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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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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菩因发怒前,吕圆就拉着燕商跑了。

“可以啊,够毒。”吕圆撞了撞燕商的肩膀,先前看燕商灰蒙蒙的眼睛,觉得她挺呆的,没想到嘴巴挺厉害。

“不过你后面小心点。赵菩因这人心狠,多半会找你麻烦。”

“嗯。”燕商不太在意,“她们在做什么?”

“泥菩萨抹金粉呢。”吕圆说,“装相。”

燕商:“嗯?”

“噗嗤。”过了这么一出,吕圆同燕商亲近了许多。

见燕商一脸不解,吕圆笑着和她解释。

“缘安知道吗,二十年前传得神乎其技的神佛,就在普济寺圆寂的。他死后,他的弟子就留在了普济寺,师从静莲住持。”

“据说缘安大师在来普济寺的前一年,在永州东山上为两位怀有身孕的夫人留了一半的佛偈,还有一半说是没到时候,没给,结果来普济寺没多久就死了。前段时间听说永济举办法会,住持很可能会现身,讨要来了。”

“喏,就是刚才那两个,赵菩因和苏思年。”

“你说稀奇不稀奇,不找缘安弟子要,偏偏要找住持。嘿!他还真就知道,说得了缘安真传,把他们高兴惨了。”

“那......”燕商问她,“为什么吴姐姐也在?”

吕圆努嘴:“说什么阳数吉祥,没想到静莲住持也信这个。还要她们留在佛寺为他诵经,感动佛祖,为他增添寿命。他一个差点死过一回的老和尚,怎么突然这么怕死了?”

看见周围没有旁人,吕圆小声和她说:“她俩来普济寺的时候,我偷听过,说是这两人里面有人能麻雀飞金枝呢。”

“嘁,听起来就很假,就是骗人!吴婶也傻,一听那几个和尚说静莲住持出现的话也会为第三位姑娘解签,死活要把吴玉翠塞进去,给赵菩因当婢女。跟个从来没见过静莲住持的人一样。”吕圆满脸不信,“我娘说那老和尚就一弥勒佛一样的老头,神一把鬼一把的。怎么和缘安认识后还慧眼如神了?好嘛,这傻姑娘还说赵菩因对她好,好什么好。”

“燕商,你信吗?”

“什么。”吕圆话说得太快,燕商没跟上。

“偈子。”

“......不信。”

“你看,你才是正常人。不知道他们在起劲什么。”

绕出普济寺,吕圆便毫不在意地坐在地上,敲着发酸的腰跟燕商抱怨:“累,真的累,这活居然还有五天!”

“五天.....可以做很多事情。”

燕商没坐下,侧着脸,看着突然出现在灌木矮林中盯着自己的兔子。一人一兔对视良久,而后兔子认输,窜进山间不见了。

燕商回身。心里却在想,山里,也有纯白的野兔?嘴里还衔着一颗菩提珠?

兔子嘴巴一张,珠子掉下来,滚到燕商脚边。

她弯腰捡起,被吕圆看见:“嗯?这个好像是之前那个半吊子县令断在这儿的菩提珠,我还以为他都捡回去了。”

不过她没什么兴趣,估计县令不要了,喜欢就让她拿着。拍着大腿,继续之前未说完的话:“是呀!做什么不好,非要我到这里来。”

燕商小心放好:“圆圆姐为什要来?”

“我娘非要我来的。我姨母闲不住跑来山上做点小生意,快四十的人了,还纯得很,我娘不放心,让我跟过来。”

她家跟县里那群妇女关系一般,她娘凶,别人不敢说什么,但她姨可不是,就怕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

吕圆耷着脸:“还说什么我顺便也可以收点心性,积点功德,早点嫁人。”

“听着有点像我娘给我的偈语,”吕圆歪头,“你呢,是为什么来的?”

“法会。”燕商站在吕圆身旁,声儿高了些,听上去很想参加。

吕圆:“你不是不信佛偈吗,怎也想参加法会?”

燕商也歪头,眨眼:“不信佛偈和参加法会冲突吗?”

“.....不冲突。”吕圆坐够了,爬起来,两人从小路里走出,那面墙靠近法堂。

“......‘须菩提,于意云何?阿那含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

吕圆一边走,一边辨认声音:“果然不是净明师父,居然是净空师父在讲经。净空师父就是缘安大师的弟子。”

好巧,讲的是同一章。

“他很少讲经的,燕商你要去听吗?”

“下次吧。”燕商笑着摇头,说饿了。

吕圆朝着燕商露出一个“好巧,我也是”的神情:“那我们走吧,去山下。”

“嗯,我没什么钱。”燕商很诚实,她其实想回大寮吃面。

“不用担心,我请客,带你下山吃点有肉的,这么累,第一次来,总要带你吃点好的。”

“快呀,”吕圆向燕商招手,“快点,别被人发现了,不然你我都得挨骂。这群人站着说话不腰疼,骂得可难听了。”

燕商想在屠家,还有来的路上那些闲言碎语,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吕圆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见不得屠家领着这些姑娘一门心思做生意,说什么全县的年轻姑娘都跟着屠秀不学女红,只知道算账交际,都没有人去嫁人了。”

吕圆越说越来气:“自己儿子讨不到媳妇怪谁?这群中年长舌妇就是见不得人过得比她们号,嘴巴嚼个不停!”

“为什么,不反驳呢?”

“因为啊,屠娘子太在意屠家百年沉淀的善名了,她害怕屠家的百年基业会毁在她的手里。咱们屠秀姐姐,真是来世上受苦了......”

吕圆话停了,情绪散在山中。山路遥遥,燕商听不见香客的疑惑,只听见净空缥缈的声音。

“......‘阿那含名为不来,而实无不来。是故名阿那含......’”

因为法会,自然也来了些外地人,商户们正扯着嗓子想方设法招揽生意。

“别看那些人叫的好听,说什么永济老字号,都是用来宰外地人的,你可别去。”吕圆没去人多的地方,而是左拐右拐把燕商往小巷子里带。

燕商不置可否,她也没钱。

窄巷子里人不多,吕圆在一家开了一半的木门的铺子前停下,朝着在木桌上打瞌睡的人喊道:“棠姐,别睡啦,上盆酱肉,再来两碗米饭!”

听见吕圆的大嗓门,女人掀起眼皮,白了吕圆一眼,慢吞吞地朝里屋走去。

吕圆从角落里翻出板凳,拿桌上的布一擦,让燕商坐下。

豪气地从腰带里掏出铜板拍在桌上:“别客气,我请客。”

“啪”,两碗米饭放在面前,吕圆被人戳着发髻:“你这几个铜板吃得起什么。”

“啊!”这会儿瞧见乖巧坐着的燕商,立马笑脸相迎:“这位妹妹是?”

吕圆一把拍开她的手:“我朋友,燕商。”指了指女人,向燕商介绍:“周棠,你叫她棠姐就行。”

“棠姐。”燕商双手放在腿上,有些拘谨。

她年纪小,长得乖,笑起来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因为走动而浮现的血色遮掩了脸上的苍白。

周棠看着喜欢极了:“在山上累着了吧,姐姐请客,你好好吃饭。”

片刻后,酱肉被端了上来,还有几碗小菜。

香气扑鼻,燕商这会儿真饿了。

周棠坐在搬来板凳,坐在两人中间:“别客气,吃完了还有。”

燕商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只是很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食物。吕圆话也不多,但周棠话很多。

“小燕姑娘,唉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嗯,怎么叫都行。”燕商答的有点慢,等着饭菜咽下去才说话。

“你以前住哪儿啊?”

“萍川。”

“你爹娘呢?也一起来了?”

“没......我算是孤儿。”

“这样啊......那你怎么到永济来的?”周棠对小姑娘又多了几分怜爱。

“找人问路,这边热闹,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对,永济可热闹了,那你怎么也去普济寺帮忙了?”

“小孙哥哥看我可怜,带我去见了屠娘子。”

“小孙?”周棠点点头,“小孙我知道,人还挺好。”

吕圆额头紧皱,在周棠即将整个人贴上燕商的时候,终于伸手把她拽了回来。她一直问东问西,人燕商都没吃几口。

“棠姐说了这么多,也饿了吧,来——”吕圆夹起一大块酱肉,直接塞进了周棠嘴里,“你也吃点。”

燕商没转头,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吃得很细,很慢。这三年来吃的都不多,她的身体并不能承受太多的食物。

吃饱了,有点咸。

燕商:“棠姐,这儿有水吗?”

“后院有,我给你去拿。”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那行,就在里面的石桌上。”

燕商身影进了幕帘之后,周棠单手撑着下巴,越看越合她心意。容貌出众,就是瘦了点,没事,可以养。父母双亡,那就可以住在男方家里,不用回娘家......

吕圆狠狠拧了她一把:“口水收一收,你弟配不上人家。”

“胡说,小晋仪表堂堂,怎么配不上。”周棠一把拍开她的手,为周晋鸣不平。

“呵呵。”吕圆面无表情地耸了耸嘴角,她说配不上就是配不上。再说,哪有人见一面,觉得人家好看,就心里把人家当做弟媳的。

周棠这人有病,一见漂亮妹妹就犯病。

“你这是第一次见她。”

“合眼缘,懂不懂,眼缘!”

吕圆扁着嘴,无语。不过转念一心,燕商这脸这有迷惑性,最开始她也觉得就是个乖巧听话的漂亮妹妹,嘴巴倒是厉害得很。

“周晋现在人都没回来,你就给他想好了?他现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怎么确定配得上燕商?”吕圆丝毫不觉得自己胳膊也往外人身上拐。

“你看她不如看我,毕竟我跟周晋青梅竹马,说不定是我呢?”

“呵呵。”周棠也面无表情回她:“乌鸦嘴,给老娘闭嘴!”

等她们吃完,周棠还想要留人,被吕圆赶紧拒绝:“棠姐,我们留久了要是被隔壁姑姐看见,又要开始说了。”

“对哦。”她是不怕,但屠秀怕啊,周棠很是可惜,“下次再来啊,姐姐给你做其他的。”

燕商笑着说好。

两人走出巷子,吕圆拿胳膊杵燕商:“原来你是孤儿,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之后要离开永济吗?”

“呃......”燕商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眼睛发亮,别开眼看着逐渐暗下的天色,“或许吧,不过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说的也是。”

吕圆掩饰了一下淡淡的失望,将燕商送到屠家宅子前:“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明天见。”

燕商朝她招手:“嗯,明天见。”

大门正对着普济山,但她不能从这儿进,略去身后鬼祟的人影,燕商走进巷子的侧门。屠家旁的巷子偏宽,连日的歇业没什么人。几里的距离外的房屋又紧紧挨着,亲密无间,显得屠家像是被刻意疏远。

黄昏的松散夕阳揉碎了天际,普济寺的和尚敲响了静钟。古老清幽的钟声被山风从山间送到燕商耳畔。

燕商在墙角的阴影里停下,抬头。

普济寺隐在松林间,佛塔高耸,表层朴素,内里金裹。信众不绝,香火袅袅,供奉着这世间之佛。而这世间之佛,燕商抿起唇角。

净空又出现在她身前,她听见他故作高深的学舌:“......施主,‘何以故?’”

来不及细究,一瞬间,利刃剖皮剔骨,燕商只能吃力地靠在墙角,捂住胸口。心口血浪交缠翻涌,协同晦涩苦闷遍布。

彼时与此时,糅杂在十几年光阴的寂静里,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如今她神情肃然,极淡的慈悲须臾消散,她无声开口:

不,世尊,你看众生多敬您。

怎能只作揖,不到人间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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