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晚霞招摇，慕言青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看见的就是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团子在校门口冲她招手，慕言青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也算很幸福。
刘恋最终在晏诗的劝说下同意了让慕言青留在校本部，而这样，也意味着许倾世又能继续跟在慕言青身后跑了。
“快起床，两个宝贝，今儿开学第一天，可不能给老师留下坏印象！”快乐的暑假过去，又是让喜忧参半的开学生活，晏诗为了不让她们迟到，七点准时来叫两个孩子起床。
“言言，扣子扣不好。”许倾世把没扣好的扣子凑到慕言青跟前，慕言青默默地把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扣好后两人一起去吃早饭。
早餐过后，许攸开车把她们送到学校后，自己就去单位了。
“言言，放学后我去找你。”
“好”慕言青把许倾世送到教室后自己便赶去初中部的楼，今天是开学第一天，青春期的孩子们总是躁动，慕言青在楼道的时候就听到各个教室里传来的嘈杂声，兴许是第一天见面，大家都忙着热情介绍自己，生怕在未来三年成了班级里的透明人。
慕言青进了教室，老师还没来，位置早就按照入学成绩分配好了，她和一个男生同桌，那个男生很安静，不喜欢吵闹的慕言青对此很满意。
上课铃声一响，教室里的喧哗即刻归为安静。
“同学们，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也是你们真正能够意识并且理解‘成长’这个词的正当时，从小学开始周围人告诉我们许多他们觉得有用的知识、道理，那么，从今天到往后日子里的每一天都会有人不断地告诉你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总归都是要你们自己在人生这条路上走出自己所认为的对错和好坏。这也是老师在第一堂语文课上所要告诉大家的，没有谁能够定义我们的人生，自己的路总归是自己在负责，我们有选择坦途大道的权利，同时也有承担坠入黑暗的勇气。”
底下的学生们有的点头，有的沉默，大概这些话对于他们来说太遥远，但是慕言青觉得，语文老师是一个好老师，因为她是第一个允许好的对立面存在的老师，因为她说人生是可以自己来决定怎样活的。
上午的课结束后，慕言青一出教学楼的大门，就看到香樟下站着一个梳着花苞头的小姑娘，在慕言青望向她的一瞬间，她也像是有心电感应似的把头抬起，“言言——”小姑娘一看见她就朝她跑过来。
慕言青牵起她的手，朝校门外走去。
“言言，你好像又高了，我仰着脖子都只能看到你的下巴。”听到许倾世这么说，慕言青只能回道：“营养好就长得快，你也会长高的。”
“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和你一样高，这样我就不用每天仰着头看你了。”
“很快的，你好好吃饭。”慕言青看了看许倾世的头顶。
“好吧言言，那你能等我吗？”许倾世眨巴着眼睛问道。
“我控制不了我的生长速度小团子。”慕言青有些无奈。
因为初中要加晚自习，晚上许倾世没法和慕言青一起走，但是学校允许家长可以给孩子送餐，于是许倾世就可以趁晚餐时间来给慕言青送饭吃。
“今天的汤是妈妈做的。”许倾世在慕言青喝汤的时候蹦出这么一句话差点把慕言青吓得把汤撒掉。
“晏姨什么时候会煲汤了？”
“是吧？我也觉得奇怪，我妈每次做菜不是糊了就是咸了的，这次汤做的这么好喝。”许倾世看慕言青盯着她讲话，一边催促她喝汤，一边自己又继续讲道：“后来我妈说，她念大学的时候我爸教她的，还把步骤食材写在本子上，我妈说，后来她做了几次就记住了，所以，只会做这么一道汤。”
“好喝。”
初中吃饭时间也有规定，所以许倾世在等慕言青吃完后也没有多待，“言言，那我走啦。”
“好”
说完便回了教室，教室里人不多，除了她的新同桌在啃面包外，还有一个女生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兴许是睡着了，慕言青也没太在意，回到了座位上继续翻着课本。
“同桌儿，你也没去吃饭？”叶明朗问着慕言青。
“刚吃了回来。”
“家里送饭来的吗？”
“对”
自慕言青答完后，叶明朗便继续啃他的面包，心里嘀咕着：这新同桌比自己还不爱说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但是两个同样喜欢安静的人当同桌，这样也互不打扰，都是彼此喜欢的状态。
原以为，这初中生活也会在平静的状态下安然度过，但是就像开学第一天，语文老师说过的那样：成长的正当时。
这天慕言青还未进教室，就看门口出现一团粉尘，很是显眼，走进教室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因为惊吓跌坐在地上，她的头发上和衣服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粉笔灰，几个人在大笑，大部分人只是看着，脸上表情晦暗不明，但能清楚听到的是几个女生刺耳的笑声，盖过了九月初吱呀作响的风扇声。
慕言青看到这场面，其实她本不想管这场闹剧，但众人的视线聚集在门口，从小被教养出来的良好品行不允许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袖手旁观的举动，所以她从包里取了纸巾递给她，伸手拉她站起来。
“谢谢”被拉起来的女生道了声谢就跑了出去，慕言青并未再管她要跑向什么地方，随后径直走向了座位，叶天朗朝她悄悄比了个大拇指，慕言青看到了却并未说什么。
“勇啊同桌，听说那个女生刚开学就得罪了咱学校一个大姐头，这才被班里这几个混混女生针对，你今天敢帮她，真勇！”叶天朗说完又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我也没想到全班这么多人就看着她一个人被欺负！”
“同桌，这社会复杂，你还小不懂。”叶天朗故作深沉地说，心底也在暗暗佩服她的勇气，或者在他看来是莽撞。
后来很多事发生得莫名其妙。开始是慕言青的水杯找不到了，后来是不知道被谁用记号笔涂得烂七八糟的课桌，再后来是被撕烂的作业本......
这些事就发生在同学和老师的眼皮子底下，但是大家都选择去当一个盲人，以为看不见，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这些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慕言青也知道自己是被针对了，她本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她毕竟也才十三岁，无法粉饰表面的平和，可偏偏自己又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所以即便回到家也只是尽量减少和晏诗许攸碰面的时间，以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异常。
但变故还是发生了，那天许倾世照常给慕言青送饭。她最近发现很美很安静的路，路两旁的香樟被风一吹传来沙沙的声音，很好听，在去两个人约好的地方的沿路，她碰到一伙人，即使穿着校服也依然挡不住他们身上流里流气，聚集一颗香樟下密谋着什么，小许倾世没在意，只是赶快跑开去找慕言青。
“言言——”
慕言青听到许倾世的声音，迅速调整好状态。“来了小团子。”
许倾世注意到慕言青眼眶边的淤青，“言言，眼睛下边破了。”
慕言青脸上还是淡淡的，说了句“没事，不小心磕到了。”
说完便继续埋头吃饭。慕言青身上的氛围有些沉闷，许倾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临走的时候抱了抱慕言青，还说：“言言，今晚咱们一起睡吧，你都好久不让我进你的卧室了。”
慕言青说了声好，便回了教室。
直到许倾世走进许攸的车里，许攸看女儿情绪不高，便问她发生什么事了？许倾世突然福至心灵，跟许攸说：“爸爸，言言眼睛下面破了，而且她好像很不高兴，但还是把饭都吃掉了。”
“眼睛破了？言言那孩子靠谱，肯定不是磕到的。”许攸听完有些担心慕言青，但是一头扎在学术研究上的人面对这种事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打电话给晏诗，许攸直觉这事不简单。
“什么？！言言受伤了？！许攸你就在校门口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到。”晏诗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听得出很着急。
“你路上注意安全记得。”许攸嘱咐道。
晏诗在电话里以为慕言青受了伤需要送医院，很着急地就打车过来了，来了却没见到人。“言言是眼睛下面破了一点皮，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言言怎么了，着急地就赶过来。”晏诗说完又觉得不对，继续说：“咱们言言看长大，自学会走路以来三岁那年摔过一次，后来就特别稳重，再没摔过，你说许攸，言言不会跟人打架了吧？”晏诗一想到这里，手抓紧了许攸的袖子。
“言言这几日回了家也不说话，难不成真是在学校跟同学闹不愉快了？”晏诗说完就开了车门下车往教室走去，“倾倾，和我一起去看你姐姐。”
停车场离初中部教学楼不远，跟门卫打过招呼后，晏诗和许倾世来到了慕言青教室所在的三层，找到教室后悄悄从窗户边往里面看，但是并没有发现慕言青的身影。
“妈妈，言言不在。”
“就是306啊，没错啊。”晏诗反复确认了异变教室号，确定没走错，心里慌乱了一瞬，她不知道慕言青去了哪里，只能打电话把许攸叫过来，分头在教学楼周围寻找。
一直到天黑，离许倾世和慕言青分开已经将近两个小时，晏诗找到班主任，希望她能帮忙，班主任在等下课后例行公事一样地问询了班级同学，确认无人应答后便让他们离开了。
“监控，刘老师，可以带我们去看监控吗？也好让我们知道慕言青现在还在不在学校。”
“监控，我没有调查监控的权利，还得跟教务处长申请，现在也已经下班了，要申请也得等到明天。”刘俊明是个老油条，学校监控能够保存将近半年的记录，根据慕言青这几天的状态，他怕查出一些不好的东西牵连自己，便拿理由推脱。
“刘老师，学生在上课期间消失不见，难道班主任不应该负一定的责任吗？”晏诗直接说道。
“慕言青家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说不定孩子贪玩，这才不到三个小时，说不准已经回家了，你们就算在这边胡搅蛮缠地非要看监控，监控室的人都下班了我去哪里找钥匙。”刘俊明死活不让看监控。
“什么叫不到三个小时，你年纪也不小了都是为人父母，孩子找不见能不急吗？”
“算了，咱们继续找，走。”许攸拉了拉晏诗的袖口，示意不必再和他胡搅蛮缠，找人重要。
“给恋恋电话了吗？”晏诗问。“她一会儿就来，我们去小学部找找。”许攸向晏诗说着，三人去小学部的路上。
“妈妈——我想去厕所。”许倾世向晏诗说。
“这孩子，早先在教学楼不说。许攸你先去，我陪她去卫生间。”晏诗向许攸示意完便陪许倾世去了教学楼一层的卫生间。
“妈妈，我们没有找每层楼的厕所——”许倾世突然福至心灵地说。
“你说得对倾倾，我们一层一层开始找。”晏诗在和刘俊明对峙的时候就感觉很不对劲，刘俊明很明显是故意拖着不让看监控，那么监控里面一定有一些他不想让晏诗看到的东西，再结合慕言青前几日在家的状态，晏诗天性敏感，她已经猜到今天的事很大原因就是学校里的一些人，只是还不能确定是谁。
“言言——”在教学楼三层的卫生间，天空完全暗下去，甚至连学校里的电闸也被工作人员关掉，许倾世只能借助晏诗手机里手电筒发出的不大的亮光来慢慢前行。
直到被人从外面锁在卫生间里的慕言青正好看到从门缝中漏出来的手电筒的些许光亮，她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妈妈，这儿被锁上了。”
“团子，团子是你吗？”慕言青从里面发出了略微颤抖的嗓音。
“言言！言言！我们来了，言言你别害怕，妈妈言言在这儿！”许倾世激动地向晏诗说。
“言言，言言不怕啊，晏姨在，刘恋，刘恋一会儿也就来了，晏姨让你许叔去拿扳手，一会儿就把锁开了，我和团子都在言言，不怕我们言言。”晏诗不断向里面的慕言青说着话，一边又找着周围的一些能够砸锁的重物。
“言言，言言，和小团子说说话，你许叔马上就来了，他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言言，我在。”许倾世年纪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慕言青不那么害怕，只是反复地说“别怕言言，我在。”
许攸在接到晏诗的电话后很快就来了，同时来的还有保安，保安大叔拿了工具砸锁，晏诗打着手机灯，许攸靠在墙边喘着气说不了话......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密闭的卫生间里积聚的氨气迎面扑来，保安被熏得往后退了一步。
“言言——言言不怕，我们出来了。”蹲在地上的慕言青在听到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抬起埋在臂弯的手，一抬眼，就看到了小团子喊着“言言”跑过来要抱住她。
晏诗红了眼眶，她不敢想象慕言青在一个甚至没有一点儿光亮的狭窄空间度过了多么艰难的几个小时。
在黑暗中待了几个小时的慕言青半眯着眼睛，就看到一束光里面，小团子一副哭包样过来抱住她，一边抱一边哭，还一边说着：“言言不哭，我们回家家。”可明明哭的人是她自己。
慕言青拍了拍许倾世的后脑勺，说：“这儿脏。”
“言言——......”许倾世听见后叫了一声“言言”后，就带着哭腔说了一连串话，谁都没听清。还是晏诗把许倾世从慕言青身上扒下来，又搂着慕言青出去。
到了楼道，刘恋正好赶上这一幕，她一见自家的宝贝女儿成了这副样子，眼下还受了伤，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的言言受苦了，跟妈妈回家。”刘恋说完便把慕言青从晏诗臂弯里接过来。
回去的路上，慕言青和刘恋坐一辆车，小团子和晏诗夫妻一家三口坐另一辆车。
“妈妈，为什么没有让言言和我们坐一辆车呀？”
“言言的妈妈回来了，当然是和妈妈在一起呀。”晏诗苦笑着向许倾世解释。
晏诗自己心里知道，刘恋这回是真生气了，直升初中部是她的主意，可如今慕言青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很自责没有及时发现言言情绪上的不对，但现金更重要的是保证言言情绪上的稳定，刚发生这样的事，不应该再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影响。
回到家，小团子还在问：“妈妈——那言言今天晚上是不是就不来这里了。”许倾世看晏诗盯着面前的果盘没反应，又小声说了一声：“还和言言说好要今晚一起睡的。”
“倾倾，妈妈一会儿带你去看言言姐姐好不好？”晏诗向许倾世说完，许倾世很开心地换好衣服，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发了。
“许攸啊，饭好了没啊？我先盛起来给恋恋娘俩儿吃，言言今天受了多大的罪，肯定饿的不行，多给她带点儿，你先自己在家吃，我和倾倾一会儿就回来。”
“给她们拿个大点儿的保温盒，我去找。”许攸也担心言言，但是又不会表达，只好做几个言言平时爱吃的菜让晏诗给带过去。
“恋恋，恋恋开开门，许攸刚做了饭。”晏诗带着许倾世敲着刘恋家的门。
“言言今天受了苦，我们准备洗洗睡了，先不吃了。”刘恋听见敲门声不想搭理。
“恋恋，你不吃，孩子也要吃啊，言言受了苦得多吃些补一补，许攸今天做的都是言言爱吃的。”
“妈——晏姨来了我去开门。”慕言青刚从浴室出来听到晏诗的声音，看到刘恋坐在沙发上没有要起身开门的意思，便自己过去把门开了。
“言言，饿坏了吧，刚洗漱完正好热乎乎地吃饭，看你许叔给你做的。”晏诗跟着慕言青走到餐厅，边说边把保温桶里的菜拿出来摆好。
“言言，辣椒炒肉，你拌米饭的时候最爱吃的。”晏诗安顿好慕言青，又走向沙发上坐着的刘恋。
“恋恋，晚上又忙工作没吃晚饭吧，快来，许攸的手艺你还不知道。”晏诗见刘恋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又继续说：“有什么事咱明儿起来再说，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孩子好久没见你了，你就不想跟她一起好好吃顿饭？”
“吃就吃呗，正好我饿了。”刘恋走过去，四个人在一起，还好有两个孩子叽叽喳喳，主要是许倾世叽叽喳喳，才显得饭桌上不那么冷清。
晚饭过后，刘恋对晏诗说：“这些我们可要睡了，言言今天也累坏了。”
“好，我和倾倾就先回去。”晏诗也知道言言确实该休息了，便领着许倾世要回。
“妈妈，我可以留下来陪言言吗？”许倾世拉着晏诗的手不走。
“倾倾乖，姐姐今天累了，明天再来陪姐姐玩儿好吗？”
“妈——让小团子留下吧。”慕言青朝刘恋开口。
“那就让小团子今晚留下，明天你再过来接她吧。”刘恋说话时眼睛并未看晏诗，而是看着许倾世。
“好，女王大人，那我先回去，明天再过来和您碰面。”晏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凭和刘恋几十年的交情，刘恋一个眼神儿，晏诗就明白她的心思。
刘恋心里也知道这事儿错不在晏诗，但在听到慕言青不见的那一刻，难免着急上火迁怒于她，想当然认为当初要是没有听晏诗的建议，把慕言青送到私立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没必要再想其他可能性。
人人都想当然会以为“如果”之后的事情会更好，但毕竟人生从来不存在如果，只能把既定的事实想好优质的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