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济山在永济的西边，屠家过去还有些脚程。
吴婶虽然体胖，脚速一点也不虚。领着她走得急，一路上遇到不少对着她打量的人，窸窸窣窣说着不清不楚的话，吴婶让她不要看，也不要听。
“随他们看去，要是他们对你说什么，想办法跑了，可别跟人吵起来，不然又得找咱们娘子麻烦了。”
半炷香的时间，两人已经抵达普济寺。
吴婶擦去赶路热出的汗，看着停下轻微喘气的燕商，满意地点点头。看着瘦，体力还不错。
燕商站定，仰视佛寺。
普济寺曾经也算是永州信众较多的佛寺了，坐落山林之间，寺中和尚极少，向来深居简出。
木制的大门看起来新修不久，许是为了迎接法会，漆料红得发亮，与门后略显老旧的殿阁相比，显得突兀又怪异。
燕商望着山门发愣，吴婶吸着气，无奈道：“我们也觉得这颜色的确太张扬了些，先前净明觉得不好，还和净空吵了几回。之前的门虽然旧了些，但也是住持年轻时候亲自修的，但是净空师父执意要换新山门，说是换换新气象。”
“那些上了年岁的，能换的几乎都被换新了，”吴婶叹惜，“不过净空师父说得也对，估计再过几年，颜色淡一些就会好一点。”
燕商似懂非懂地点头。
吴婶避开了主路上的人，带着燕商穿过小路，走到普济寺的侧门。看清正在扫地的和尚，些许惊讶，退后一步：“今日怎么是净明师父在这儿啊。”
“阿弥陀佛。”净明单手行礼，“大殿有师兄，贫僧无需在。”
“唉，净明你别怪婶子多话，你才回来不久，这些年都是净空在掌管佛寺，虽说接任的事情现在还说不准，但你也不要老是跟他作对。”
吴婶活了大半辈子，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完，想起身后还有人，知道自己说多了，“瞧我这嘴，真是管不住，莫见怪，莫见怪。我等会儿和他们说说，不用特意来找你了，别坏了你们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劳烦吴施主。”净明温和笑笑，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气，瞧见躲在吴婶身后的燕商，含笑的眼中宠辱不惊，对她道，“也辛苦这位小施主。”
至此便不再言语，给她们让了路。
侧门向右转，是大寮，也是屠家在佛寺休息的地方。
“会做什么？”吴婶问她。
燕商看了一圈，这里人好像不多，一时有些犹豫。
“有些姑娘已经去前门那边引路和送香了，还有些在外面除草，外面人太多，这段时间乡里乡亲虽然嘴上不怎么说了，但是盯得紧，你刚来的话......”
虽说相处时间不长，吴婶也察觉她的性子偏向内敛，拍着她的肩：“你跟我来。”
吴婶将她带到藏在树荫下临时搭起的木桌上，和她说：“你要是觉得饿了，就找人去里屋给你下面条，累了也在里面休息。”
然后对着桌前的姑娘：“小圆，这是燕商，比你小几岁，你带着她。”
叫做小圆的姑娘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燕商，问得却是吴婶：“婶儿今天记着我了？”
“你这丫头，婶儿那次忘记过你？”吴婶被她说笑了，“好了好了，这是娘子那儿新来的姑娘，不太懂这些，你带着点她。”
“行——婶儿和屠娘子说说，别老是逮着我骂，我娘都没这么凶。”
“小圆，娘子那是为你好......”
“行了行了，我不和你说了。”
吕圆将吴婶赶走，她手里都是面粉，就朝着燕商点点下巴：“我叫吕圆，你叫我圆圆姐就行。会揉面吗？”
“会。”
“先去那边洗手。”
燕商洗完手，吕圆已经给她让出一个位置。燕商站过去，绑起垂落在肩膀的头发，卷起袖口扎紧，跟着吕圆一边揉面团。揉好面团，放在一旁等着前面的姨婶过来那去做成面条。整齐的面条摆在案板上，却不下锅，而是被人拿了出去，想来应该这些素面应该不是为了这里的人。
日头正晒，虽然山中清凉，还有树木荫蔽，燕商白皙的脸上还是被晒出了血色。
吕圆干了多日，习惯了。她瞄了一眼安静揉面的燕商，纤细的胳臂，力气倒是挺大。再看向快堆起来的面团，朝着前面大喊，“姐，差不多了没啊，手都快揉断了。”
过了好久，那边才传来声音。
“可以了，小圆，你们可以不用揉了。”
“啪——”吕圆摔好了最后一个面团：“那不然呢！面粉都没了。”
因为多了一个人，吕圆今天活结束得早，两个人又被叫着去送素面。
“好了好了，你们再去给那三位姑娘送碗面，今天就到这里了。”
吕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好了，送完我俩今天就没事了。”
“嗯嗯，下山的时候注意点，别又被人挑到了错处。”
燕商端着面跟着吕圆走。不知哪位姐姐看着人走远，大喊：“小圆，走之前记得洗脸——”
吕圆摆摆手，走出大寮。
“为什么不走那边？”燕商指着被锁着的木门。
“那边过去，到最里面是禅房，不让外人进的。”
吕圆带着她七拐八拐，又要避开佛寺的香客，又要小心脚下。
她看见了远处在忙碌的姐姐。烈日当头，站得笔直。
恰好眼前一个壮硕的和尚与几位香客相谈甚欢，吕圆努努嘴，下意识回头和燕商道：“你要是去大殿拜佛，别去找那个和尚，去找净明师父，我们都是......害，我和你说这个干嘛，走了。”
没注意到后面的燕商多看了那个和尚一眼。
走了许久，两人终于绕到了大殿后面，穿过虚掩的未上锁的小门，在几间瓦房前停下。
“‘须菩提！于意云何？须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须陀洹果不？......’”
燕商听着佛经，轻柔的女声诵不出古意，软绵无力有些不伦不类。
“念得难听吧，这都换了一本佛经，还是念不出来。”
吕圆说完，走上前敲了一声门，诵经声断。
房门打开，是一个圆脸的姑娘。她看见吕圆，很是高兴，“圆圆姐，怎么是你来送呀？”
“行了，多诵经，少挨骂。”吕圆将手里的两碗面放在燕商端着的木板上，三碗面一起递过去，“吴玉翠，吃完记得自己拿出去。”
吴玉翠没动，眼睛越过吕圆，朝着燕商笑：“这是哪位妹妹，我还没见过。”
“唔，还有这身衣裳，有点眼熟。”
燕商看着与吴婶有七分相似的容貌，知道了她是谁。
“吴婶借给我穿的，我等会——”
“没事！你穿着吧。”吴玉翠突然有点脸红，很认真地对燕商说，“比我穿起来好看多了。”
燕商：“谢谢。”
“吴玉翠，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你不吃面我们还要吃呢。”
略带不满的声音从吴玉翠身后传来，似乎吴玉翠再不过去，就要骂人了。
吴玉翠立马收起笑容，小声道歉，像是被使唤的丫头一样，端起素面，小心翼翼地送了过去：“马、马上来了。”
吴玉翠侧身，燕商看见房里还坐着两位姑娘。远远地，燕商能感觉到他们眼神里看不起人的轻蔑。
“呵，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吕圆站在门外，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喂，你什么意思？”黛色长裙的姑娘站起来，见吕圆不动，朝着她喊，“吕圆，说你呢！”
“字面意思呗。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要被人伺候你。”
“呵，一副臭脾气，出来做了几天活儿，还没被那些姑婶教训够？你还真和她们说的一样，烂泥扶不上墙。”
“你——”吕圆撩起了袖子。
吴玉翠赶紧放下素面，拉着劝架。
“赵姐姐，圆圆姐不是这个意思。是吧，苏姐姐。”脸因为着急又红起来，朝着没动的另一个姑娘眨眨眼，央求她帮忙。
被点到名字，苏思年站起来，扶住赵菩因，温柔劝道，“算了，菩因。”
她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吕圆，睁着眼睛小声笑道：“小圆，你这是去哪个粉摊上转了一圈呀？”
赵菩因憋着火气，被苏思年这么一说，看过来，视线在吕圆身后的燕商身上一点，又落在吕圆身上，嘲笑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吕圆，普济寺呆久了终于看清自己了。不过知道自己丑，就少擦些胭脂水粉，只会更丑，小心以后落得很你娘一个下场，不受人待见。”
先前吕圆照顾燕商，倒面粉掺水都是她做，这会儿身上都是沾着的白印子。走到半路燕商给她擦了脸，好了许多。
不过吕圆不在乎这个，说她就算了，还要扯上她娘。怒气上头，吕圆握紧拳头，连骨头都在咔咔作响：“你再说一遍？”
眼看情势不对，吴玉翠急得团团转。
燕商看了这群人一眼，抢先道：“赵姑娘懂佛法？”
吕圆这才发现燕商的音色其实有些冷。
“那是自然。”赵菩因根本就没把那小丫头看在眼里，随意地接上话茬。
苏思年没见过她，却敏锐地听出了她的不善，但来不及阻拦。只看见吕圆身后的姑娘眉眼弯弯，噙着笑，说出的话却带着不谙世事的恶意。
“嗯——在佛言佛，那赵姑娘诳语说多了，小心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