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摇摇欲坠的后半部分温室的一个角落，灰头土脸的沙条文夏正在治疗身上剩余的伤。魔术作用下有微微红光扫过伤口，破裂处开始缓慢可见地愈合。

“好慢……”

这也是亏得平时做黑魔术功课时，因为无法对鸽子下手而只能用自己的血，顺道锻炼了用于善后的治愈魔术。可是黑魔术本身的水平却远远不合格。袭击自己的那个拿枪刃的从者，对魔力貌似不高，还能多少被拖延，换成Caster，大概早就横尸门口了。沙条推推眼镜，自暴自弃地想着。

“沙条！你还好吧！”

循声望去，藤丸立香正匆匆向自己跑来，很快就站在眼前。是运动过度的缘故吗，他脸上还带着点谜之红晕，“对不起，刚才没能顾得上进来找你……”

为什么救了自己的人要对自己说抱歉啊。沙条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这边才是，谢谢你来救我，藤丸。”他看着已经成为圣杯战争御主的朋友，和他身后银光闪烁的骑士从者，“你果然……参加了圣杯战争。那就是你的Servant吧。”

“不……也不能说是参加吧……”立香摸摸后脑勺，“在召唤出查理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圣杯战争。莫名其妙地令咒就出现了……当时你问我的时候，我都不懂你在说什么。”

“哈啊……”沙条的表情更复杂了，“是的，你是个意外。话说不要对谁都随便说出自己从者的真名啊，真是的。”他向立香迈近了一步，却撞进查理曼带着压制感的探询的眼神，不由得又僵住了。

“没事的，查理，这是我的朋友。”立香扭头向他的Servant温和地解释了一句，白银的剑士立刻就“嗯！”地笑起来对他点点头，那种迫人的气势瞬间缓解了。

从者这就开开心心地听话了，也过于轻松了吧？沙条愣在那里满心疑惑，藤丸可是个没有魔术能力的普通人，对Saber除了令咒应该也没有『驭使』的手段。可Saber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似刚被召唤没几天，『临时合作』的主从关系。

是本质上格外好相处的Servant吗，还是那所谓的，近乎于玄学的『相性好』……？

“沙条，为什么你会被Archer袭击？”立香皱着眉问，“你明明不是Master……”

“你是真的不懂魔术师的斗争啊。”沙条有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然后稍稍低下头，“我不是‘这次’圣杯战争的御主，但沙条家参与过上届圣杯战争。这是当地的魔术师家族都知道的事。所以推测这次沙条家同样也有Master，为防万一把本家的魔术师一个不剩尽早排除，是理所当然的。”

“欸？！”为了点莫须有的猜测，就可以先下手杀对方全家，哪怕根本就不是Master？藤丸立香听得毛骨悚然，也立刻意识到在这方面他需要向有经验的『业内人士』寻求指导，“可以详细和我说说吗？这里的魔术师家族都有谁，是什么样的人……对了，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吧。Archer没有得手，没准还会再回来的。”

年轻的魔术师闻言沉默了片刻，镜片之后的眼神明显诉说着某种心理斗争。

“盯上这里的可不止一个Servant，”查理曼在一旁也开了口，“就在刚才，我们还遭遇了Rider。如果他们追杀你的动机是灭口，那你仍然处在危险之中，还不如先跟我们走。不用担心，Master的朋友就是我的同伴。会全力保证你的安全的！”

那位白银骑士的声音如此真挚而飒爽，教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追随而去。沙条勉强抬起头，他在心底蔑视着没有骨气的胆小的自己，想逃避圣杯，但更想逃避死亡。眼前在危机关头救了自己一命的藤丸，大概是唯一不会让从者向自己挥剑斩下的御主。

“嗯，我们先离开这里。坏掉的温室……就这样放着没关系。……会有人来收拾的。”

“哦……好吧。”不知道他所指代的人是谁，但很快会得到解释吧。立香点点头，友善地走过去，想要拉他从荒乱绊脚的废墟上迈过来。

“藤丸，再忠告你一件事。”

“什么？”

“不要轻易对魔术师伸手。夺取你令咒的方式，可是要多少都有的。”

“呜哇，抱歉！！”

立香慌慌张张收回手，先是高举在半空中作投降状又发现不对，一秒背在身后还把令咒死死捂住。沙条文夏无语地看着他，又瞥了一眼被他的动作逗得笑起来，安慰着他“没关系啦Master你有我在呢”的查理曼，不禁深深叹息。

明明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和圣杯战争扯上关系——看来命运大概，暂时不允许。

阳光明媚，车水马龙，明明就是一派太平盛世的吹雪市，谁知道下面暗潮汹涌遍地神秘，远超出立香的想象。他捧着一杯水坐在人少的咖啡店里，对面是还在像念课文一样说着什么的沙条文夏。

眼皮有点重，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带昨晚的笔记过来。

“藤丸？你在听吗？”

“在听着在听着。只是还不太敢相信……这里，光是吹雪市，就有好几家魔术师家系？”

“嗯，魔术协会登记在册的大概就是如此。这些魔术师家系，都已经流传了十几代，有很深的魔术造诣。在这之中，名望出众，魔术能力杰出，负责管理土地的是远坂家。而上次圣杯战争里参战的，还有间桐家，以及我……我的姐姐所代表的沙条家。”

“这么说来……”立香想起来，沙条过去曾有提过一次自己有一个姐姐。在十年前因为某些事故而下落不明，当时沙条也并不愿意详谈关于她的事，所以他没有再问什么。原来，沙条的姐姐就是在2006年的圣杯战争里参战，并且……最终失去了踪迹的其中一位Master。

他难过地垂下眼睛：“……抱歉。”夺走家人的残酷战事卷土重来，对此避之不及才是情理之中。而自己却懵然不知，连这场对话，都在强行揭开对方尘封的伤口。

“不，姐姐的选择是正确的。魔术师终其一生的研究，都是为了追求根源。借助圣杯的力量，就能轻易实现家族世世代代的夙愿……是我逃避了使命。”沙条带着些自嘲地撇嘴，“所以我才没有被圣杯选中吧。”

“圣杯到底是用什么标准选择执行仪式的人啊。”立香不满地嘟囔，“而且规则也太随便了，只要最后剩下一组人，过程怎样都好吗？”

“不是还有圣堂教会的监督者么，造成的牺牲过大，破坏了魔术的神秘，他就会负起责任处理。”沙条撑着下颌，目光漫漫地游移向窗外，“这次的监督者，还曾在圣杯战争开战之前来找过我一次。”

“沙条认识他吗？”

“嗯。他的名字是桑格雷德·法恩。”提到这人，沙条居然表现得有点嫌恶，“藤丸你还没见过他？Master不是要去圣堂教会登记的吗。”

“呃……还没有。”少年像是被教授抓包迟交作业一样尴尬地摸摸鼻子。

“怎么说呢，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

“总之那个人的立场还算中立。应该不会刻意偏袒哪一方的Master。那也是违反规则的事情，会让拉拢他的Master丧失获得圣杯的权利。不过，和他打交道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

“我知道了。”被提醒的感觉似曾相识，立香蓦地回忆起了什么，火速在这印象没有消失前转换话题，“沙条，你刚才说远坂家是掌握着吹雪市的大魔术家族。他们也参加了圣杯战争吗？”

“不知道。就像Archer的御主认为我代表了沙条家参战其实并没有一样——大家也都是凭借过去的记录进行推测。但我想远坂家一定会积极参与，并为此做各种准备。举凡魔术师世家，就没有不希望获得圣杯的。”

那你不就是个例外。立香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但对方的话让他确凿了某件事。

“远坂家参战了。……远坂同学就是其中一位Master。”

“什么？”沙条握着杯子的手突然攥紧，“跟我们同一个学校的，那个远坂？”

“啊啊。”立香坚定地点点头，“昨天你走之后，我在保健室附近撞见了她。那时候令咒对她有反应，但我还不知道那是来自Master之间的呼应……我的身份应该在那时就暴露了。”

放学路上伏击他的Lancer，今天以学校这种魔术师不会率先选择的地方作为战斗场所的Archer，还有最后杀进来坐收渔利的Rider，这三人其中一骑，或许就是远坂的Servant。

那句前辈请小心，说得真是意味深长。要是早点能觉察到就好了。

“是嘛。她也是一样……继承了老爹的衣钵啊。”低低地这样说着，沙条家最后的魔术师又有些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十年前我太小了，没有被告知圣杯战争更详细的情况。所以远坂会怎样作战，精通什么样的魔术，我也不知道。……不好意思。”

“沙条不需要道歉啊。你能和我讲这么多魔术师的事情，已经很感谢了！”

除了远坂家，方才的对话里还提到间桐家——那家的千金并不和自己上同一所学校，但偶尔会来这里访友。与气质柔和引人亲近的远坂不同，间桐家的少女是个绝对的冷美人，如夜色一般的瞳眸无惊无喜，寒冰层层，浑身都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息，严密得毫无突破口。能够做到自如地和她对话的人……好像，也是只有远坂同学的样子。

现在想来，指不定都是魔术师之间的话题。要把间桐家也预设为参战的阵营吗？这不就和Archer的御主一样先入为主了。立香不打算把事态复杂化，于是摇摇头将那个想法先搁置一旁。

“那，你要怎么办？”沙条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露出一只眼睛。“还要继续作战吗，在得知自己会对抗的御主都是些什么样的怪物的情况下。”

“嗯～～很难啊。对手都好强。”立香毫不犹豫地回答。

“大概需要很多帮助，克服很多麻烦，我这样的人才能成功结束圣杯战争吧。但是，用我的Servant的话来表达的话，”他侧过头，充满信任的眼神注视着身边空气中存在的那个人。

“就是要做到那种看似不可能的事，才超帅气的不是吗？”

和自己同班同社团，面孔也好学习也好能力也好都平平无奇。

单纯、随和、偶尔有点无伤大雅的调皮，但大多数时候热心善良，爱管闲事到有点多余的地步。

是那种哪怕身陷地震或火灾的绝境中，还会为了帮助落在最后的人而留下来的，笨蛋一样的家伙。

沙条文夏接受了这个笨蛋救命恩人的请求，为他检视身上有没有留下魔术诅咒的痕迹，同时也在『旁观』着他。

能像刚才那样，忽然就说出那种仿佛有光芒点缀着边缘的话语，果然是因为召唤出来的Servant吧。御主和从者在某种程度上会有相似的地方，也说不定会互相影响。

那家伙的从者是查理曼。欧洲之父，神圣罗马之帝皇，其开疆扩土，征战统伐的赫赫声名响彻世界。在那之上，携带着传说中查理曼十二勇士的力量和圣剑咎瓦尤斯作为三骑士职阶中的Saber被召唤。各方面综合权衡，其实力都凌驾于大多数英灵之上，说是最强的Servant也不为过。

那么，有着最强Servant的人，又为什么不可能成为最强的Master呢？

连自己这样消极的看客，都不可思议地，隐约感到了希望。

“………藤丸，别死啊。”

“啥？！”正横躺在座椅上接受检查的立香被年轻魔术师的自言自语吓得一个打挺坐直了，“我、我果然中了什么不妙的诅咒吗？！很严重吗，会死吗？！！”

随着他的大喊大叫，旁边的Servant气息也开始剧烈波动。要是英灵能够实体化，查理曼此刻大概也是满脸担忧的样子。

“不是不是。”在误会深化之前赶快掐灭苗头，沙条连连摆手。“我只是想给你打打气。……你身上没有任何诅咒或术式的痕迹，那只是普通的抽血。沙条家是专精黑魔术的家系——我说没有，你就大可放心。”

“那就好……”立香的坐姿瞬间垮下去，眼睛开始发蔫，“总觉得，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有点慌张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的英灵气息也随即安定下来了。

沙条拿起桌上的湿巾擦了擦手：“还有别的事吗？我差不多需要回去了。到了晚上，会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你回家吗，沙条？”立香诧异地歪头看他：“你们是……魔术名门，Servant会找到你家吧。到时候该怎么办？”

“……那你要我怎么办，找个宾馆住到圣杯战争结束吗？”

“也是个办法哎！”

“不要真的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啊。……没事的，我家是布置了许多黑魔术的工房，Archer应该没法轻易闯进去。万一事态糟糕了，我会去圣堂教会寻求保护。何况，”沙条把湿巾放下，似笑非笑地扶了扶眼镜，“现在比起狙击不是Master的我，他们应该会把重点放在你身上吧，藤丸。你的Servant太强了，如果我是参加圣杯战争的魔术师家族，一定会联合其他御主优先解决你。否则，最后剩下自己的Servant和Saber一对一战斗，根本没有胜算。”

“是、是吗？连你都说到这份上，那说明查理真的很强啊。”立香听到自己的从者被夸，登时坦率地高兴了起来。

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对方抓不住重点，或者该说毫无危机感。他注意力真的还集中吗……沙条一时想不出该接什么话下去，于是起身离席，“我走了。明天我不会去学校，你也是，别和我……再扯上什么关系。”

“等等，沙条。”立香叫住他，“我们送你回去。这里离洋馆区还有段距离吧？不见到你安全到家，我果然还是很在意啊。”

好的他果然没在听自己的话。沙条终于沉不住气，恼火地白了他一眼：“半路引来Servant的话怎么办？”

“那就只能打倒。”立香的口气忽然镇定下来，隐隐透着决心。

“我已经有身在圣杯战争里的觉悟了。”

洋馆区位于吹雪市以北，大大小小从过去保存下来的洋风别墅坐落在山里，各自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很难定义为邻居。沙条家尤其隐秘，穿过蜿蜒的小路隐约看见那座被爬山虎覆盖的豪宅时，藤丸立香不禁感叹不管魔术不魔术，世家果然都是有钱人啊。

“就在这里分开吧。”沙条文夏在距离大门口还有两百米不到的距离停下来，“今天谢谢你，藤丸。各种各样的方面。”

“彼此彼此。需要帮忙的话，要联系我哦。”

“不需要。……再见了，藤丸。”

“拜拜～！”

望着友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向那座气派而孤寂的大宅，立香不由得想着，如果不是因为圣杯战争，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象到，身边熟悉的人竟然和自己生活在如此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里。

走出深山，他换了口气，也决定先踏上回家的路。今天经历了一场可称为惊心动魄的战斗，也探明了不少对手，收获颇丰。那份余韵仍然在血液里流动着，尚未沉淀。与激动的心情相对，身体反而开始迟缓了下来，立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体力已经差不多消耗到了极限。

“……平时会这么容易累的吗。还是昨晚没有睡好呢……”

“啊～，那恐怕是因为我的关系。”

之前和沙条交流时，查理曼从头到尾几乎没有插嘴，现在终于听见他的声音，立香不由得侧耳仔细倾听。

“虽说我已经尽力保持灵体化的节能模式了，但是战斗毕竟需要消耗大量魔力。Master要供应我这种规模的魔力需求，会累也是没办法的。抱歉啦。”

这么算下来，查理曼被召唤出来时就和Lancer发生了战斗，今天紧接着就和Archer作战，又在Rider的奇袭下使用强力的魔力放出保护自己。消耗不可谓不多。即使是魔力储量A级的从者，在供小于求的状态下也会逐渐衰弱的。

想到这里，立香感到歉意地摇摇头：“不，是我能力不足。如果是沙条那样的魔术师，应该能更好地给查理提供魔力吧。这边才是添了麻烦，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魔力还在流过来，这期间就会恢复的。即使是现在的状态，再来一次两次全力作战也完全不是问题！而且啊，成熟的御主可不只是看魔力强弱的，指挥和策略也很关键。高效地作战，帅气地结束，对我来说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就是所谓的帅之Buff吧。回想起先前他对自己说的某句话，立香心头一热，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情应该也是查理曼的表情。

“我明白了。然后，休养也是重要的事对吧。不管接下来计划去哪里，总之明天先呆在家里。也可以用这个时间准备更多必要的东西。”

“哦！既然Master这么说了就听你的吧。你也必须要好好休息才行啊。话说回来Master……”

“……”

“Master？！”

意识的中断突如其来。

像电量残存1%的手机，看似无事地撑了许久，但最终无可奈何地宣告枯竭强制停机。眼前发黑的少年，就这样向着地面一头栽倒下去。

“——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