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留下的红鸟宝石？我瞪大了眼睛，正对上玄宁老师略含狂热的笑意。

我虽有千百个问题想问，但玄宁老师只让我跟着她好好修习再生之力，其他不必多说。

死者苏生，原就是件荒谬之事。我虽怀着千百分的渴望，为了母亲，为了自己，为了寻穹……但我明白，大抵只是一架浮桥，通往复仇。

不过，我隐约感觉到玄宁老师是怀揣着秘密，并且特意为我而来。

若真以她所说，她每半个月就要给我送上一小药瓶的自身血液，并且持续两年之久，也着实令我感到可怖。这般代价，她必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更多。

除了玄宁老师的神秘，其他也另有趣意，比如她与星黛夫人的关系。星黛夫人总是不苟言笑，厉色示人，尽管她容颜甚美，羽府却无一人敢对她多言多看。而这新来的玄宁老师，却极有胆子，时不时还调侃她几句，可谓羽府中的独行特立。

至于我和寻穹，虽依旧每日相对，但相对却更沉默了。自刺杀一事后，天辰国内对外族的搜查看管更是严苛，幸好因她当时以黑色眼珠示人，掩藏住了自己的蓝色眼睛。

自意外以后，星嫣也时常过来找我，又或者说是找寻穹。她轻视懦弱的人，赞赏勇敢的人。

那日，我正在练习重生之术，虽手掌已经能持续流泻出白光，但被我握住支端的花朵却始终萎靡。我对上玄宁老师的微笑面目，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见过我太多次的失败。

看着我，她淡淡地问了一句:“羽希，真的没有倾慕之人吗？”

我强硬地摇了摇头，玄宁老师微微一笑。

除了初次相见，后来的教学，我与玄宁老师是坐在内院幽僻处的二层木阁上，恰好能透过薄薄的雕花纱窗，看到外面的风景，以及外面的人。

星嫣又来了，她站在桃花树下，她的旁边则是寻穹。从我这里望去，她们正在热切地交谈着，我想她们的脸上必定也挂着笑意的。

也不过几面而已，当初，难道我没有从斗场救下寻穹吗，为什么她过了那么许久才对我敞开心怀，对于星嫣却……

心里咕咕哝哝地冒起了泡，我并没有留意到，手里的落花在忽然大盛的白光下，悄然盛放，娇嫩无双。

在一瞬的讶然之后，我的脸红透了。玄宁老师也顺着我的目光，望向了窗外，然后她对着我露出了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嫉妒之于爱欲，就像是黑夜之于白日。

之前，寻穹说过并不想欠我人情，还了便走，对我也越发的沉默无言，怎么就和星嫣，这搬的聊得来！我不觉气起来，想着如果是我和她随便说了句，恐怕她就当人情还了呢，就会吆喝着要走吧！

当晚，寻穹来回地为我打沐浴的热水，我没好气地叫住了她。然后她定住身影，直挺挺地杵着，等待我的开口，这在我们之间不知上演过几回。

心里像窝着团火，简直难以忍受，我想起了她和星嫣在桃花树下热切的相聊，想起了玄宁老师打量我的目光，烦闷就从身体的角落里不停翻涌起来……

“羽希小姐，你还有什么事吩咐吗？”寻穹冷冷地问我。

“没什么，我只是要谢谢你。”我淡淡地说道，“这些日子，我总能和星嫣表姐说话解闷。”

“为什么要谢我？”寻穹转过来，不解地望着我。

被她探询的目光盯住，我喉咙像被什么噎住了，蓦地，我有些后悔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但在全身涌起的躁气的裹挟下，我还是继续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自从那日帝宴的刺杀以后，她来羽府的次数，比之前频繁了好些。”

我随意地说着，这些天的晚上，每当我为寻穹处理伤口，用手指绕过纱布轻轻触碰她的肩臂时，以及在近距离，和她的呼吸融合时，我总想起星嫣姐当时为她包扎伤口的情景。

寻穹望着我，神态变得很闲适，她说道:“星嫣小姐人非常好。”

甚至简单的夸赞还不能满足她，她又望着我，展露出真诚至极的神情:“她是我在天辰国内遇到过的，最好的人。”

我的嘴角好像受什么力道，要狠狠下垂似的，被我死命地扯了起来，渺渺的白色水气湿淋淋地朝着我眼里钻。

比起外人，我更了解星嫣的品性是多么令人喜爱，了解她对天地万物的仁善是多么难得。我的确一点也不惊讶任何一个对她表露欢喜，但只有寻穹，令我难以抑制地嫉妒。

就算我和她有再大的争执和恼恨，但从前，这仅仅限于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三个人的出现，何况是星嫣，那么好的星嫣。

我感受到溃败，话锋轻转，问道:“你们今天在桃花树下聊什么？”

“你看到了？”

“我在阁上，透过窗户，桃花树就在下面。”

“只是闲聊。”

我更期望她能多说出几个字，只是闲聊，就能引动她那个冰块脸上的笑意吗。她对我公平吗，难道刚遇见她时，我对她不好吗？我忍受了她的冷漠，但依旧把一颗真心捧给了她。

我的恼意激烈地割着我的心，这绝不是针对星嫣！

我冷笑道:“星嫣表姐并不像一般的贵姓子弟轻视于你，你也很欣赏星嫣表姐。不如我和她商量，把你转交给她，刚好让我丢掉个被叛贼牵累的烫手山芋。”

寻穹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怒气，立即旋为平静。

她对我露出佩服的神色:“星嫣小姐出自现天辰最得势的星姓之族，如果把我这种逆贼送到她那里，就是你能抓住的一个把柄，以后，免得她与你相争。”

我忽然明白寻穹的怒气何在了，我差点以为她因为我要把她舍弃。

自作多情的羞怒定使我的面容看上去更为阴冷。

“当然，这就是我所想的。你可愿意？如果你以后的主人是星嫣姐这般的好人。”

说出这话，我必然是用尽了这辈子最厉害的演技。

我的嘴角噙着满不在乎的笑意，其中甚至还包含了对于寻穹所说的计策的向往。

她盯住我，也扯了冷笑，呵道:“你若愿意，我自然愿意。”

然后她便迅疾地转过身去。

空寂的房中，温热的水汽扑在我的身上，我就像块水中的礁石，一动不动地等着它在我盘起来的发梢上凝出水滴。随着热水余温的消退，从热到凉的陡转，就会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割着我的一寸寸皮肤。但外部的凉意反使我的心稍稍开阔，否则，寻穹离开前的笑意必会侵蚀毁灭我的整具躯体。

从前母亲在的时候，她常和我说人不能想要太多，不然定会痛苦。当时我只把这当作是她受了欺负的自我宽解的懦弱。

但现在，我好像深刻地体会到一切。

我想为母亲复仇，由此，我必须刻意地轻视，疏离寻穹，可我还妄想她继续像从前一样待我，妄想我们之间，不会出现任何的别人……

在相悖愿景的缠斗下，我这个人简直要被撕扯成了两半。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我的嫉妒和惶恐使我的爱念很难被压制住了，对于再生之力的修习，我突飞猛进。

玄宁老师望着我手里的落花，或者是活蹦乱跳的兔子和猫狗，嘴角的笑意是越来越不掩饰的狂热。

除了修习再生之力，我也会应邀参加一些属于贵姓之间的聚会。天辰国的风气总是保守又严苛。

他们认为没有出阁的女子就应当避免和男子的私下会面，但于贵姓的聚会又开放得很。而此类聚会基本杜绝长辈的参与，所以常常办得极有趣性，男女之间的交流也通常不会太拘束。

近来天气的回暖，万物的复苏，连带着人心的亲近，宴会频繁得紧。我修习再生之力的时间都不算充裕，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宴会总是能拒则拒。

但在初夏的晚上，会在帝室贵族专门修建的，供大族之中的年轻人聚乐而修建的富丽府院中，举办迎接夏日的宴会，我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任何在天辰国内，称得上贵族的年轻男女，几乎都会赴宴而来，连帝室的皇亲贵胄的都不会例外。

初夏的宴会，我推脱不了。当所有人都行动一致时，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独行时，都会受到别人的鞭笞。

错落的长桌上摆满了各种瓜果点心，我心不在焉地拿在手里，看着眼前个个互相攀谈的人。我本意是寻找星嫣的，但她竟不在这里。所以我的目光和霖音撞了满怀。

她盯着我，我也盯着我，谁也不肯让，她有讥讽的神情，我亦有不屑的面容 。

忽然，簇拥和尖叫声撞开了我们两个对视。原来是平常宴会非常难得看见的辰曜太子和辰泽长公主。

在众人注目下，辰曜太子走到我的身边，和我开启客套的话题。

我初时一惊，迅速地表现出了平静。

曜太子说自帝宴以后，他就认为我必定是个英勇的女子，没想到，我又是如此优雅得令人深刻。

渐渐地，客套的话题变得生动有趣。在初夏的聚会上，我们聊了许多，甚至连在眼前还未完全茂盛的草木都聊及了。他兴致勃勃，愉悦非常，而我表面如是。

尽管我心底是无聊得难以忍受。但运用自己的微笑和美貌，去假装热切，已经是我熟练的强项。

他多次夸赞于我，我又假装表现出难以承受的羞态。最后，他向我表现歉意，他说因为他难得抽空参加一次聚会，需要好好地应对很多人。我当然表示理解，然后他展露出依依不舍的脸色，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其余人的身边，再和他们开启话题。

因我是太子殿下第一个交谈之人，我占到了太多人或羡慕，或忌惮的私语。这原就是我的目标和策划，吸引将来最有权势之人，来替自己报复星黛夫人和星家。

可当我努力应付辰曜太子与我的谈话时，我的心上就像有块大石头压着，沉重地喘不气来。

我想此时，寻穹和众多的奴隶都等在府外，守着空荡的马车，不再像女子学院的时候，全是女奴，现在有男有女地候在外面，闹哄哄地说着话，窃笑着聊着府院中的聚会。在他们眼中，里面定是情意融融，旖旎无限的……

这些编排似已钻进我的耳膜，要将我撕裂。

“羽希小姐，你一个人在这角落里做什么？”

在我挫折于想象之时，有个冷傲之音迅捷地挤开我脑子里的幻听，竟是辰泽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