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哭了多久，沈清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她细致地替谢十三擦干净脸，当她想给他整理衣服时，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成了破布。

“……”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披肩在昨晚打斗时弄脏了，好些地方都破了，相较外面的披肩，里面的衣服还算干净，她将外袍脱下，小心盖在谢十三身上，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即将面临的危险。

一道疾风掠过，多年的机敏警觉让沈清语本能地躲过了攻击。

她迅速地给谢十三的尸首罩上一层结界，转身望去，见一只体积庞大的九头鸟正凶神恶煞地望着她。

这鸟煞气极重，不知道活了多久，吃了多少人。

在庞大体积的衬托下，沈清语的身躯是那么的渺小，强大的威压感扑面而来。

人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往往会下意识地产生俱意。

可沈清语整个人都显得很平静，还带着一股冰冷孤寂的味道。

她盯着九头鸟，神情冷漠，不带一丝情感。

想起谢十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沈清语杀意大盛。

九头鸟扇动巨大的翅膀，平地掀起剧烈的狂风，衣袍猎猎作响，墨发扬起，沈清语毫不畏惧，直接迎了上去。

沈清语实战经验丰富，即便在对手比自己强大的情况下，她也可以迅速判断出对方的弱点，直攻要害。

她一剑砍下了九头鸟的三个脑袋，九头鸟仰天长鸣，声音尖锐刺耳，不停的到处乱撞。

沈清语死死抓住九头鸟背部的羽毛，整个人被甩的晕头转向，她很想一剑了解了这只鸟。

奈何昨夜消耗了很多灵力，进阵的时候又杀了很多邪祟，她现在灵力根本不足以与这鸟正面较量。

沈清语一面对抗头晕目眩，一面暗暗思索怎样才能最快地杀了这鸟？

九头鸟不傻，见沈清语甩不下来，转头就要去撞她布下的结界。

眼见这鸟要去撞结界，沈清语焦急万分，体内深处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她举起华光凛然的昭离剑，一剑狠狠刺入九头鸟的背部。

沈清语这把剑是神器，乃是从万年寒冰中所得，被它刺中，定然伤得不轻。

庞大的身体掉落在地，扬起了一地的浓重恶气。

沈清语怕九头鸟没死透，又狠狠刺了进去。见九头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血腥味涌了上来，沈清语吐出了一口血。

刚才那一击她灌了十成十的灵力，现在的她四肢发软，浑身脱力，但见谢十三完好地躺在结界里，没被这鸟啄去，她不禁笑了，那笑容是如此的苦涩。

沈清语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或许是因为保住了谢十三的最后一份体面，又或许是没有让本就糟糕的情况变得更糟，让那人可以安静的走。

之前的邪祟已经被沈清语一路杀干净了，九头鸟死后，整个炼狱阵都安静了下来。

因为结界的缘故，外面的雪落不进来，这里除了血腥，还是血腥。

沈清语托着疲惫的身体坐到了谢十三身侧，她就这样好好地望着地上躺着的人。

老实说，这张脸并不是很俊朗，能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但这张脸胜在亲和，平时只要笑一笑，就能让人生出一种纯粹干净的感觉，看着很舒服。

可现在，这张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复之前的干净白皙。

沈清语掏了掏身上的乾坤袋，想给谢十三找点他喜欢的东西，可是里面除了一些符咒灵石这类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她感到有些沮丧，之前的糕点早在昨夜打斗中散落干净，眼下翻遍全身，她什么都找不出来。

沈清语对着谢十三难过道：“师弟，对不起，师姐什么都没带，连你喜欢的糖都没有……”

她一个人坐了很久，到后面，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待体力稍稍恢复，沈清语尝试着凝聚灵力，看着指尖那点微弱的光芒，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她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将所有的灵力都转为生息之术。

死气沉沉的炼狱阵里有了一丝生气，一株又一株的垂枝白梅破土而出。

胸口钝痛，沈清语意识到这是之前受的内伤，她没有停下，不断地施展生息之术。

等到煞气尽消，污秽尽除，清幽冷香弥漫在整个空气里，沈清语才停下。

再次睁眼，入目是繁花满枝，一片清明。

看着躺着的人，沈清语双目通红，声音轻不可闻：“小师弟，师姐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这片清明净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愿，白梅清净处，君可长安息。

…………

沈清语出阵的时候，炼狱阵外站满了弟子长老。

嘈杂的人声霎时烟消云散，个个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她。

在众人看来，一个身犯重罪的弟子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可是一个天赋了得的弟子就大不一样了，且不说这个弟子将来能大有作为，为门派争光，但她是一派少主，就更不可能让她被困死在阵里。

众人原本正在商量怎么破阵救人，就在吵得不可开交时，这人却自己出来了。

沈清语神情茫然地看了众人许久，久到眼睛发酸，她才轻轻颤了颤。

视线停留在了沈玉寒身上，发现他向来整洁的衣服有些凌乱，她没多想，径直走过去，直直跪在了沈玉寒面前，声音哑道：“师尊，弟子来领罚。”

她没有忘记之前说的话，即便没有将人救出来，她也会遵守承诺。

沈玉寒没想到沈清语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领罚，一时愣怔在了原地，一旁的众人也愣住了。

毕竟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人。

沈清语脸色惨白，一双桃花眼红的不成样子，浑身上下都有或深或浅的伤口，虽然跪的比直，但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炼狱阵不比寻常阵法，能活着出来已是不易，这人现如今还要求主动受罚，众人怀疑她疯了。

见沈清语伤成这样，沈玉寒不心疼是假的，可他向来威严惯了，说不出什么软话，开口还是冷冰冰的：“你身上有伤，先去疗伤调理吧。”

见沈清语依旧跪在地上，掌门不满地瞪了沈玉寒一眼，然后转头心疼道：“你这孩子怎么还跪在地上，赶快起来，地上多凉啊，看看这大大小小的伤口，肯定很疼吧。”

这孩子还在襁褓的时候就放在他身边养，这些年，他膝下只有陆云归一个儿子，早就把沈清语当做自己的亲生闺女了，见她伤成这样，心里难受的紧。

他让药石长老来给沈清语看看，被沈清语拒绝了：“多谢掌门关心，弟子无事，弟子确实违反了门规，理应受罚。”

沈玉寒是个不会说软话的，沈清语又是个固执的，掌门看着两人有些头疼，却依旧好声好气劝道：“清语啊，你师尊就是个木头，你别学他，领罚什么的，咱们等伤好了再说。”

云沉月也在一旁劝道：“师姐，你脸色这么差，我们等伤好了再领罚也一样，先让药石长老给你瞧瞧，可好？”

见他们没有一人关心谢十三的死活，沈清语心里越发悲凉，她将目光转向掌门，恳求道：“掌门，清语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掌门连听都还没听，就连连答应：“清语丫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你赶快去疗伤。”

知道掌门待她好，沈清语不想让他担心，艰难地扯出了一抹笑，正想开口，却被沈玉寒抢了先：“你还想替那个弟子求情？”

只见他皱着眉，冷着脸，神情极为不悦。

沈清语扯出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消散了，神情苦涩道：“师尊多虑了，弟子现在求情也已经无济于事，师弟已经死了。”

沈玉寒听出她话中的责备之意 ，怒从心起：“他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竟哄得你一个少主为他顶撞长辈，违背门规，甚至不顾后果的去闯炼狱阵？”

沈清语霎时睁大双眼，眼睛湿润起来，颤声道：“师尊怀疑他接近我是居心叵测?所以才非要置他于死地吗？”

众人皆惊，沈清语这是当众质问自己的师尊啊？

她入门十几年，从未顶撞过沈玉寒，现如今居然为了一个外门弟子当众顶撞，众人脸上的神情精彩极了。

云沉月吓得跪在地上，求情道：“长明仙尊恕罪，师姐不是故意顶撞你的，师姐只是伤心过度，才会如此的，还望长明仙尊不要与师姐计较。”

掌门也被吓得不轻，在旁边劝道：“玉寒，清语这孩子估计是伤心过了头，你别跟她见识。”

陆远归也求情道:“仙尊勿怪，师妹不是有意的。”

沈玉寒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冷笑出声：“三年不见，你本事确实长了不少，都学会顶撞师傅了。”

话一出口，沈清语就后悔了，她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沈玉寒，师尊这三年都在闭关，怎么可能知道她与谢十三的关系?

这么说，简直是在兴师问罪。

沈清语惭愧地低下头：“弟子失言，并没有想顶撞师尊的意思，只是想为小师弟讨个公道，还望师尊勿怪。”

沈玉寒到底是心疼她，知道她难过，也不想过多苛责，转念问道:“那你是想求什么?”

沈清语叩首道:“谢师弟之事，且不论对错，今日，他人已死，弟子将他葬在了炼狱阵中，只望他可以免于打扰，死后安息。”

众人没听懂她的意思，炼狱阵本就是有进无出的地方，谢十三死在里面本就葬身其中，哪来的人打扰?

就算有，那也得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犯了大错师门罪徒?

正在众人思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有弟子惊呼道:“你们快看!炼狱阵变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萦绕在结界处的煞气被生息之术净化干净，清明一片。

抬眼望去，炼狱阵里一片雪白，开满了数不清的白梅，哪儿还有半点血腥?

众人惊愕片刻后，便明白了沈清语之前的意思。

他们原以为沈清语能活着出来已经是万幸，不成想这人竟然是荡平了炼狱阵，破阵而出的。

还来不及感叹，跪在地上的沈清语又道:“弟子毁了炼狱阵，惩罚如何，弟子都甘愿领受。”

掌门:“……”

众人:“……”

要是他们的弟子有这儿本事，他们能把人供起来。

掌门没说惩罚的事，直接答应了沈清语的请求。

沈玉寒也没多说什么。

反正那个罪徒已死，沈玉寒也不想因为这事与自己的徒弟生出嫌隙。

只是看向炼狱阵时，还是忍不住吃惊，这丫头的天赋比他想的好太多了。

见人答应，沈清语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