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恢复平稳，缓缓行驶在道路上。

九月金秋，道路两旁的树木依然枝繁叶茂，没有任何衰败的迹象。

叶翡抽出那根黑色丝带，放在手中细细摩挲，绸缎的质感熨帖在掌心，冰冰凉凉的触感跟那个陌生男人给他的感觉相似。

想到这里，叶翡心中一惊。

冰冰凉凉的……触感？

触感……

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蛛丝马迹，试图找到这种触感的来源。

叶翡伸出手指，摸了摸干涩的嘴唇，吃痛地抽了一口气，嘴唇依旧红肿不堪，像是被人狠狠蹂.躏过。

明明记得男人拒绝了他的索吻。

可是这种触感不像是凭空而来。

叶翡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揉了揉脑袋，重新拿起手机，在聊天框中打了一行字：

—— [你好，我是叶翡。]

对方像是一直在手机前等待，很快回复：

—— [我知道。]

这下轮到叶翡傻眼，看来没加错人，对方果然认识他。

叶翡继续问：[你认识我？]

想了想又怕这句话会产生误会，于是加了一句：[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吗？]

叶翡盯着屏幕，期待着对方的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动，足足一分钟之余都没等到回复，孤零零的两句话在聊天窗口内飘荡着，叶翡的耳根渐渐有些发烫。

正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

—— [不是。]

叶翡心有疑惑，这句回答太过模棱两可，他问了两个问题，但是对方只给出了一个答案。

不是——认识他？

或者不是——他哥哥的朋友？

叶翡飞快地打字，将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

—— [你不认识我？]

对方答非所问，只回道：

—— [不是你哥哥的朋友。]

叶翡呼吸一滞，即使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语气的生硬，对方似乎并不想继续跟他交流下去。

习惯性地咬住下嘴唇，刺痛的感觉让他又迅速松开，再次发出去的文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带了些气：

—— [谢谢你送我去医院，不过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住院费和那些哮喘药的费用我一并都转给你。]

从小到大因为哮喘的缘故没少跑过医院，大致估摸了一下全部的费用和自己荷包的厚度，咬了咬牙，只留下足够吃饭的钱，剩下的全部转给了对方。

转眼之间的功夫，出租车已经停在了宿舍楼下，叶翡没有再看L的回复，付过车费后直接将手机息屏，他打算先回趟宿舍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再回顾家。

Q大将宿舍楼的选址定在了校外，美名其曰是为了方便学生走读，虽然是校外，但跟校园也仅有一路之隔。

宿舍楼周围种满了美丽的香樟树，一年四季常绿，就算是冬季也不曾凋零。

正值晌午，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叶翡拎着药快步上了楼，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辆黑色的私家轿车隐匿在斑驳的树影下，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

待叶翡的身影消失在门前，黑色轿车调转车头，缓缓移动至宿舍楼正门前，后座的车窗降下，漆黑幽沉的眸子落在少年离去的地方。

宿舍里空无一人。

静到能听到微弱且均匀的呼吸声。

叶翡拿出那条黑色丝带，小心翼翼地平铺在床头，然后拿过枕头压住，确保其他人看不到，才起身换了件纯白色的T恤。

然后从洗过的衣服口袋中翻出遗落的哮喘药，塞进随身携带的背包，这才准备往外走。

走到门前，叶翡停住脚步，再度折返回去，翻身一跃上了床，半趴在床头，将那条压在枕头下的丝带拿出来，重新系在了手腕上。

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少年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一路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下楼。

等到走出宿舍楼门，蓦然发现停驻的黑色轿车，以及那张熟悉的面庞，雀跃的脚步一瞬间刹住。

顾宴之瞧见叶翡此时的模样，一头利落的头发衬得整个人无比修长，细腻的肌肤在光影的映照下愈发显得白净，跟手腕上缠着的黑色丝带形成极致的视觉冲突。

目光落回剪短的头发上，顾宴之眉毛一挑，脸色瞬间黑了几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叶翡的心脏“砰砰”直跳，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情愫如浪潮一般奔涌至心间，呼吸都有些跟不上，连带着脑袋也有些发晕。

往前走了两步，脚步越来越虚浮，零零散散的星星萦绕在眼前，视野范围内触及到的场景越来越暗，等到身体彻底软下去的那一刻，好像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

身子被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嗅到一股让人安全又放松的古龙香。

“哥哥……”

叶翡艰难地抬起眼皮，确保这次没认错人之后，才安心地靠在宽厚的肩膀上。

“为什么不接电话？还敢关机？”

低沉的声音震动着叶翡的耳膜，传来一阵痒意，他缩了缩脖子，难受得嘟起嘴，自顾自地说：“我饿了。”

似乎听到顾宴之叹了口气，随后双脚悬空，被人抱了起来。

倚靠在熟悉的怀抱中，叶翡舒服地眯起眼，已然忘记还生着顾宴之的气，顷刻放下所有防备，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叶翡感受到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额前，一遍遍诱哄着，耐心抚平他皱起的眉心。

他一直在做梦，梦到被困在一间玻璃房子中，氤氲着熟悉的味道，周围是苍青色的绿色植物海洋，尽管奋力挣扎，但是却怎么都打不开那扇门。

等到醒来的时候，叶翡晃了下神，看到卧室内熟悉的陈设，才发现已经回到了顾家。

意识到正躺在顾宴之的床上时，不由得从脸颊一直红到脖子，就连呼出的气体都有些发烫。

-

夜色弥漫。

晚霞洒落在二层落地窗前，整个屋子都被暖洋洋地光线包裹着。

叶翡自醒来就一直被羞赧的情绪笼罩，索性放弃挣扎，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继续赖着不起床。

直到顾睿诚敲响他的房门。

“小叶，醒了吗？”

听到问话后，叶翡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被子里钻出来，身上的T恤早就被人换下，穿着的薄衫染上一层凉意，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他不敢怠慢，从床上爬起来开门。

虽说叶蕙兰已经嫁进顾家多年，顾父也一直对他们母子二人照顾有加，甚至允许叶翡继续随母姓，但叶翡自幼以来缺乏父母关爱，哪怕叶蕙兰的脾性跟从前相比已经好了很多，但他始终觉得难以亲近。

他都懂。

从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要做一个乖孩子。

叶蕙兰一个人带他长大过得不容易，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嫁入一个好人家，后半辈子能享清福，所以他尽可能乖一点，不成为累赘。

叶翡揉了揉凌乱的头发，耷拉着眼皮，强撑起精神，扯出一个笑容，说：“顾叔叔。”

“剪头发了？是不是军训累着了，要是太累的话跟宴之说一声，让他跟你们老师打声招呼，大不了咱不去军训。”

叶翡乖乖地笑了笑，答道：“嗯，叔叔，我上大学了，还一直留着长头发不好，所以就剪短了。军训不累，您放心，如果真的撑不住，我会自己去找老师的。”

顾睿诚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好好！小叶真乖！要是累的话一定不要逞强，什么都比不过我们小叶的身体健康更重要，你妈妈也一直担心你的身体，整天念叨着上大学了能不能适应得了，这下我们就能放心了。”

说完着番话后，顾睿诚没有离开，反而将卧室门从里面反锁，然后拉着叶翡的手，走到床边坐下。

看着顾睿诚踯躅的样子，叶翡了然，善解人意地说道：“叔叔，您有什么事直说就行。”

顾睿诚听到这话，拍了拍叶翡的手，接连夸赞叶翡懂事，然后叹了口气，面露愧疚，往叶翡手里塞了个纸条，说：“孩子，顾叔叔对不起你，你跟你妈妈都是苦命人，叔叔心疼，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但是……”

“你还小，本来想晚几年再给你寻个好人家。”顾睿诚接连叹气，哽咽道：“都怪叔叔，是叔叔的不好，家里的事业出了问题，急需资金救急，先是宴之，再是你……”

夜色渐浓，远处的灯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子，让昏暗的房间染上一抹光亮，微凉的夜风顺着半开的窗户溜进卧室。

不明不暗的光线交杂在叶翡的脸上，他手脚冰凉，捏住纸条的手指轻轻颤抖，只听顾睿诚继续说道：“对方是个大户人家，对你也挺满意，我跟你妈妈商量过了，你妈妈也同意，时间和地点都写在这张纸条上，我跟你妈妈的想法是让你抽空先去跟对方见一面，如果可以的话相处试试，等挑个时间把喜事办了，起码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哥哥知道吗？”叶翡不死心地问。

顾睿诚说：“知道。”

这两个字彻底将叶翡打入深渊，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去，除了麻木的感觉别无其它，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才能握住那张纸条。

为了让顾睿诚安心，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说是抽空去见一见，其实哪里容得他真的没空不见。

待顾睿诚离开后，叶翡僵住一般久久回不过神。

看着手中的那张纸条，一寸一寸的痛觉深入骨髓。

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能值得顾家接二连三地求着往外送人。

叶翡一瞬瞳孔紧缩，乱了呼吸，手指颤抖着打开折起来的纸条，抚平上面的折痕，鼻腔一酸就落下一滴泪。

纸条上白纸黑字写着：

—— 周六下午两点，「Jade」咖啡馆

—— 陆司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