旋的回声,“我们有急事,还请出来一下!”

无人应答。Lancer将间桐家的少女横放在长椅上,视线转向连通教会内部的两扇房门。其中虚掩的一间是曾经让远坂樱暂留的住所,另外一间或许便是神父的房间。立香领着他的从者过去敲了敲门,里面一片寂静。查理曼贴近门缝感知了一下,忽然皱起眉毛,警觉地扭过头向立香使了个眼色。

“真不凑巧,教会里半个人都没有啊。”站在祭坛中央的安德森不无遗憾地抱臂,“那就只把人留下,我们先走吧?反正他们一看见她,就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的话同样完全没人在听。立香注意到查理曼的表情变化,对他点点头,剑士便手下发力,咔地一声就将门锁拧断,抬步进了面前的屋子。

“喂!我说你们啊!圣堂教会和魔术协会可是水火不容,你这样擅入代行者的房间连我都要——”安德森的下半句话突然一顿,紧接着他也像是觉察到什么一样疾奔到了房间门口。

死气。整屋弥漫的氛围真真切切如此描绘着。

从石制的砖缝中,垂挂出因氧化变褐的液体痕迹。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渣滓,以苍白的细碎灰烬做底,在其上到处散落着更大颗形状不均,白黄相间的,骨片。单是看到某些暴露着牙齿的部分,就知道那是只能属于人类的骨骸。

没有杀意的房间,却恶质得比任何地方都令人遍体生寒。两名英灵以铠甲覆盖的脚每踏下去一步,都会发出不堪入耳的喀嚓声,仿佛死者从牙关里挤出的最后的哀鸣。

“为……为什么……”

胃部被恶心得痉挛,立香踉跄一步扶住门框,声音发涩,“神父……他都做了什么……”

“Master,看这个。”查理曼在屋里搜了一圈,有所收获,虽然对拿在手上的东西厌恶不已,但还是在犹豫一阵之后,将其带给门口的御主。

两只一大一小的断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保持得像标本一般僵硬干燥。手背上留着浅淡到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暗红圣痕留存过的轮廓。

“这谁的啊?!!”视觉体验实在太过惊悚,少年吓得下意识猛退两步,抬手捂眼,“神父的房间里藏着这种……这种东西,认真的吗?他不是圣职者……最不该杀生的吗?!”

“其中一只我认得,是Berserker的Master的断手。”查理曼面无表情,冷冷睥睨手腕斩断的切口,“没想到那之后被这个神父回收了,仅剩的令咒也取走了吧。至于另一只……”

“上面也曾有一道令咒。”终究还是已经习惯争斗的魔术师御主胆子大,探过头看了看,“若要用排除法筛选下来,就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Assassin的原Master。

“拥有那么强大Servant的Master居然会被神父杀死,还被砍下手夺去了令咒……?”安德森示意Lancer过来探看,自己则是疑惑地踱到一边,“Assassin应该一直和其御主蹲守在鞍马寺里没有露过面吧,只要拖到最后说不定就可以胜利,为什么要稀里糊涂地跑出来送死?”

立香听到他的话,移开遮挡眼睛的手,凝神静思。眼前所见着实疑团重重,脑海中却好像确凿地存在着一些线索,与其相连。

——“只是咱的Master来这里访友,才跟过来。”

——“接近对方的Master获取信任,再将其击败就是你的策略吗?”

——“大多数人渴求圣杯,所期待实现的也是名为恶意的欲望。无欲之人也会因为良善的退让,而让欲望深厚之人有机可乘。”

……字字句句看似含沙射影,实则根本是厚颜无耻的自我剖白。圣职者慈悲为怀不打诳语?那也要看本身是不是来自邪道。都怪自己太过单纯,为什么几天前没有注意。

“那名御主被神父骗了……连我也被他欺骗了!!”又是挫败又是忿恨,年轻的御主咬牙切齿,“我们在市里遇到过一次Assassin,他说他是陪着Master来见朋友的。他的御主想必晚些时候,就被桑格雷德设法杀掉了!”

“是在游乐场的那天啊!”查理曼跟着想起来,“Servant的易主如果是在那之后发生的,即是说这个神父那天开始就已经成为新的Master了。”

前因后果圆得上,可关键的过程还是空白。他怎么能单杀带着Servant的御主的?!

“而且,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御主的令咒?”第二天这厮还专程找过来,替自己赶走了楼下聚集的人群。Master彼此间会有感应,孰料立香当时右手的令咒安分得很,但凡有丁点提示,都不会让他轻易放过那人。

“如果单纯不想让你发现,关闭魔术回路就好了。”安德森摇摇头,“或者用小型结界拦截令咒的呼应,办法多得是。虽然很危险,对Servant供魔不利,但是那个Assassin是有阵地做成技能的。呆在鞍马寺的阵地里的话,多半可以从灵脉弥补一定的魔力吧。”

……那把破伞就是用来干这种间谍工作的吗!

“算啦算啦,别生气藤丸。不管Master换成谁,我们对付Assassin的计划还是一样。不如说判明了其御主的身份反而容易一点。”安德森语气轻松,是真情实感在为知己知彼而庆幸,“只是这么一来,圣堂教会就要派新的监督者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何……”

“Master!!”

对话陡然间被枪剑二骑不约而同的高声示警给截断。立香还没看清楚状况,眼前就呼地飘过查理曼的蓝白披风,紧接着一阵裂金断玉的劈砍声连续响起,激荡在礼堂内。

“请退下,Master!”

紫光晶莹的枪刃呼啸着横劈而去,将袭击过来的不明物体一击挥开。立香被查理曼向后推了一把,又被安德森扯着衣角直接撞上了墙,凹凸不平的石壁硌得他浑身疼痛,才发现两个从者联手击退的并不是敌『人』。甚至于,无法贴切地形容那具体是什么。

就在一刹那间在地面延伸开来的,是大团的黑色影子。如同诡异的非牛顿流体,跳起来炸裂开溅射他们的时候,和黑魔术的魔弹一样冷硬而沉重,散发着明显的诅咒味道;每次被英灵的武器弹回落地,又马上化作一滩粘稠的,蠢动的液态浊流。这难以言说之物的根源,正是不远处刚刚站立起来,面向他们的少女的足下。

“间桐!?”立香惊骇莫名地唤她。

“……、哈、啊…………”

喉间漏出几声嘶哑的低吼,漆黑柔亮的头发和包围周身的咒怨气息融为一体,张狂地散乱在前胸后背。不再有优雅撩发的动作,女孩子的双手双腿爬满了黑色的筋脉,令咒彻底从手背上消失,连指甲都变得乌青。曾经无悲无喜,正如虚无本身的深蓝的眼睛,业已转变为分不出瞳仁与眼白的纯黑色,中心一点红光灼灼闪动,有如毒针的尖端。

“……全面发作了啊。”安德森在旁边感慨,让立香心里咯噔一跳。

“前夜恐怕就到了一线之隔的境地,才会顺应杀戮的冲动跑出去吧。这种东西就像吸血鬼,开了荤以后,无论怎样为她拖延,恐怕都无法使其回头。”

所以当第一个受害者出现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然注定。漫漫长长积累十年朝上的诅咒,间桐家的魔道又早就衰落,少女再怎么天资聪颖,一人苦撑也到极限,哪有三两针药剂就能了事的道理。眼下人死如灯灭,诅咒的磷火将其接替,占据着那副身躯肆意妄为地燃烧开来,直到将所有触及的生命统统吞噬。

连神都不能容许存于世间的尸变者,『堕天』的已死身。

“怎会这样……”

神代魔女的造物也保不住那支离破碎的灵魂吗?立香心乱如麻,他无法不承认自己对间桐家的少女仍有些许恻隐之心,然则命运不愿将其放过,势必要将最无情的裁决进行到底。

“………。”

化为行尸走肉的少女用阴恻恻的目光越过两个Servant,贪婪地打量着藤丸立香。年轻的、新鲜的人类血肉,是被诅咒蚕食的窠臼里唯一想要塞满的祭品。立香被那毒辣的窥伺刮得如坠冰窟,后背已经抵住墙壁退无可退,他几近悲愤地咬紧牙根,割舍掉最后一丝不忍,对守护在身前的白银骑士沉声下令:

“查理,去战斗吧。间桐的Master……已经哪里都不在了。”

“明白了,Master!”

朗声向自己的御主回应,剑士身影如风,一举跃出,数把辉剑追随他腾起的身形浮现,前后左右各个方位,连本体带诅咒的延伸之处全数锁定,凌厉刺下。长椅被剑气穿透轰然碎裂,游窜的影子被带着圣性的辉剑钉死,毒素只够触及散落的木片,勉强挣脱的黑影末端再次自地面蹦起,化作魔弹绕背射击英灵的死角。查理曼头也不回地将咎瓦尤斯向后一扫,光弧自下而上扬起,如平地张开圣光之网,将密密麻麻的厄咒的子弹一颗不漏地笼罩,瞬间烧熔殆尽。

场所是圣堂教会,身为满溢诅咒的魔物还要与光属性的圣骑士之王正面冲突,哪怕少女还有一点人类的理性,都该知道这是何等自不量力。可惜怪物没有恐惧,亦不在乎痛楚,被圣剑削去了一部分的身体眨眼间又笼罩上浓郁的黑雾愈合,她——它嘶鸣着挥舞利爪,直冲骑士的面门,被剑割裂,侧滚开,弥合,再扑咬,又被戳出一个大窟窿。近似液态持续复原,砍不尽杀不绝,脚下的影子化作黑暗的潮水,不断扩大游走开来,自有意识一样地躲避圣光闪烁的剑刃,转而漫向呆在角落的人类御主与另一位英灵。

“Lancer,看好你的Master!这家伙的影子混了那位女帝拿手的毒,连Servant沾到了都会超级不好受的。”

查理曼提醒了一声同盟的枪主从,随即握紧圣剑,向后倾身,静待剑身上盘旋缠绕起亮如日光的魔力漩涡,而那尸人正好咆哮出声,野兽扑猎般地趋至近前——

“给我出去晒晒吧!!”

气焰磅礴的魔力放出,蒸发周遭所有铺陈的黑影的同时,一发就将裹挟着咒怨的尸人抡飞了出去。撞破礼拜堂的大门,重重地坠落在阳光普照的广场。青天白日下本体的力量确实有所弱化,然而本就以Servant制作的『概念之毒』为根基构筑的诅咒并非见光死的不死生物(Undead),很快重新复苏,在它的周遭盘踞着,时刻预备择人而噬。

“呜哇~还活着。这可真厉害啊……按照魔物的标准,算得上高级了。”

对所谓的魔物标准压根没概念只是信口乱说的查理曼睁圆了眼,嘴上嘀嘀咕咕,手却依旧警惕地执剑直指对方,“不过,对死掉的家伙该怎么杀才好呢。没有要害,大脑也好心脏也好都变成腐肉的一部分了吧。现在既然没人进行洗礼咏唱,只能用圣光一口气烧掉了,可不能烧到树林啊,会让Master生气的……”

骑士犹自碎碎念的途中,耳畔意外传来一声炸响,起爆点是背后的教会。他心下一惊外加一个分神,化作行尸的少女趁机欺近目前,双爪高举压了下来。

“碍事……!!”

火冒三丈,查理曼烦躁地化剑为锤,烈炎随着挥击出去的动作连片席卷,将不安分的魔物推出十几米远。总算抽空转身察看后方情况,却见两个御主灰头土脸从冒烟的教会里面跑出,所幸谁都没有受伤。

“立香,没事吧?!发生什么了?!”

边留意着尸人动静边询问着自家御主,查理曼打手势让他们不要靠太近,“Lancer人呢?她不是应该在一起保护你们——”

尖锐的枪刃奏鸣声和第三个从者的气息紧随其后插入问话,替少年解了他的疑惑。

“……是Archer。”立香上气不接下气,狼狈地用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那家伙在教会附近埋伏很久了!”

女武神并没有给从天顶彩窗突击下来的弓兵本人以可趁之机。

实际上,对方打进来的瞬间就被Lancer的一连串突刺压制住了。只是万万没想到,教会的某些不起眼之处早就被安装了炸药——随着一声巨响,天花板像碾碎的酥皮点心般整块坍塌下来。

“轰——!!!”

藤丸立香发誓等圣杯战争结束后他要把这件减轻重力赋予保命功能的魔术礼装当传家宝供起来。尘土飞扬天摇地动中,他和安德森全力躲避着各种自由落体的不明重物,好不容易从被撞出大洞的门里逃出,到外头和他的从者会合。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那个逼急了什么手段都敢用的Servant,不惧毒素的自己还是宁可呆在离尸变的间桐凛更近的地方,顺便提升一点给查理曼供魔的效率。

“Archer由Lancer来击退,查理,你不用担心我们!”

立香大声安抚着剑士的情绪,让他专心向敌,自己则跟随着另一位魔术师同盟者的脚步,藏身在旁边的树丛里面。

“Archer竟会在这里伏击,他难道还是间桐凛的Servant吗?”盯住正在塌了大半的教会废墟上与Lancer近身肉搏的黑色男人,立香一脸受骗上当的表情,“可间桐当时不像在诓我们……”

“不,我们带间桐来教会是几小时前临时的决定,Archer不可能提前知道。”安德森捶捶胸口,他刚才在狂奔途中跑岔了气,“炸药原本不是用来对付我们的,他最初的目标应该是桑格雷德神父。”

“他炸神父干啥?!”立香觉得自己脑细胞不够用到只能当个捧哏,“这家伙不是神父的同伙吗?昨天在Caster被杀的地方还有Archer的弹壳——”

留在现场的灵签与弹壳已经佐证,踩点推锅的是神父,挥下屠刀的是弓兵。两人合作挑准了剑主从不在的时机,以爱丽丝的身体为人质,Caster怕是也只能在投鼠忌器中被杀。

“我还暂时猜不透他的动机。明明嫁祸给Assassin要容易得多,何必留下弹壳自曝。”安德森也难得地满脸狐疑,“至少神父不应该是Archer的Master,毕竟令咒可以约束所有试图弑主的行径。”

言外之意,Archer早就知晓桑格雷德是Assassin的御主。某个大胆的假设在立香心头一闪而过,他猛然一拍膝盖:“会不会……会不会,就是Archer帮桑格雷德夺取了Assassin的控制权?!”

带着Assassin和神父会面的那位Master,并非过于粗枝大叶才被当时还没有Servant的神父干掉——在暗杀者职阶英灵的眼皮底下搞暗杀,本没有成功率可言;但若是有另一位从者作为出其不意的伏兵,话便两说。

“问题不就又回到原点了?祸害自己的合作者作甚。圣杯战争可是还有一半呢。”

立香皱一皱眉,想起第一次与Archer交战的情景:“普通魔术师,参战的御主和Servant,协助过的神父,都盘算要杀。”不明所以地,脑海里浮沉着一丁点微如烛火的想法(知识)——“他……说不定……就是那样子的从者。”

破弃契约,几度背叛。英灵数量浩如烟海,并非人人如查理曼那样光辉明朗正直忠诚,作为『光影』的另一侧,以反英灵的身份降世的大有人在。神父是个切开黑的恶人毋庸置疑,那么Archer呢?果然也是纯恶性的从者,所以才对谁都一视同仁格杀勿论吗?

“……明明Servant在场,你却想要,先杀死我们的Master。”

长枪带着苍蓝的火焰,凌空挥舞,枪尖顶开来自对方□□的子弹,迅疾如电地回撤,下压,控制住另一把刀刃的斩击。Lancer在和这名从者交手的霎那间就感应到,他不包含任何会让自己忍不住注目的特质。或者该说,『就算曾有,也已化为灰烬』。

“本来这样就更有效率。”Archer的双眼如同足金的硬币,幽光流过,“虽然不记得为什么要准备这些,但物尽其用总不会错。”

——什么叫不记得为什么准备,他连自己想杀谁都搞不清吗?立香支楞起耳朵,细细聆听。

“就那样……渴望圣杯吗?”

“谁知道呢。愿望那种东西,早就随着记忆一并枯朽了。”

一个后翻堪堪闪过了已被火舌烤得炙热的水晶般的枪刃,Archer脸上现出歪曲的嗤笑。

“现在的你……没有Master。”枪之英灵掂量着双方实力,小声叹惋,“以这份力量……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啊,的确Servant似乎是需要这东西。”无关紧要的口吻,浑不在意的动作,没有一点凝滞,“不过我没所谓,弓兵就是可以保持一定自由行动的职阶。真是帮大忙了。”

“你的Master……不就在那边吗。你舍弃了她……现在,她也将和你一起死去。”

Archer哼了一声,暗金的瞳眸连看都没看和白银剑士缠斗的,多少还保留着少女姿态的尸人。

“你在说什么。我可不记得那样的怪物是我的Master。”

“……!!”

立香悚然一惊,数次被Archer提及的关键词将一切缝合起来,对他前后没有逻辑可言的行动作出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解释。

——他不记得了。

召主的情况,合作的事项,连自己计划杀死的人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忘却。每件任务都仅存于当下,只要眼下有可杀之人,他就立刻毫不犹豫地行动。

没有记忆,非关愿望,当杀即杀,不计后果。给立香带来强烈的,宛若机械的联想。

可即便机械也有最初的制造者对其赋予『目的』,一切精密的行动与计量,本该围绕它而执行。倘若这位从者真是以杀戮为机能的装置,最初又有着怎样的『原点』,中间出了什么『故障』,才会一路只能延伸到这样冷酷无情的境地?

“是吗。”

两人从地面打到凌空,又不断落下,再飞起。身影如鸦搏白鹭,武器带起的黑与红与银与蓝的弧线,激烈地交错相撞,火花四溅。清冷如雪的女武神在其间幽幽叹息,紫水晶的明眸哀婉而坚决。

“悲哀的你,不知晓爱的无心之人。……请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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