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芷衡一怔:“什么?”
“渡口船工挣的都是人头钱和力气钱,我们只有两个人,照理说他该多等一些人凑够人头才开船,可是他不但不等人,还抹去零头,更加亏本了。”
姚芷衡脸色骤变,靠近河边仔细打量那三人的身型。
若是有变,恐怕自己和春芙两个人都不能保全。
姚芷衡眉毛压下来,喃喃道:“糟糕,这下子骑虎难下了。”
她们靠船不过三十步的距离,想跑是跑不成了,还怕激怒这伙人。
“春芙,待会上船你靠着我。别害怕,万事有我呢。”
春芙乖巧点头。
船桨排开碧绿的江水,“泼剌——”的声响推着船只摇摇晃晃行至江中心。
船头摇桨的汉子说起话来:“二位不是安州本地的吧?”
姚芷衡答到:“不是,过来探亲。”
那汉子嘿嘿笑两声:“咱们这穷乡僻壤的还有人惦记着亲戚,真是福气啊。”
姚芷衡不搭他的话,春芙挽在她胳膊上的手越收越紧。
她悄悄侧过头,余光看到后方船尾两个汉子正暗暗移向船舱里。
背后冷汗直冒,她握住春芙发抖的手,沉声问:“大哥撑船辛苦,一年下来怕是收入不高吧?”
那摇桨的回答:“诶,你们可别小瞧了我们船家!这一年下来,我们得有好几百两呢!”
话音刚落,船上三人顿时目露凶光,压低肩膀,沉着步子将姚芷衡和春芙围起来。
姚芷衡“蹭”的一下站起来,将春芙牢牢护在身后。
“你们要干什么!”
“小子,你们小夫妻俩遇见我们兄弟三个算是撞上了!”船尾一个汉子狰笑起来。
船首那位右手一摊伸向姚芷衡:“身上值钱的都交出来!”
“交出来!快点!”船尾两个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把弯刀,寒光闪闪。
“等等!”姚芷衡大喊:“我把钱财都给你们,你们得答应不伤害我们俩。”
她双臂圈住背后的春芙。
春芙抓着姚芷衡的腰带,吓得一动不动。
“那当然!我们只谋财,不害命!”
姚芷衡得了他们的话,从背上包袱里掏出不多的银钱。
春芙拉住她的手,微微摇头。
一个汉子见状,恶声恐吓春芙,吓得春芙起了呜咽哭腔。
“不要吓她!”姚芷衡壮着胆子朝那汉子吼回去。
银钱被她砸向船首的人,“就这些了。”
三人低头一看,骂道:“就这些?不够不够!”
“我们只有这些,又不是做生意的,哪来那么多钱?”姚芷衡争辩道。
那船首的汉子指指春芙,“她呢?她那肯定还有!”
“对!”船尾的贼人附和道:“成了亲的人,钱财都在婆娘那!”
一柄寒光亮白的刀指到春芙脸孔面前,“老子说交出来!”
春芙被彻底吓哭,脸全埋在姚芷衡背后,瑟瑟发抖。
姚芷衡掷地有声地说:“把你的刀放下!我说了,我们没钱。”
“不信!这小子肯定扯谎!”
“老大,搜一下就知道。”
船头的那个点一下头,船尾那两个便伸手要掐春芙。
姚芷衡猛地从包袱里抽出一把锋利匕首,毫不犹豫地将抓过来的一只手掌插了个穿通。没等那汉子喊痛,姚芷衡立刻抽出匕首又划向另一个人的手,足足划出三寸长的口子,鲜血瞬时便流出来,成线的滴淌在船板上。
船内顿时哀嚎连天,春芙悄悄漏出一只眼睛来看,那两个汉子扼手扭曲,身上染血,将春芙吓得大叫。
船首那汉子见姚芷衡随声带着武器,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小子!向来都是老子弄人,没有人敢弄老子的!”
他怒骂着,朝姚芷衡扑来。
姚芷衡力气抵不过他,叫他擒住了拿匕首的那只手。他力气大的几乎要捏碎姚芷衡腕骨。
春芙又怕又慌,哭喊道:“芷衡!”
压抑的痛声从姚芷衡喉咙里钻出来,她咬牙道:“春芙,快逃!”
“我不会水!”
春芙腰靠栏杆,船外涛涛江水奔流不息。
那两个伤了手的怕春芙跑了,忍住疼痛抓向春芙。
春芙见两只血手伸向自己,吓得惊叫一声,不料后仰翻下船去。
姚芷衡听见她厉声尖叫而后扑通落水再无声响。
“春芙!”
姚芷衡一下子红了眼,泪水这才涌出来。她一口咬上扣住自己的手,那汉子吃痛,霎时间松了手。
姚芷衡一个跃身,跟随春芙跳入容江。
船上三个汉子瞠目结舌。
“老大,这这这,这该不会摊上人命官司吧?哎哟……”
船首老大眼珠子左右乱晃:“不会,这容江这样急,这两个又这样年轻,估计活不了。现在又无人,谁知道与我们有关。”
他看向两个兄弟的伤,呸了一声,“晦气!走,先回去。”
河岸边长着茂盛的芦苇,有白鹭停于此间。
然而有人打扰,芦苇摇动,三两只白鹭飞向天边。
“春芙!春芙!你醒醒!”姚芷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春芙从水中拖到岸上。
春芙杏眼紧闭,长睫打湿,身体被江水泡得冰冷。
姚芷衡赶紧俯身去听春芙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砰……
姚芷衡这才觉得自己的心跳还在,一缕魂回来了。
她将春芙枕在自己腿上,轻轻拍她的脸:“春芙……”
那张脸光滑柔软,但是冰凉,毫无颜色,像个白瓷娃娃。
姚芷衡没办法,只能捏住她的下巴,向她渡气。
她的气息平稳有力,春芙的气息微弱难寻。
忽然春芙呛了一口,一下子将姚芷衡推开,呕出来一大口江水。
“咳咳咳……”
姚芷衡忙跪在春芙身边,给她拍背。
一边拍,一边哭。
春芙咳完之后拿袖子捂着嘴,没想到袖子是湿的,反倒又捂自己一口水。
“呸呸呸!”
再吐过这次,她才清醒过来。
背上“咚咚咚”的震感,拍得她肺都要抖出来了;耳边有人在哭,慢慢转眼过去——姚芷衡哭得嘴张眉皱鼻子红。
春芙被她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别别,别拍了……”
“春芙——”姚芷衡很多年都没有哭得这样狼狈过了,太阳穴疼得她想呕吐。
春芙刚才在船上害怕得发抖,现在却觉得很安心踏实。
她张开手臂,抱住姚芷衡,哄小孩子一样哄她:“好了好了,我没事了。明明是我昏过去了,可我怎么觉得是你受伤了啊……”春芙尾音带笑。
姚芷衡抱住春芙,两个湿淋淋的女孩子浑身发冷。
她下巴搁在春芙颈侧,把春芙抱得死死的,哭得停不下来:“春芙……我……害怕……”
春芙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温柔哄劝:“我知道的,我在。”
夕阳斜照,一轮红日落在江滨,半江红水,半江琉璃。
春芙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拍拍姚芷衡的背,把两人拉开距离。
“你看!”
春芙从怀里掏出两颗红宝石。
光华灿烂,夕阳下流光溢彩。
姚芷衡一抽一噎地念出两个字:“这是……”
春芙冷得抖了抖,把宝石递到姚芷衡面前:“你送我的!”
她声音相当高兴:“我们还有它!开不开心!”
“你怎么……把它带过来了啊……”
“大哥二哥把它带给我的时候,我就没有离身过。”
春芙盈盈含笑,轻捧着姚芷衡的脸,拇指摩挲,将她脸上的泪珠抹去。
她温柔的不能再温柔地说:“不要哭啦,再哭眼睛会痛的。”
姚芷衡看着春芙的笑颜,再次抱住春芙,珍惜得像抱住一个转瞬即逝的梦幻泡影。
找到朝廷安排的住处时,已经满地清光。
那院子破瓦破砖,墙边全是荒草。
两人实在太累太困,仅仅把床收拾出来,春芙便倒下睡过去。
姚芷衡生了堆火,噼里啪啦的声响和明亮温暖的火光暂时让这间破屋有了人气。
火光映照着春芙的恬静睡颜,明明灭灭。
她听见绵长的呼吸声。
日子像轮回了一样,她分不清此刻是六年前还是现在。
草木燃起有种特殊的香味,像是干燥的灰蒙深秋,一切雾迷迷的,又像一只轻柔的手,拂去疲惫和忐忑。
姚芷衡守在这香气里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一阵痛苦的呓语。
“阿娘……阿娘……”
她迷糊间心惊:莫不是听到六年前自己的梦呓?
睁眼一看,春芙脸颊通红,眉头紧皱,似乎呼吸不畅,一味地张着嘴,喃喃道:“阿娘……”
姚芷衡伸手过去一探,春芙烫得满头是汗。
姚芷衡赶紧摇晃呼唤春芙,可就像被锁走魂魄一般,春芙除了难受的哼叫,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摸黑出去打水,地面坑坑洼洼看不清,一脚没踩稳,结实摔了一跤,顿时手掌开疼。
姚芷衡疼得倒抽一口气,但立刻爬起来,冲向水井边。
木桶一放下去,却是口枯井。
姚芷衡心凉一大半,接着想也没多想便夺门而出。
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野树荒草丛生,山坡上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黑影,张牙舞爪,似鬼魅幽魂。黑暗是恐惧的温床。
跑在小路上,姚芷衡只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春芙不能有事。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只要能找着户人家帮忙,撞鬼她也认了。
沿路跑了不知道多远,姚芷衡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呼唤:“梅娘……梅娘……”
苍凉的月夜下,仿佛隔世阴魂在坟地中徘徊。
姚芷衡既心急如焚又隐隐恐怕。
一咬牙,朝着那声音奔去。
荒凉的乡间小路上,一个妇人佝偻蹒跚,嗓音如同破镲,嘶哑嘲哳,凄怆悲惨。她不断地唤着:“梅娘,我的梅娘……”
姚芷衡朝她大喊:“老人家!您知道哪里有大夫和水吗?”
而那老人充耳不闻,只是仍然喊着“梅娘”。
姚芷衡慌急着站在老人面前挡住她的路:“我求求您!有个姑娘发了高热,需要大夫!”
老妇枯树般的手顿时抓住姚芷衡的胳膊,力气极大,铁一样烙在姚芷衡胳膊上:“梅娘!你看见我家梅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冒牌”小情侣总有一天会变成“正牌”小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