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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番外 凌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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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乔画完最后一幅画。

画上的春榆中学紫藤萝开得极好,紫与绿缠在花架上,架下抱书的女生与紫藤萝快要融为一体,画上只有背影,看不见女生的脸。

凌乔搁下手中画笔,四周堆满了水粉画,无一例外都是女生的背影,他默然盯着未干的画,蹙眉抚上心脏。

手机恰好这个时候响起,凌乔不用猜都知道是家里人打来的,他的交际圈一向很小,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和同学也仅限于认识。

“爸。”凌乔稳住气息,竭力不让凌父听出不对劲,接通电话,“什么事?”

凌父的声音依然稳健低沉,他问:“都毕业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凌乔不自觉抓紧手机,手背青筋微露,他轻轻喘了一口气,微弓起腰。

“快了……”凌乔怕再说下去就要露馅,随口回了一句就挂断电话,“下周回去。”

凌乔忘记关窗户,一只□□蝶飞进来落在画里的紫藤萝上,他靠在椅背上艰难喘气,冷汗顺着额头滴在眼睫上,眼眸浸润水光。

转眼飞走的□□蝶与永恒不变的紫藤萝落在水眸里都有朦胧美的艺术,凌乔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刚才的□□蝶赠予他新的灵感,他几乎是下意识提笔蘸上白颜料。

柔软的笔尖离画只剩下毫厘距离,提笔的人止住动作。

永恒之生命固然让人艳羡,生之须臾也不乏哀叹之美。

现在又是樱花开满日本的时节,凌乔登机回国的那天起了大风,娇弱的花瓣承受不住风势纷纷如雨落。

娇粉的樱花落在凌乔身上,他想起第一次在日本看到有关宋纯的消息也是在樱花烂漫的时令。

那一天之前,凌乔只知道宋纯去日本留学,她在哪个城市,又在哪座大学,他一无所知。

但他仍然义无反顾申请了日本的大学。

就算见不到,他们也能在同一个国家欣赏樱花。

那一天,早上往学校赶的凌乔鬼使神差在一间书屋停下。

这间书屋他每天路过,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然而这一次就像是命运的指引,凌乔推开了大门。

风铃一声响,刚营业的老板惊诧抬头,显然没想到这么早就有客人过来。

来这里的许多都是老客人,老板见是个陌生的帅小伙,向他投以友善的微笑,“您可以随便看看。”

凌乔回之微笑,轻声说:“好的。”

老板看出了这是个不爱说话的客人,低头自顾自忙着手里的活,凌乔走向角落。

日文的《另一个,同一个》,看起来和滕文书店里的那些一样乏人问津于是被挤在角落。

凌乔的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唇角抿笑,神色却有些哀伤。

书页中间有些鼓,凌乔心中奇怪,他摊开看见中间夹着纸。他本来对窥探别人隐私没什么兴趣,却在看见熟悉的字迹时呼吸一窒。

血液瞬间凝固,电流顺着手指流窜全身,薄薄的诗集变得无比沉重。

一场算不上久别重逢的重逢,凌乔在深夜的梦中大胆设想过在东京和宋纯见面的场景。

他或许会喜极而泣,或许会失声痛哭,但他看着熟悉的字迹,随着一闪而过的怅然,如风过湖面掀起一圈涟漪,而后归于平静。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当成树洞。”

心中反复增添删改,凌乔去掉无用的矫情话,写下这一行读起来平淡无奇的话。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上课时凌乔踩着点险些迟到。

他第二天清早又踏入了书屋,怀着莫名雀跃的心情,书还是那本书,上面的字也没有变。

她那次应该是一时兴起。

凌乔面无表情的合上书,转身往学校走。

第三天早上依然踏进书屋,一周之后连老板都看出了不对劲。

“您是要等人吗?”热心肠的老板从书架后探头,“不如您说一下那位的名字,或许我认识。”

凌乔低下头,乌浓的刘海挡住他的表情,不必说出口,单是想起那个名字,他浑身就像刻满了“羞耻”两个字。

不是因为喜欢她而羞耻,是因为对她太过喜欢所以对自己感到羞耻。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命运眷顾,一直都是凌乔一厢情愿的握紧命运的锁链,另一端沉默地跟随在她身后,只要她转身就能握住。

但凌乔从来都没有等到她转身。

“不用了,谢谢。”凌乔对老板说,“我再等等她。”

等到宋纯的回话是在一个月以后,凌乔的指尖微微颤抖。

后来和宋纯每天一句的纸上对话成了凌乔的必修课,每一次的回话他都在心里反复推演,既想帮到她又怕太刻意。

宋纯没有认出凌乔的字迹,他并不意外,高中三年他们是连联系方式都没添的朋友,宋纯有一次连程橙的作业都和别人认错了。

凌乔的心不在焉连老师都看出了不对劲。

“没有。”凌乔蘸上颜料,“我最近没遇到什么事。”

老师站在凌乔身后看他的水粉画,忽然开口:“这些画里的女生好像都是同一个人。”

画笔不自觉重了点,橙红的晚霞像沾在画纸上似的,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凌乔眼底沉郁如墨,他在调色盘上重新调色,回话:“是高中的同学。”

老师一下子明了,拍了拍凌乔肩膀,“下次换个人吧。”凌乔半转过身抬头,老师指向窗外的木棉,几位结伴的女学生在花下嬉闹,“窗外的世界也很美,不是吗?”

凌乔默不作声,调好颜料后小心翼翼在纸上修改,笔法温柔细致,“我还是更喜欢画她的背影。”他停了两秒,又重新润色,“也习惯了。”

凌乔执拗惯了,低声说:“我不喜欢改变。”

飞机升空,凌乔腿边放着日文版的《另一个,同一个》,那是书屋老板送他的。

凌乔已经习惯了充当宋纯的树洞,宋纯回国之后,凌乔有好几次都会下意识推开书屋的门。

他用四年的时间在书屋陪伴宋纯,宋纯走得潇洒,凌乔还被困在里面。

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他守护宋纯四年,还是宋纯陪伴他四年。

风铃又一次响,凌乔心弦一动,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进书屋了。

依然是只有他和老板,仿佛又是四年前的早晨。

老板调了两杯手磨咖啡,凌乔道谢一声,放在手边浅浅抿了一口。

老板坐在他对面,有些歉疚的笑:“看起来您并不喜欢咖啡。”

咖啡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雾汽弥漫,凌乔的眼眸沾染水汽,有些湿漉漉的朦胧。

“咖啡太苦了,人活着本来就很苦。”

“或许您需要加些牛奶,或者香草糖浆。”老板回答的幽默。

“这间书屋应该开很久了吧?”凌乔打量着装潢,已经覆盖上岁月痕迹。

“十年了。”老板饮了口咖啡,“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休息。”

凌乔抬眸,老板笑了笑:“不过大概还能再开一两年。”

凌乔也笑了:“我要走了,但是应该还能在您关门前来几次。”

老板微怔,问:“您是要离开东京吗?”

“去中国。”凌乔喝了口咖啡,苦涩在嘴里蔓延,“不过应该还会回来。”

“您要走,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送您。”老板左瞧右看,从角落抽出一本书,“不如送您本书吧。”

那本书凌乔已经读烂了,他不喜欢博尔赫斯的诗,他觉得阿多尼斯歌颂的生命之美更动人,但宋纯更喜欢博尔赫斯。

再度回到春榆镇,凌乔有些陌生,和记忆中的景色没什么区别,凌乔走在街道上,一只□□蝶落在他肩头。

他终于明白过来陌生感从何而来。

他没有在春榆镇见到宋纯。

家里人总是会问他感情问题,凌乔的回答一直没变。

“没有谈恋爱。”

凌母有些失望,她的中文发音有些别扭,“一点也没有吗?”

凌乔摇头:“没有。”

已经很晚了,他怕凌母继续问下去,拉上她的手语气难得软下去,“妈,您快去睡吧。”

凌乔越来越消瘦,脸色白得没有血色,凌母抚上凌乔颧骨,心疼地说:“不要画了,明天醒来再画。”

凌乔又在画画,他从小拒绝一切社交活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家人以为他长大了就好,结果大学毕业后他也依然埋头美术。

凌乔含糊说:“我知道了。”

凌母了解自己儿子,他性格固执,为了画上的一些小细节他能坚持到通宵,第二天继续下一步,谁劝都不管用。

“你是不是订好了后天的机票?”

凌乔送凌母回房间,到了门口凌母问他。

凌乔订了回日本的机票,他要去一趟富士山。

凌乔记得宋纯说过,她想和爱人一起去趟富士山。

春天的富士山很好看,绯红的晚霞与樱花映红皑皑雪顶,金灿灿的油菜花田荡开花浪,飞鸟掠空,万物复苏。

到处都是生命之壮美。

凌乔停步,手里握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站在山路的石阶上,四周海棠杏桃。

他忽然发现,他已经记不清宋纯的样子了,唯独没忘想起她时就钻心的痛。

凌乔的心脏揪成一团,呼吸时仿佛被人扼住脖颈,铺天盖地的晕眩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一阵风吹来,手里的照片被风卷走,凌乔想都不想地向前探出身体去追,眼前骤然一黑,痛感似乎也消失了。

凌乔最后的意识想起他来之前在送春山的寺中许愿。

威严悲悯的金佛低垂双目,袅袅香烟净化一切贪嗔痴。

古朴的钟声幽旷空灵,凌乔合掌,虔诚闭目。

“如果真有下辈子,请让我早些遇见她,我会告诉她,我爱她。”

时间在这一刹寂静,柔软的樱花亲吻凌乔全身,鲜红热烈真美丽。

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今年她的生日我还没来得及为她准备一束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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