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枫桦帮忙进宫的事情有了眉目。

“混入宫宴的事情基本上有了眉目，就是可能要委屈公子一下。”枫桦来到嬴惑的房间里，跟嬴惑介绍她拟定的计划。

嬴惑不在乎这些虚的：“无碍，姑娘尽管说。”

枫桦笑了一下，拿出一个锦盒，说：“公子应该知道五大家族中的其他三家并没有真正被灭门，还保留了爵位吧？”

嬴惑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比较温和道：“知道。”

枫桦继续说：“三大家的少爷们每年都会入宫参加宫宴，公子可以作为某一家的仆从一起混进去。”

嬴惑：“那么我要装扮成哪一家呢？”

枫桦打开锦盒，里面是三家家仆服饰各一套。她说：“这就随公子的心意了。”

嬴惑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决断。他轻轻地摩挲着家仆服饰柔软的面料，轻声说：“这三家中没有魏后的眼线吗？”

枫桦笑意更甚，说：“当然是有的。”

嬴惑抬眼看她：“那……？”

枫桦解释道：“我们安排了与你身量相仿的人，同时潜入另外两家。”

嬴惑眉头舒展了一点，但还是有疑虑：“这只能最大程度保证魏后找不到我，但是不能保证她发现不了有人混进来。”

“魏后势力确实雄壮，但她也不是事事亲力亲为啊。”枫桦笑道，“世间事，没有威逼利诱做不成的。”

嬴惑点点头，又问：“夏尹商三家同意了？”

枫桦这才停顿了一下，说：“并没有完全同意。他们也想看到我们的诚意。”

嬴惑了然。往宫宴上塞人，被发现了就是死罪，已经经历过浩劫的夏尹商三家谨慎一点也可以理解。

但是嬴惑非常怀疑这三家是不是就只是用这个说辞来打发枫桦，毕竟……经历过曾经的血腥镇压和八年的风霜洗礼，这几个家族还有愿意帮自己的勇气和血性吗？

嬴惑思考良久，枫桦也不催，终于等到了嬴惑的答复：“此事就按你说的做吧，我装扮成……夏家的家仆。与他们合作的事，我去谈。”他随手一拿，拿到夏家家仆服饰，就决定了。

枫桦要的就是这种随机性，笑着收好了另外两套衣服，说：“好。我们也并未告知另三家您要去哪家，最好您也别说。啊对了，我们给验身宦官说的是你要进宫见当了宫女的妹妹，别说漏了嘴。”

嬴惑微笑道：“知道了。”

枫桦起身行礼，把夏家家仆服饰留下后拿着锦盒正要走，嬴惑叫住她：“这衣服……会阻隔灵力？”

枫桦：“是，毕竟入宫要验灵力，宫里也有禁制，还是封起来最好。”

嬴惑点点头：“谢谢姑娘了。”

枫桦笑道：“不用客气。”

她又准备走的时候，嬴惑又叫住她，似乎有点欲言又止：“我还有一事想问……”

枫桦也没有不耐烦，道：“公子但说无妨。”

嬴惑的手在袍子下不自觉地捏了拳，问：“嬴家旧宅……还在吗？”

他心中十分忐忑，毕竟以往灭门的家族没有一家保留下来旧宅的；但是枫桦一怔，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才笑答：“在的。”

嬴惑终于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姑娘。”

枫桦笑笑，转身走了。

枫桦走后，白虎刑从房间里出来，低吼了几声：“你想去嬴家旧宅？”

嬴惑笑了笑，眼神却是凉的，看着有些空茫：“是，我的长戟还在嬴家密室呢，我得拿回来。”

白虎刑不说话了，算是沉默的支持。

五大家族历史悠久家底深厚，每家都有一把祖传的武器，传说是用家族命定契约妖兽的某一部分造就，是当之无愧的神兵。此等神兵自然是以每代最强者拥有，嬴惑先天根骨不足不宜习武，他本以为自己无望拥有虎尾长戟，结果到头来……居然还是给了自己。

当天夜里，嬴惑就去了嬴家旧宅。

京城这几日没有宵禁，就单单铜雀台都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嬴惑没有正经束发，装成了个浪荡子模样就很轻松地混出去了。京城变化也挺大的，他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了嬴宅旧址，也算是避免跟踪了。

八年过去，嬴府已然破瓦残垣，庭院内荒草萋萋，门可罗雀。嬴惑从远远地看到嬴府时就一言不发，沉默着潜入嬴府，沉默着找到家主书房，沉默着找到进入密室的机关，启动。

沉重的密室大门震下厚厚的浮灰，嬴惑像是被灰尘呛到了似的低下头。

等飞灰散尽，嬴惑踏入密室。

一来人，密室里的夜明珠就亮了起来。嬴惑指尖碰着粗糙的墙壁慢慢往里走，依然沉默。

他这八年来经常疑惑，为何父母亲人不躲进密室。但是看到密室里珍藏的诸多古籍珍宝，他突然又明白了。

只要留下自己这一个嬴家的种子，有密室里嬴家的百年积累，嬴家未来未必不能复兴。但是如果让魏后发现这些珍宝，嬴家的底蕴就真的毁于一旦了。

嬴惑粗略地看了看古籍和珍宝，确定基本保存完好就没管了，然后直奔虎尾长戟所在之地。此等传家宝有一个单独的房间，需要嬴家后人之血才能打开。嬴惑咬破了指尖打开机关，看到陈列在房间中的虎尾长戟。

此戟长过一人，通体银灰，为十字戟；其锋与戈之间有一虎纹雕刻，虎嘴大张呈吞戈之势，其尾部亦为虎首。嬴惑手一放上去，长戟就吸收了指尖未干的血液，银光大盛，瞬间认主，随即化为点点流光消失不见。嬴惑一惊，心念一动，长戟就又出现在了自己手里。

他的心情稍微轻松了点，随手拿着长戟舞了几下，觉得此戟似乎自然而然的与自己融为了一体，之前学的用戟招式都更加融会贯通了。

他把戟收好，转身出了这个房间，朝着最里侧的房间去了。

那里放置的不是任何一种奇珍异宝，而是嬴家的祖宗牌位，算是一个简易的祠堂。

嬴惑站在祠堂门口犹豫许久，终于走了进去。

他没有第一时间跪拜，而是从自己的芥子空间里拿出一堆制造粗糙的牌位，按照家族尊卑在案桌上摆好；又清理了香炉里的陈灰，拿出香，点上插好。

香烟慢慢地升起，嬴惑愣神片刻，想起什么，赶紧又把头发束好，整理好仪容，才郑重地站在案桌前，慢慢跪下。

叩首。

“不肖子孙嬴惑，叩见……列祖列宗。”

·

第二日，嬴惑前去见三大家族的人。

他本来准备让几家来个集会自己一起讲，结果都不来，只能挨个儿登门拜访。路上嬴惑对这几家能否支持自己又画了个问号。

他第一个去的是夏家。魏后对夏家的监管最为松散，毕竟当初夏家未被处斩的只有古稀老人和垂髫小儿，不足为虑。在大门口守卫的人嬴惑看着有点眼熟，似乎是魏后的人。他换了偏门，跟守门奴仆说自己是来打秋风的亲戚，想让他通融通融，又塞给了他一块碎银。这奴役属实是见钱眼开，拿着嬴惑的信物就进屋传话去了。

这种传话其实一般都不靠谱，更别说夏府处处是眼线。但是嬴惑也没办法，他没有学什么纸人传信之类的小把戏，这个时候就很吃亏。

等了半个多时辰，嬴惑终于等来了夏家的主子——夏家公子，十九岁的少年，夏无棣。

夏无棣出门一看，神情是跋扈的，对着嬴惑大声说：“你是来干嘛的？你画的这个，是个什么东西？”

嬴惑的信物是拓印的虎尾长戟的花纹，五大家族的老人一般都能一眼认出来。他努力克制自己嘴角的抽抽，深吸一口气，说：“你爷爷呢？”

夏无棣：“你先跟我讲了这是什么，我再考虑带你去见我爷爷！”

传信的奴役在一旁看热闹，侍女好像看出了什么，有些急切地扯着夏无棣的衣服。

嬴惑和夏无棣对峙片刻，败下阵来，拿出自己今日没佩戴但是随身携带的嬴家家主玉佩，递给夏无棣，说：“把这个给你爷爷。必须你亲自给，必须你爷爷看到，你爷爷自然会让我进去的。”

夏无棣对漂亮的玉器不感兴趣，无聊地哦了一声，飞快地跑进了屋。

这一等又是将近半个时辰，再开门时，来人嬴惑就认得了，是夏家老爷子身边的贴身姑姑。

她在那场浩劫中缺了半只耳朵，脸上也留了疤，但看起来还是深受夏老爷子信任。

姑姑将玉佩还给他，低眉行礼道：“公子，家主有请。”

嬴惑检查玉佩没问题，回了个礼，跟着她进去了。

夏家老爷子今年七十有八，看着身体却还硬朗，穿戴整齐坐得板板正正地等着嬴惑。嬴惑进门，姑姑马上就关了门，他才行了晚辈礼，对夏老爷子说：“晚辈嬴惑，见过夏爷爷。”

夏老爷子似乎也挺感慨，盯着嬴惑看了老一会儿，好险没在小辈面前失态，有些感慨地说：“好小子，过来我看看……我是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嬴家的人。”

嬴惑勉强笑了笑。

“这么多年没见，倒是觉得你一点都没变。”夏老爷子慈祥地笑着，说，“这些年来，你所居何处，可有长辈照应？”

嬴惑心中微动，面上不显，坦诚道：“晚辈与虞兮离开后，拜半指仙为师，受其庇佑，几年来一直潜心修炼。后听闻蛮夷来犯，才与虞兮出世共抗蛮夷。”

夏老爷子很满意，摸了摸胡须，思量半晌，说：“铜雀台的人，是你派来的？”

嬴惑硬着头皮回答：“是。”

夏老爷子又问：“那你进宫是为了什么呢？”

嬴惑避而不答，道：“晚辈此番回京，有复兴五族之愿。”

夏老爷子抚须不语，嬴惑镇定自若地看着他。

半晌，夏老爷子哼笑一声：“怕不是还有别的目的吧。例如......靖武公主？”

嬴惑也并不否认：“如若有机会，晚辈也有意与靖武公主相见。”

夏老爷子：“见到之后，又待如何呢？莫不是带着靖武公主离开？”

夏老爷子淡然道：“你若是想借此机会带公主离开，那也不必来此处寻夏家的帮助，请回吧。”

嬴惑不可否认他确实很想带虞兮离开，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夏老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好像是嗤笑了一声，道：“老夫知道你通天井神出鬼没，不然八年前也不能从皇城的天罗地网中跑喽。只是你带着公主跑了，帮你的人——我夏家，怎么办呢？府中只有妇孺老幼，恐怕也帮不上你这个忙。”

嬴惑上前一步，道：“晚辈既有意与夏家合作，自然不会行背信弃义之事。”

夏老爷子：“那你想做什么事呢？”

嬴惑俯身行礼道：“而今奸臣当道，外敌来袭；饿殍遍地，民不聊生。晚辈有感于责任重大，故而出世入京，欲复兴五族，救国危难。”

夏老爷子微微后仰，将犹豫和惊讶掩藏在眼底。他不是没想过嬴惑回来是为了除奸佞抗鬼蛮，只是京城风云变幻沧海桑田，一切的局势都不明朗，五族亦式微。垂髫小儿夸下海口他怎么能信？但嬴惑张口闭口就是复兴五族、就是合作，那也就是说除了目前的援助外，此后他嬴惑与夏尹商三家也捆绑到了一起。

夏老爷子垂眸思量，半晌，他抬头深深地看了嬴惑一眼，道：“五族式微，这大周怕是要改姓了。”

嬴惑一点都不被夏老爷子的悲观影响，坚定地说：“高位之上仍然姓姬，五族复兴仍有希望。”

夏老爷子惊讶道：“你想联合皇上？八年前四族遭难姬宇缩头不出，这个时候你还指望他能帮五族说话？”

“能不能，总要问过他自己的意思。”嬴惑对于夏老爷子对姬宇的轻蔑有些不满，微微皱眉道，“但是晚辈进不了宫，与皇上见不到面，那就是一点希望也没有。”

说完他站定，静候夏老爷子的答复。

夏老爷子并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虚空，颤颤巍巍地感慨：“想当年我族子弟随先帝征战，五族和睦，其乐融融......”

嬴惑道：“此番盛景，日后亦可有。”

夏老爷子看着嬴惑一怔，想到了什么，表情松动了些许，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叹气道：“也亏得你有此心。好吧，这次入宫，老夫帮你。其他两家也老夫帮你去说，你好生准备妥当即可。”

嬴惑嘴角微微勾起，拱手行礼：“多谢夏老相助。”

夏老爷子摆摆手，姑姑就带着嬴惑离开了。

嬴惑离开后回到铜雀台，回到自己的房间，入定。

一般修行人士的识海里的事物都对应着自己的能力，例如驭火者识海中就是一片火海，火焰就是灵力的化身；驭水者识海中就是河流汪洋，水就是灵力化身，以此类推。但是嬴惑的识海里什么都没有，是一片虚无，你说他灵力无穷无尽也可以，说他毫无灵力也不是不行。嬴家的功法不适合他修炼，加上他本来就身体不好，所以小时候就没有按惯例习武，而是专心学文，后来也被送去做太子侍读，和太子一起学习。

他跟着半指仙之后才开始习武，半指仙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加强了嬴惑的体质，并教会了他运用自己的灵力。

但是此时，他的灵力是紊乱的，而且识海中有一簇冰晶，冰晶之上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狐狸，应该是九尾狐，但是有明显的断尾痕迹，只剩下一条尾巴了。

这是虞兮的灵根，即灵力核心。

一般人被剥离灵根会死亡，但是虞兮没有；而且她的灵根还是一个狐狸的样子，很显然她的身份并不一般。

虞兮是在半指仙那里发现自己的灵根的，修行也是半指仙指导。他们俩两年前在大漠被鬼蛮军队追杀，在白虎刑的帮助下两人逃脱，但是嬴惑伤势过重，虞兮情急之下将自己的灵根剥离给了嬴惑，救回了他的性命；只是还没等二人好好休整，追兵又追上了，嬴惑拼尽全力打开一个通天井逃离。中途嬴惑神思不属，通天井开了岔子，虞兮落入另一个出口，二人这才失散。

当时嬴惑一瞬间想的是什么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没想到虞兮居然落到了皇城脚下。

虞兮的灵根对嬴惑也不是没有影响，除了增进了一部分灵力之外，他的灵力也十分紊乱，一度无法控制冰晶也无法打开通天井。历经两年，他终于能够像以前那样控制自己的灵力了。

为什么自己会在危急时刻的一瞬间想到皇宫呢？

皇宫里还有什么自己可留恋的？

嬴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自己又好像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