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黑袍术卫的退下，这句呵责也使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个普通年轻的女奴，怎么能闯过六个天辰术师，任谁，都会对寻穹怀疑的。然后只要他们的脑子稍微往别处一勾，很难不会联想到叛贼两字。

我忧心忡忡地瞥看长公主，她却饶有兴趣地把眸光凝聚在我的脸上:“羽希小姐，刚才你所救下的奴隶，也是雪狼族的。”

寻穹走在我的前面，没有回头。当她经过黑袍术卫时，那些人冷峻的脸上充满了诧异和杀气，而她却连一个眼色都没有给。

蓦地，我对长公主有几分感激，她并没有去多加探究寻穹的身份，尽管寻穹展现的疑点重重。

马车停靠在河边，黄色的骏马正伸长脖子去吃护城岸边的青草，上面有湿润的夜气酝酿的水珠。寻穹原也该是等在这里的。

为什么会强行冲上来，打乱我和长公主的交谈呢？是担心星黛夫人的责怪？还是担心别的？

萎靡的自尊重新得到了活力，我微微地笑起来。

在初夏的天里，滚烫的水中浮出白汽，在内室里弥漫着，从朦胧之中，尤其撩拨着人心的燥热。

寻穹今日的动作格外的快，似乎我眼睛眨落的一瞬间，她就抬脚打来了一桶热水。她不看我一眼。

但我一直在瞧着她。我想她回过神来，会不会在懊悔自己的理由是多么拙劣。星黛夫人根本不在意，也没有差人来问及我究竟何时回来的，毕竟她只严苛要求我向玄宁老师好好学习“媚骨”。

“羽希小姐，我已经打好热水了。”寻穹急匆匆地说道，迫不及待地和要我做个离开的表示。

她回转的背影，像狼一样的速度，从满载着热水的浴桶，到内室的帘边。可惜她被我抓住了。我是故意的，手指扣住了寻穹的手腕，与房间中的氤氲的热汽不同，冰凉的触感从尖端，透过皮肤浸润漫来。

我用力使了使手指的力道，在寻穹的抗拒下:“为什么今夜你会冲进来，你不想我在里面停留太久吗？”

“时间太晚了，我赶着回到羽府。”

“你询问过我能不能先行回来，我好像说过，允许了。”“

“我也说过了。星黛夫人曾命令我监视你，我若抛下你，定会受到她的处罚。”

我轻声笑起来，除去抓住寻穹的，另一只手仿若蛇吐出的小舌，缓缓向她的脸上蜷伸出去。

寻穹想要躲开，但我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只能放弃。

为什么几年前的伤疤，还是暗红色的，像血色凝住不散似的。指尖顺着这条旧时的伤疤，从寻穹右脸的鼻尖到她颧骨和眼角之间，一寸一寸地摩挲。微微粗粝的触感，挤压我的指纹。我的感官由着它，游游荡荡的，像春雨落下时，被湖面荡漾水波推着走的小船，忍不住要支起划桨，却在绵绵的春雨中，融化得没有力气了。

以前，我常常摩挲寻穹脸上的这块旧疤，这是她为了救下我和母亲留下的。

初时，我怀着很内疚的心情，一面摩挲，一面又气又急地对她说:“用了那么多祛疤膏，怎么这红疤还是明显！”而寻穹会看着我，微笑地表示没关系，一条红疤罢了。

后来，寻穹不在意这红疤，我也就看惯了。但我还是会怀着某种“内疚”，轻轻地去摩挲它。不需要如何掩饰的借口，当我凑近她，当我们的呼吸轻轻飘到对方的脸上，这条红疤恍若就不存在了。

现在，我再不能随心地去抚摸寻穹脸上的红疤，它是我们曾经彼此敞开心扉的见证。

“如果你怕星黛夫人的指责，这条红疤是怎么留下的呢？”我凝视她，而她避开了我的凝视，视线朝下。

“今时不同往日，我还要借助你们羽府得到情报。”她回答。

“哦？那你更不该闯进去，我和长公主殿下的谈话都被你打断了，那里还有术师把守，你不怕自己的身份败露吗？”

我掌握了辩论胜利的钥匙，把寻穹逼得很急躁，“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这般想的。”她的双眉拧得像条弯曲的川流。

这就是她的无赖表现。我满意地笑起来，不打算逗她了，原宣告失败的宣泄，峰回路转地使我愉快了。

我和寻穹，只有呼吸的间隙。她慌张的心虚从特意不耐又偏开的蓝色眼瞳里漏了出来。我的思绪定格在她呆愣地望着我和长公主殿下的模样。其实就算是长公主殿下又如何呢，我看到她和星嫣，也会嫉妒。

“那天辰的公主私下邀你谈话，是为了什么？”寻穹漫不经心地问我。

荡漾愉悦的心情猛地坠下，长公主与我的商计党在。她希望我嫁给她弟弟助她掌权，而她助我复仇。嫁给太子，这也是我一直渴望的计策。

握住寻穹的手无力地松掉了，她抬眸扫过了我。如果裂痕迟早会吞噬我和她，那也要等到它完全碎裂的时候。

“没有什么。”我不再为难她，准备让她离开。

寻穹动了动被我放开的手腕。她并没有立刻走开，忽然，她低声说道 :“谢谢。”

“什么？”我不解其意，“谢我什么？”

“那个孩子，你救了他。”

“你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语含惊喜，如果寻穹能知晓我根本是因为她才会在费力救下和她同种眸色的人。

“她是我同伴的孩子，不小心被抓走了，辗转卖过去的。他们就埋伏在夜色里，而宴会周围也有很多术师守着。救她，会付出不小的代价，所以上面的命令迟迟没有出。”她的语气中，有好久未曾见过的柔软，“因为你，我们暂时不需要流血，以后能拿钱打点。”

没想到，寻穹竟会对我这么坦诚，连他们同伴的计划都告知了我。我陷进某种受宠若惊的呆滞感里。

趁着她态度温和的时候，我偷偷的迂回至自己在意的心情:“那时，星嫣在和你说话，没有入宴。她都和你说些什么？”

空气猛地寂静了半晌，寻穹才开口:“星嫣小姐，向我道歉。”

道歉？我诧异地张了张唇，随即了然，最近搜查雪狼族叛贼一事，是由星嫣父亲星承原总领的，而她父亲又向来以雷霆手段著称，抓了，杀了不少。

没有欣喜，反而是同情。对于星嫣，我同情她一腔的善心，却被迫背负亲人的罪恶。

时间慢悠悠地过去，一切都在平静的流逝。但若未来注定晦暗不明，更使我害怕和恐慌。

我更加刻苦地学习再生之术，进步也着实神效。指尖一点，落花会立即盛放，疮口也会立即愈合，连玄宁老师偶尔也会露出惊叹的神色:“羽希，你很好，很好，比我都来的好！”

多数时候，玄宁老师有着万物皆轻的淡漠，然偶尔，当她眼中闪动兴奋的光彩，却会有灼目的癫狂。

不知怎么的，我下意识地会觉得害怕，但转念，我告诉自己，她是我的老师，惊喜我的术法进步，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她教导于我，可说是细致万分。

星嫣近段时间则来得很少了，有一次，她先见了寻穹，又来找我，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失落。

我微微诧异，问她为何事苦恼，她却皱眉不语。

听说星家树大招风，因手上部下有联合闹事的，被月霖两家联合在帝室面前参了一本。帝室虽小事化了，只对星嫣父亲小小做了一番不约束手下的惩戒，也是这些年的头一遭了。

忽然，她怅然若失地对我说:“羽希，为什么人不能随心所欲呢！”

从喉咙口艰难滚动的喑哑颤音，还有在瞳仁周围染出红色的湿漉漉的眼睛，我是第一次看见星嫣这种模样。她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可等我想要安慰她的时候，她又背过身去。

“羽希，可惜，你我都没有自由。”留下这句话，星嫣就走了。

星嫣所指的自由究竟是什么呢，她没有说尽，但既不说尽，我似乎已能触动到她隐忍下暗涌的痛苦。

当晚，我问寻穹，星嫣有没有和她说了什么。

寻穹只露出淡淡的忧虑，摇着头。星嫣也什么都没和她说。

可能是她在骗我。我亦不知。

直到半个月后，自那次私谈后，长公主又特意派人前来送信，再邀我相聚茗茶楼，我才完全了解星嫣为了什么而痛苦。

长公主递过来封好的梅花信笺，上面用黑墨写了“羽希小姐亲启”六个字。

我不懂她弄什么名头，明明彼此相对，还要给我递上信笺。

“我弟弟给你的。”她端过面前的茶盏，对我挑了挑眉，“他说他不便来看你，特意托了我这个姐姐来给你送信。”

太子殿下？他给我写信？

我惊讶地接过梅花信笺，拆开来，从中抽出一张写满的纸，只见上面娓娓写来:

“羽希小姐，你我虽相识不过几面，但在我的心里，已深深地印刻下了你的风姿和美貌。我日夜思念，辗转不眠，难以自拔。但曜身为天辰国的太子，身负重任，无法罔顾大局。不过你请千万放心，我对星嫣小姐并无爱意，我娶她只是因父王母后逼压。以后我必将劝服父王母后同意迎娶于你……”

后面的黑字我大抵瞄了一眼，全是他在安慰于我，承诺他必然会全心爱我。

额……可是，我们满打满算才见了两次面。辰曜太子的信，说我们两个已经山盟海誓，也不为过。这就是他作为天辰太子的傲慢吗，他大概以为没人会不为他的权位倾心吧，当然我的确也参与了灵玉之选，成为了供皇室挑选之物。

等等，迎娶谁？我猛地从辰曜太子的情意中转过神来，星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