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咱们开头讲得详尽，二人与天神扶笙一场大战，这一页就此揭过不表。

且说这场打斗告一段落，墨即带着扶笙留下的神剑与凌度一同回了山中，两人各服解药、疗新伤，修整一番，自是不提。

夜幕降临，墨即独自躺在房中，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那懒散惯了的脑子，可算是想了一回正经的。

他心中暗忖，这一场人神大战直使得天生异象，没有不引人注意的道理。虽说旷世之外的人或许瞧不出个所以然，旷世中门派林立、能人济济，总归是有明白的。

他们此时唯一的优势之处，就是世间除了他和凌度，无人知道烬长天的镇教秘宝究竟是什么。

想到此处他乐了。

其实哪怕说出去，恐怕也少有人能相信。

烬长天的秘宝，正是烬长天的创始者——上古魔尊的一缕残魂。

数百年前的事，无人说得清楚。其实就连教派的秘传典籍之中，也不曾记载烬长天的创始者究竟是何等人物，只草草写了“上古魔尊”四个字，谁也不知道这位魔尊姓甚名谁，在人间创立教派又究竟是有何意图。

何况这些年来人间安宁，哪怕世间真的曾有过魔，如今的人也鲜有能信服的，只想着是烬长天的噱头罢了。

若非今日天神现世，就连墨即也不相信，所谓镇教秘宝竟真的是魔的残魂。

如今那残魂寄身凌度，只要见不到凌度，那么谁也不能对秘宝下定论。

春天夜晚尚且有些寒凉，墨即却是心燥。翻来覆去的时间一长，他也就彻底没了睡意，起身披了一件衣服，抓起剑就离开了房间。

心神山的格局自上而下十分清楚。主峰的峰顶是一片桃林，林中矗立着烬长天的祠堂。自山顶向下又依次是教主、左右护法、各个门人的住所。打从半山腰的练武场往下，除了存放兵器的青焰斋，也就没有其他屋舍。

至于侧峰，自古至今都没有什么成形的建筑。倒是有不少教中人百年之后，亲族寥落，尸骨回不到家人身边的，也就葬在此处，好歹算个归宿，不至于流落江湖。

墨即此时漫无目的地在山上晃悠，也不想往他最爱的那棵桃树上躺了，反倒往下逛去。没走几步，就远远看见竹林深处灯光如豆。

他走过去，扣响凌度的屋门，静静听着里面那人脚步沉稳，不疾不徐地走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墨即在心中默数三下之后，凌度端着烛台开了门。

“这么晚有什么事？”凌度问道。

“没事儿不能来找你？”墨即撇撇嘴，“睡不着。”

“睡不着来找我也没用。”

凌度说话总是那么让人不爱听，好像他就生怕有谁觉得他好说话。

好在墨即早就习惯了，丝毫没受影响，不得寸也能进尺。他有些好奇地探头往凌度屋里看，一边还问：“你怎么也这么晚还不睡？”

凌度屋里没点灯，唯一的光源正是他手中这根残烛。火焰明灭之间，墨即看向凌猩红的双眼。

这双眼此时仿佛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凡人望进其中，必被吸引、必受震慑。

墨即不经意间打了个寒战。他一恍神，就看凌度垂眸移开视线。

“魔的残魂毕竟不是凡物。”凌度长叹一声，“我若不能驯服它，它便定要让我不好过。”

“你准备怎么驯服它？”

“我且先试着调息定神。方才你敲门时，我正好起身。”凌度说着摇头，“没用。”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墨即不问，凌度还没感觉到。此刻被他一问，忽然闭上了双眼，神色一凛。墨即被他这变化惊了一下，急忙问道：“怎么了？”

“焦躁不安，难以排遣。”凌度紧皱着眉头，“它想找人打一架。”

两人有片刻相对无言。

“依照前辈历任教主的教诲，这一缕魔魂，主杀伐。”墨即蹙眉，“它赐予凡人力量，所求唯有饮血。”

凌度神情之中似有痛苦，墨即沉默片刻，最后向他说道：“过来。”

凌度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去，却见墨即已经转身走出几步。

“过来，咱俩练练。”墨即在远处高声道，“它爱打架，那我就跟它打。”

“墨即。”凌度一副并不赞同的表情，“它寄于我身，尚不稳定。你不该冒这个险。”

“十年前本座怎么驯服你，今天就怎么驯服它！”

墨即说着，自顾自走远了。

凌度看着他的背影一怔，片刻后才回过神，苦笑着摇摇头，吹灭手中的蜡烛，带上自己的剑跟着墨即往练武场去。

月光明亮，朗朗清辉泼洒一地。凌度走进练武场，就见墨即的衣摆在眼前一闪。

凌度如今在夜里视物正如白日一般清楚。他挥剑轻轻一挡，直追向墨即手腕。

两人的剑都并未出鞘。墨即顺势反手一抓，凌度的剑便被他稳稳拿住。

凌度也没有抽剑出鞘的意思，剑身一挑，别开墨即的手。墨即这才挥剑，一矮身刺向凌度的腰间。

凌度闪身一避，借势重心下放，蓄力一跃从墨即的正面攻上去。

墨即只看到月轮被人影遮挡。那人飞身执剑，飒爽至极。

墨即将剑在眼前一横，两把长剑便呈十字形对抗。墨即忽然收剑抽身，一个步法绕到凌度身侧，长剑带着寸劲敲在他膝头。

凌度吃痛，却没有向前，而是向旁边错了一步。他感觉到身后响动，向后挥剑，正好挡住墨即一招。

剑鞘短暂相碰，凌度转身面对墨即，几下急攻让对方节节后退。

墨即也并不着急，随着凌度的前进而后退，直退到练武场正中心，骤然闪身，作势要自凌度身侧进攻，却是虚晃一招。

下一刻，墨即的剑鞘轻轻戳到了凌度的脊骨。

凌度直起身，冷静地说道：“领教了。”

“你是不是也瞧不起人呢？用全力了吗？”墨即这么说着，话音里却并没有丝毫不高兴的意思，“这一招也难怪你防不住。我可是今天白天刚跟肖掷海学的。”

凌度转过身面向墨即，背对着月光。

那双猩红的眼睛和他额头血红的纹印一样，在冰凉的夜色里如火燃烧。

“它醒了。”

墨即闻言收敛笑意，收回自己的剑，右手稳稳扶住剑柄，预备随时挥剑出鞘。

凌度只是闭上眼，在原地站得笔直。

刹那狂风大作，明月被乌云遮挡。一片漆黑之中，凌度额头上的纹样骤然变得鲜亮。

下一刻，他睁开双眼，猩红的双眼噙着死寂的冷光。

吸引凡人，又震慑凡人。

墨即摆出战备的姿态，冷声问道：“你是谁？”

那双眼的主人并不答话。

凌度手上忽然凝聚起一团火焰，正如白天扶笙手里那团凭空出现的法球。

墨即死死盯着凌度，好像要看穿他下一步的动势。对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如同呆滞一般站在原地。

凌度咬紧牙关。他紧紧握住手中火焰，克制着自己不要再有动作，可是非常艰难。

他的身体此刻不听他自己使唤。

这感觉和白天他与扶笙对战时如出一辙。他此时用尽全力对抗自己，却还是在狂风呼号中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杀！”

那是魔的声音，呐喊着这一缕残魂在人世间唯一的、最后的愿望。

“墨即！”凌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快走，我来驯服它！”

“你这个人就死犟！”

墨即气愤地喊了一声，也不戒备了，大步流星就向凌度走去。

凌度尚且呆滞在原地，就看墨即三两步走到自己身前。

墨即从凌度腰间抽出了他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架在他颈间，甚至还耀武扬威似的，在他眼前比划了两下。凌度越过剑光去看墨即，只见他眼神冰冷，似乎要直直将他看穿。

“本座乃是烬长天教主墨即。是魔魂也好，是天神也罢，此乃旷世心神山，本座山中，唯我独尊，除我无神。”墨即冷声道，“若不愿归服，便现身与我一战。”

凌度手上的火焰忽然猛烈燃烧起来，额头上的纹样与双眼同时红似鲜血，嘶哑的声音吐出一句含混的话语：“烬长天……”

墨即双眼微眯，似乎意图看出此刻借凌度之身还魂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燃长天为烬……至死方休……！”

火焰忽然直冲天际，如同一支巨大的火把，照亮了整片心神山。

墨即一惊，急忙用剑柄去挡凌度的手肘，却见他分毫未动。剑锋几乎挑到眉睫，那人的双眼也是一眨不眨。

此后，无论墨即如何试图扰动凌度，对方皆是纹丝不动。

墨即咬了咬牙，想出了最后一个办法。

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墨即收了剑，猛然一跃扑到凌度身上，奋力将他压倒在地。

他忍耐着火焰的灼热，一手直接攥住凌度的手腕将其按在地上，另一只手猛地盖住他的手掌，像是扣灭烛焰一般扣灭了凌度手中的火。

炽热的手掌紧紧交握，墨即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放开。强光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墨即视物不清，于是低下头去想看看凌度的状态。

在看清那双平静无波的猩红双眼的同时，墨即也感觉到了扑到自己唇边的呼吸。

凌度向旁边一偏头，轻声说道：“没事了。我压制住它了。”

墨即一瞬勃然大怒，一拳砸在凌度眼前。

出拳带风，扰得凌度下意识地一闭眼。再睁眼时，就见那只手的骨节上处处殷红。

“到了今时今日，你还要跟我说，你一个人扛？除了逞强，你还会不会点儿别的？”墨即的语气发狠，“凌度，本座警告你。你以后再敢说出这种话，莫怪本座教规处置。”

凌度只是看着那只手，片刻后轻叹一声。

他安抚似的轻轻握住墨即的手腕，转过头直视墨即。

两人的鼻尖几乎撞到一起。平静的红色眼眸对上漆黑的怒火，对视片刻之后，还是凌度率先移开了视线。

“知道了。往后全凭教主定夺。”凌度垂下眼，“天晚了，回去吧。我去给你拿药。”

二人自此初见魔魂，权且将其压制。毕竟不知往后有何机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