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深的伤口，就越该勤换药，不然就要化脓，若是再严重些，整条胳膊都要废了。”我被寻穹的眼光看得心虚，可我就是看她肩上的白纱布碍眼。

大抵因为我无比清楚，星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呵声:“你是我买来的奴隶，你的胳膊废了，我的事谁来做？”

纱布和金疮药从寻穹的手里脱落，送至我面前的紫木桌上。她就像个铁杵一样，竖在我的面前。

我对她使了个不能拒绝的眼色，让她坐下。

她做最后的说明:“星嫣小姐已经为我……”

“坐下。”我粗暴地打断她，“不，去打盆清水来。”

星嫣小姐，星嫣小姐，怎么叫就得这样顺口，她对我们这些贵族不是一直很厌烦吗，何以遇到星嫣，就这么亲热。当初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换取了她的信任。哼！

想必，我真的是极自私。当我扯开寻穹肩上刚刚与伤口濡湿处黏合的纱布时，尽管我很小心，还是使她疼得轻皱了眉。我慌乱中，下意识地仿效从前的时候，凑近去，为她吹拂伤口的痛感。

袒露的伤口，露出点点暗红的血痂，部分灼热的呼吸在轻舔着，余留返到了我发红的脸上，而我的脸颊靠近寻穹的肩，擦碰着她发烫的耳朵，我的身体站起来斜倚过去，又像是要拥进她的怀抱。

以前，寻穹身上总会莫名多出些小伤口，我都会这样为她减轻痛楚。当时我是很习惯的，怀着使她减轻痛楚的心情，现在反应过来的，却是那晚的绮思。

但寻穹的呼吸比我还要急促，以至于，我看见了她眼睛里闪烁着跃动的火花。

我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只是寻穹迫切地推开离她几乎没有距离的我，在这一瞬，我看到了她额间蓝色的竖纹。

又是它，我想起了黑暗中的女声，这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去抚摸寻穹颤抖的身体，但蓦地，她把我的手臂用力地抓住，就像根藤蔓把我的血肉缠得越来越紧，恨意从她眼中爆发。

“羽希小姐，对你而言，我是个卑贱的奴隶，就算你本着作践玩弄的心，一旦靠近了奴隶，岂非也让你自己成为了个下贱货色。”她咬牙说出这话时，她额间的蓝色竖纹越来越亮，“那晚的事情，于你我都是个挽回不了的错误，你说过是那药水所致……”

“那你呢？你既不受药水控制，为什么没有抗拒呢？如果你抗拒了，就不会有这个错误。”我被寻穹的话刺痛了，我激烈地讥讽她，“但你受之引诱，和我肌肤相亲，是因为什么？”

刹那，我感受到手臂上的力量渐渐消退。寻穹初时想要避开，后来她的面色越来越冷硬。她站起来，径直地远离我，她恨道:“我被过去的影子牵绊住，然而我早该清醒，你们都是灭我家国的仇人，没有差别。”

这句话放佛是暴雨下的雷电，精准地刺到了我脑子里与痛觉连接的神经。

“我留在你身边，也不过是为了在这里能够探听到更多的消息。我原打算，无论今日刺杀成功与否，都会离开。但你既帮了我一次，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想欠你的人情。我允许你让我办件差事。当然，你也可以告发我。”

“我也不是你的寻穹，我的名字叫做空朝黎穹景。”最后，寻穹留下了这句。

可怎么办呢，我对寻穹的过去一无所知，我不在乎她是不是朝黎穹景，我只把她当成我在斗场买下，与我相依相偎六年的寻穹。

但我没有办法叫住她的背影，有个事实，我再也没有忽视。

我和寻穹相隔的，不仅有我的家仇，也有她的国恨。

霎时，我的眼睛酸涩得像是落进了未熟的苹果汁水，我分明在心里，在意识里，在未来里完全地抛弃了寻穹，但我却孱弱得没有做好承受她离开的准备……

大约过了半月，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星黛夫人把我领到一个女人面前，称她是我的老师。当我看清楚她的模样时，却惊诧地发现，她竟然是赤鸟一族的人。

天辰国有个词是蓝狼红赤，意思是蓝色眼睛的肯定为雪狼族，而红色眼睛的肯定为赤鸟族。

我以为星黛夫人这种自恃高贵的人，绝不会和外族有多少来往的。没想到，她对于这个赤鸟族的人却很是客气。她把这女人介绍给我以后，就退了下去，甚至都没嘱咐我一句半句。

看上去，这女人和星黛夫人差不了的年纪，她的乌发垂落，偶尔有一两绺垂到颊边，把她一双赤色的双眸和身上的红衫衬出了几分妖冶。

她说她叫玄宁，她的声音像林中掠过树叶的清风，也像云间鸣啭的雀鸟，好听得很，不过也含着难以触及的冷意。

她有一切讨人欣赏的地方，却仍令我防备。在我心里，任何人星黛夫人接近，就无疑是我的敌人。

这个家伙是带着可笑的关于媚骨的流言，妄图使我相信。我想她必定是以赤鸟一族的身份作为托辞，得到了星黛夫人的信任。

可惜她骗不了我。我问:“玄宁老师，您来是否要帮助我激发媚骨？”

她听了之后，微笑道:“不，羽希小姐，不是媚骨，是再生之力。”当她舌头吐露最后四个字时，她赤色的眼睛挑衅般挑了挑。

再生之力？

随即她又嘲讽道:“星黛那个蠢女人会相信媚骨的存在。是为了保持自己高贵的纯洁性，她不能不相信，甚至她必须要你修炼出媚骨，她才能完全解脱。”

我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这位由星黛夫人请来的老师胡说什么，我不由地怀疑这是星黛夫人给我设下的考验。

然后，这位玄宁老师就信步走到房外的庭院里。她捡起了庭院中碾落在土里的落花。落花是完全没了生气，四边的花瓣都稀碎得不成样子，只稍稍地留了几许吊在花芯上。

很可怜的落花。这位玄宁老师，一手拿着落花，一只手摊开掌心，朝着落花平竖起来，从中流溢的赤光竟像一个小小的太阳，把落花包裹了起来。

忽然，我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是血的腥气混杂着玫瑰的香气，几乎和我半个月一次灌进喉咙里的药水一模一样。

我的错愕被玄宁老师看在眼里，她微笑道:“很熟悉的气味吗？”

我不由地点了点头，下一秒，从她嘴巴里跳出来的句子，却让我想吐。

“你一直喝的药水就是我的鲜血。”她轻渺地说着。

从我的喉咙深处差点要呕出声的时候，她手里的落花却奇迹般地重新盛开了。美丽粉艳，四边的花瓣张扬开去，焕发灿烂的生机。

这份神迹激发了我无限的兴趣，连呕声都停止了。

“这就是再生之力，初初修习即能使枯花重开，伤口愈合。”玄宁老师顿之，直勾勾地盯住我，“若能修习到最高境界，说不定能使死者苏生，万物回春。”

“死者苏生？”我颤抖起来，复述了一遍。

刚才我死死盯住她手里的花朵，知晓她并没有机会调换。世上的术法深奥无边，若玄宁老师所言如实，岂非能复活我的母亲！

“不过，这极其困难。死者已逝，若能复生，岂不是天下大乱！”玄宁老师望着我，笑了，以一种怜悯的姿态:“但救助寻常的伤痛，却是轻而易举。如果再生之力修习得好，但其催动时，施术者必须要献祭自己的鲜血，承受着不少的伤痛，以此来换取别人的生存。你想学吗？”

再生之力，听起来和媚骨之术，荒谬程度似乎不遑多让，但它是一点希望，重燃了我死气沉沉的未来。

尽管我被这位玄宁老师的赤色眼眸凝望时，总以为那像个巨大的旋涡，以地面为矫饰，特意铺在了我前行的路上，只为了捕捉无知的我作为猎物。

最后我问玄宁老师为什么不告诫我要向星黛夫人保密，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她似乎已感知到了我对星黛夫人真实的态度。

自帝宴以后，我挺身为帝室抵挡危险的名头就传开了，一时，不少原来于我交集甚少之人都频频来和我谈心交友。我无奈应付，也颇觉疲惫。我知她们以为我在帝室面前出了风头，以后也许会有前程，何必要错过能结交的机会。

由此，我对态度依旧冷漠的月千雪和霖音竟有一些好感，也实属好笑。

除了应对这些贵族少女的交好以外，我的时间多用于和玄宁老师学习再生之术。一开始，是枯花枯草，后来是受伤的小狗小猫。但我进步缓慢，不得其法，枯花往往只能零碎地重生半片花瓣，狗猫的伤口也只能堪堪止血。

不过，有件事，我甚不明白，为何从玄宁老师手里流溢出来的是红光，在我的手心溢出，便是白光。

难道这是修习术法的深浅问题?但这玄宁老师，盯着我手里的白光，偶尔却露出了如寻求许久，终于复得的笑意。

总之，与玄宁老师的妙手，是天差地别的结果。我有很大的挫败之感，幸而玄宁老师没有过分苛责于我。

有一次，她对我问道:“羽希，你可有所爱之人？”

我怔道:“老师说笑了，我只会爱上星黛夫人指给我的夫婿。”但我的心里，阻碍不住地跳出了寻穹的身影。

玄宁老师不置可否:“羽希，你知为什么世人会谣传赤鸟族有媚骨，能令天下人爱之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

她解释道:“赤鸟族是赤凤神鸟的后裔，赤鸟神鸟乃是情烈之兽。一旦伴侣身死，皆会为爱者殉情。而据传千年之前，赤凤神鸟为了复活爱者，创造了再生之力，并由我们赤鸟后人继承。因此，修习再生之力需要以爱意相辅。”

玄宁老师说至此处，顿了会方道，“用爱意催动力量为人消病除痛，一些心志不定之人，就会爱上施术之人。所以才有了媚骨一说。”

我恍然，怪不得连星黛夫人也坚信着媚骨存在。

我脱口言道:“老师，可我并不是赤鸟族人。世人传我母亲是赤鸟族人，不过是胡言。”

“你母亲确实不是赤鸟族人。但你母亲与赤鸟族有些缘分，继而你也是，所以你可以修炼再生之力。”玄宁老师简略地说道，并没有向我解释是什么缘分，“赤鸟族人继承了再生之力，但时间流逝，却只有两位彻底激发其力量，能使死者苏生。”

只有两位？沮丧的心情立刻笼罩了我，好不容易渐起的曙光暗了下去，那我又何以能修习成功！

我试探地问道:“老师，我见您操控再生之力，如火纯青，您必能使死者苏生。”

“我？”玄宁老师嘴角笑意凝固，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眸光有令人心惊的狠厉转瞬即逝。

也许是我看错了。因为玄宁老师马上又是风轻云淡的笑意满面，她摇头道:“七百年前，赤鸟族的圣女和现在赤鸟族的圣女，不过她死了，死在了十八年前。”

我虽听得不清不楚，亦是说不出的灰心意冷。

玄宁老师看出了我的灰心，她摸了摸我的头，手指顺着我的发尖，我的肩颈，最后顺着我的轻衣，叩在了悬挂在我胸前的红鸟宝石。

随后她一字一字，像是用舌头把喉咙里的话抽出来一样:“圣女的赤血宝石选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