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暗。

卧室内没有开灯，仅有的那一抹晚霞逐渐消失殆尽，陷入一片昏暗当中。

叶翡独身一人坐在卧室，自从顾父离开之后便没有挪动身体，等到顾宴之前来叫他吃饭时，手脚都已经麻木到无法动弹。

“不开心了？”顾宴之从他手中抽出那张纸条，眉眼间尽是心疼。

叶翡神色眷恋，看着顾宴之，不答反问道：“为什么我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想知道，如果不考虑客观因素，顾宴之会如何选择。

顾宴之半蹲在叶翡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是有没有选择的权利，而是我们根本就没有选择。”

没给叶翡继续提问的机会，顾宴之站起身，弹了下他的额头：“起床吃饭了。”

这下给叶翡疼得不轻，捂住额头抱怨道：“哥！”

趁着顾宴之还没完全离开，叶翡迅速起身，光着脚跟在他身后，扯住他的衣角，怯生生地叫了声“哥哥”。

“嗯？”顾宴之不明所以，低头瞥到叶翡蜷在一起的脚趾：“去把鞋穿上。”

叶翡乖乖跑回去蹬上拖鞋，期间视线一直落在顾宴之身上，生怕那人不等他直接走了。

顾宴之突然开口：“害怕了？”

他大概能猜到叶翡心里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面前的少年低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剪头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害怕？”

叶翡刚想辩驳，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到顾宴之微微躬下身子，平视着他：“阿翡，你还真是翅膀硬了啊。”

这下更欲哭无泪了。

叶翡已经预感到叶女士看到他这副模样定会进行一番质问，他唯恐招架不住。

顾宴之显然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叶翡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顾宴之身后下楼，脑子里一直想着应对的说辞，下到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险些绊倒，鼻子撞在前面那人的后背上。

餐厅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叶翡忍着痛感，抬眼望过去，家中不知何时来了客人。

等到看清来人是谁后，叶翡愣在原地。

舒灵筠，当红女明星，也是顾宴之的未婚妻。

叶翡鲜少沉迷网络，自然不会去关注那些明星的花边新闻。一开始，他看到舒灵筠这个名字的时候，以为是哪个集团老总的千金，于是上网翻了个底朝天。

他确实没猜错，舒灵筠的确是富家千金，只不过她还有另外的身份，娱乐圈当红顶流女明星，享誉国际的著名印象派油画大师，同时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宣传推广大使。

任何一个title放在叶翡这里都是可望而不可及。

尽管只在网络上看到过影像资料，但是叶翡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次见到真人，果然跟网友形容的一样，高雅知性，温柔可人，甚至比照片还要漂亮得多。

舒灵筠正帮着端菜，被叶女士打趣“还没嫁进顾家就已经像个女主人”，她闻言低头笑了笑，一副小女儿姿态，跟外界所说的“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完全不沾边。

两人正在那里讨论到底要放多少调料，舒灵筠一偏头，看到二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喜笑颜开地叫了声：“宴之。”

“这是阿翡吧？”舒灵筠看到跟在顾宴之身后的人，问道。

“是，这是叶翡。”叶蕙兰对叶翡招了招手，笑道：“阿翡，快过来，给你介绍介绍。”

叶翡走上前，站在叶蕙兰身边，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对“金童玉女”。

最主要的是打量“玉女”。

叶蕙兰说：“阿翡，这是舒姐姐，你可以先叫姐姐，等以后舒姐姐和你宴之哥哥成婚后，就要改口叫嫂嫂了。”

“舒姐姐好。”叶翡乖巧开口。

他观察着顾宴之的表情，那人一脸漠不关心的模样。

舒灵筠搂住顾宴之的胳膊，努力表现地善解人意一些，笑得滴水不露：“早就听宴之提起过阿翡，还真是跟他形容的一样漂亮精致呢，是不是啊宴之？”

顾宴之默不作声地抽出胳膊，不留情面地拆穿：“我何时跟你提起过，既然来了，就吃了饭再回去吧。”

原来是不速之客。

叶翡心里了然，纠结的那股气瞬间烟消云散，唇角也不自觉开始上扬。

他还真的要感谢舒灵筠，幸亏有她帮忙转移注意力，才没让叶蕙兰过多关注他的头发。

舒灵筠也不恼，尴尬地笑了笑，跟着顾宴之落座。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饭桌上的人各自心怀鬼胎。

叶翡只顾低头吃自己的，看到那盆放在正中央的酒酿醪糟，心里痒痒得很。

正拿出汤勺想盛一碗解解馋，谁知手刚伸出去就被人用筷子敲了回去。

“凉的不许吃。”

顾宴之将面前的小米粥递过去，命令道：“喝这个。”

叶翡撇撇嘴，不情愿地接过去。

舒灵筠看在眼里，不免笑道：“宴之，阿翡都上大学了吧，你怎么还跟管小孩儿似的，这幸好是在家里，要是在外面让别人看去了可不好。”

叶翡默默喝粥，心里冷笑一声。

叶蕙兰看着顾宴之的脸色，在一旁打着圆场：“阿翡从小身体弱，这么多年多亏了有宴之的照顾。”

每次叶蕙兰提起此事，都免不了要念念叨叨一番，再把顾宴之这八年的“伟大”事迹歌颂一遍，叶翡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

他三下五除二喝光碗里的粥，放下筷子，大声说道：“我吃饱了，明天还要军训，顾叔叔，让刘叔送我回学校吧。”

顾宴之放下碗筷，跟着叶翡一同起身：“爸，不用叫刘叔，我送阿翡回去。”

叶翡在桌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踩了一脚顾宴之，果不其然看到他脸色黑了好几个度，然后将他按在座位上，不怀好意地说：“不用了，宴之哥哥，你在家好好陪舒姐姐。”

说罢心情极好地离开了饭桌。

回学校的路上，叶翡还不忘叮嘱：“刘叔，这几天麻烦您每天晚上去学校接我回来。”

刘叔纳闷地念叨：“小少爷，平视不都是顾总过去接你吗？我这算不算是抢了顾总的功劳啊，到时候他再怪罪下来。”

叶翡向前探身子，趴在主驾驶的椅背上跟刘叔撒娇：“我不管嘛，我就要刘叔接我，哥哥他每天那么忙，还要照顾他那个未婚妻呢，哪里有时间管我。”

刘叔跟了顾睿诚多年，已经算是半个亲人，平日里最是疼爱叶翡，他满是担忧地说：“小少爷你可坐好，系好安全带，好好好，我答应你，这几天我每天都去接你。”

叶翡满意地笑：“刘叔最好了！”

往后的几天，叶翡就跟避瘟神似的，整日跟顾宴之作对，不让他送，不让他接，就连在家里也躲着走。

顾宴之忍无可忍，趁叶翡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提溜起他的衣领：“怎么？现在连我这个哥哥都不认了？”

叶翡着急出门，忙挣脱开：“我哪有！”

顾宴之一脸疲惫，捏了捏眉心，无奈地说：“不就是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叶翡视若无睹，装作没听见，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

一点半。

叶翡来到「Jade」咖啡馆门前，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提前了半个小时。站在门前停留了片刻，观摩着这座酷似城堡的建筑，心中有些许讶异。

与其说是「Jade」是个咖啡馆，倒不如用私人会馆形容得更贴切一些。从上到下所有的墙皮外侧都被人精心雕刻出纹路，肆意生长的绿植爬满了整座建筑，生机与衰败混杂在一起的感觉。

再三确认没走错位置后，叶翡推开了厚重的木门，一阵风铃声随之响起。

“Bonjour，你好。”

服务生金发碧眼，身着黑白相间的制服，流利地切换着两国语言，向客人打着招呼。

“你好。”叶翡随意打了个招呼，目光被室内的装饰吸引。

如果说咖啡馆外观是城堡的构造，那么室内简直就是绿野仙踪照进了现实，如此的反差让人对这家店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奇怪的是，这家店如此吸引人，但是此时却空荡荡的，只有时不时飘过来的咖啡香印证着确实是咖啡馆这个事实。

服务生好奇地看着这位顾客。

就像突然闯进丛林中的精灵，一颦一笑之间都如此灵动，那双冷淡又风情的桃花眼中敛着细碎的光芒，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在眼睑落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得一下晃了神。

“先生。”服务生打破沉默，礼貌询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约了人。”叶翡说着，抬眼看过去：“陆司羽。”

这一眼看过来，服务生的心脏不禁颤了一下，听到他说了自家老板的名字之后，又赶紧回过神来：“陆先生已经将六楼全部包了下来，为您预留了座位，先生直接乘坐电梯到六楼即可。”

叶翡跟随指引进了电梯，就在电梯门要关上的前一秒被人重新按开。

视线中出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叶翡抬眸，视线猝不及防与对方相触。

男人面容冷漠禁欲，一袭墨色西装，睫毛纤长，抿起的薄唇似乎看上去心情不悦，浑身散发出冷峻的气场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被强大的气场震慑住，叶翡悄声迈步，往边上靠了靠，不自觉地咬住下嘴唇，熏起的眼尾泛着一丝红意，冷白的脖颈隐匿在衬衫下，格外白皙优美。

男人……似乎有点眼熟。

费力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刚要寻到那副熟悉的面容，鼻息飘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味，男人已经走进电梯，跟他只隔了一步之遥。

叶翡：！

就在这时，两名女生嬉笑着进了电梯，像是感受到电梯内冷寒的气场，自觉噤了声。

叶翡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站在男人身后，斜靠在角落中。

“你是……叶翡？”

叶翡呼吸一滞。

清脆的嗓音在静谧的电梯里显得格外突兀，叶翡内心一阵慌乱，顿觉不安。

说话的女生仔细瞧了瞧，晃了晃身旁边伙伴的手臂，更加确信地说：“天呐！就是叶翡！你也太漂亮了吧！我看过你的跳舞的视频，简直是人间尤物！”

女生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问：“我记得你之前是长头发来着，什么时候剪短的？！”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他并不想承认。

“就是啊，我没认错啊……”那女生嘀嘀咕咕，突然被身边的人一扯，意有所指的制止，不禁惹人联想。

“离他远点，你没听说过他娇生惯养啊，还有一直传言的被富豪包养……”

女生嘘了声。

尽管低着头，仍然能感觉到打量的目光缠绕在身上。

叶翡手脚发冷，曲起的指节猝然发白，连带着嘴唇都有些微微颤抖，他迫不及待想伸出手指按下最近的一层电梯。

还没等做出动作，头顶一沉，手指轻柔的往下压了压，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那双清澈的眼眸。

叶翡：“……”

周遭的氛围随着这个动作下降到冰点，那两名女生往身后看了一眼，那样骇人警告的眼神，明明是温暖的天气却一瞬间冷到浑身发抖。

狭小的电梯中涌动着似有若无的清香，似乎是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帮自己戴上了棒球帽。

——！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叶翡浑身一僵，心猛得一跳，一直从脸颊红到耳尖。

有点丢人。

他渐渐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