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芷衡回头,依然不见什么可疑人影。
回望硕高的祁梁城门,像一只巨兽的口,吞吐四海行人。
若真有冤家缠身,姚芷衡定心一想,豁出去也可与他搏一搏。
隔着包袱,她捏了捏膈手的匕首把。那是张棋音放进来的。
日头偏时,阳光最盛。一路行来正好遇见一茶水铺。
姚芷衡见这招摇的茶幡,忽生一计。
“老伯,一碗白水。”
“好嘞!就来!”
土陶碗中清水甘甜,姚芷衡一饮而尽。
“老伯,您在这里摆摊多久了?”
“少说有二十年!”卖水老伯相当得意,伸出两支手指晃晃。
“那您肯定知晓这往来路径了?”
“好说,南来北往的人都来我这里喝过茶水。”
姚芷衡朗然一笑,拍着大腿道:“正好!那老伯知道从这里去安州有什么近道吗?”
“安州?那可不近啊。”
“就是,走官道足足要三天呢。我正要赶表叔的亲,就怕去迟了。”
那老伯手中水壶搁在桌子上,目望远方。
“近路……有了!我知道一条,你从我这个铺子往西走,朝南穿过一个村子,再一直往西走能直达安州。虽然是小路,总比你走官道又翻山又渡河的来得强。”
姚芷衡喜笑颜开:“多谢多谢!”付了钱就径直往西走。
这条路上野林众多,姚芷衡悄悄地躲进一棵大树后,观察是否有人跟来。
果然后面出来个人,是位女子,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问了卖水老伯什么话便往姚芷衡这边来。
“不是徐家的打手,那是谁?”姚芷衡仔细琢磨,自己并没有惹到哪家姑娘。难道是琼华楼里的,和铃铛一样跑出来?
没想明白,她索性不躲,想当面弄清楚那女子为何要跟着自己。
待那带帷帽的女子一走近,姚芷衡一个闪身从树后出来。
女子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就愣在原地。
看她这反应,姚芷衡确定她的行踪与自己有关。
“敢问这位娘子,为何要跟着在下?”她语气疏离,充满防备。
那女子不动不言,与姚芷衡僵持着,手掌几番握拳又松,犹豫不决。
“在下与娘子无冤无仇,还请娘子不要再跟着,谨防不测。”
姚芷衡朝那女子拱手一拜,转身便走。
身后脆生生一声“姚郎!”将她拉住。
“春芙!”姚芷衡震惊回头,见那女子将帷幕掀开,果真是春芙。
郁府内练武场里空无一人。
郁舟今日无值,又因姚芷衡远赴安州心里难过,在屋子里翻看豫成时自己的旧书。
郁尙义突然推门进来,厉声问:“今日空闲怎么不去练武?别以为你那个副统领的位置坐得稳,不是你爹压着,你小子早吃苦头了。”
郁舟把书一合,心里又烦又累。
“是我想进金吾卫的吗?还不是你要固权非把我塞进去的。”
郁尙义脸色一沉:“反了!老子不是为你好!”
郁舟白眼一翻:“不敢。”
郁尙义鼻哼一句,丢给郁舟一块玉牌。
“这是什么?”
“这是死罪。”
郁舟掂量起那块纹样陌生的玉牌,“什么死罪?”
郁尙义大剌剌坐下,配刀哐一声放在桌子上。他才从宫里回来,铠甲都未脱。
“这玉牌是前朝的玉螭牌。上面的纹样是圣德皇帝亲手画的,专门嘉奖给身边得意的人。”
“玉螭牌?那怎么会和死罪有关?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儿啊,你要封官进爵了!”郁尙义浓眉上扬,手指对着郁舟点几下,笑得畅快。
郁舟最烦听他这番腔调,没好气地说:“到底什么事?少打谜语。”
郁尙义指着郁舟手里的玉牌,“圣德皇帝赏赐身边亲近人的玉牌又出现在了祁梁。圣人不喜。
今天特意招我进宫,让金吾卫抽调人手彻查祁梁城。”
郁舟目光疑惑地看向玉牌:“查从前圣德皇帝身边的人干什么?”
“你小子傻是不是!当今圣上怎么登基的?圣德皇帝那儿传下来的。可终究圣德皇帝是圣上的皇祖母,圣上得防着。还有那位……”郁尙义指向上边。
他站起来拍拍郁舟的肩膀,“只要把这份差办好,你可就在圣上心里有分量了!”
郁舟心下一盘算,要是自己真挣了功,说不定可以把姚芷衡捞回来。
看着父亲志在必得的神气,郁舟尽力将厌恶压了下去。
快要入冬的太阳温柔和煦,那怕现在正是午时,也叫人挑不出错。
但姚芷衡还是在这样的日光下犯愁。
“春芙,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兄长呢?你阿爹阿娘呢?”姚芷衡看着眼前的少女背着包袱,有种不祥的预感。
春芙抿嘴不说话,心虚地看着姚芷衡。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林间的小鹿。
“这里离祁梁已经好长一段距离了,你就这么跟过来的?”
春芙点点头。
“天啊……”姚芷衡有点头晕,“他们找不到你会着急的,快回去。”
姚芷衡望了望自己要走的方向,估计送春芙回去会耽搁,但是自己日夜兼程重新赶路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走,我送你回家。”姚芷衡正要拉过春芙的袖子,谁知春芙一下子躲开了。
她站得离姚芷衡一臂远,有点倔气,“我要和你一起去安州。”
姚芷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春芙咬咬牙,看向姚芷衡的眼睛:“我知道你那天和我两个兄长说玉金枝的事。”
姚芷衡脸色一动。
“我在门外边听到你要替玉金枝做主,我觉得你做的对。”
“可是我阿爹说,你这样做会被那些官员记恨,搞不好会闹出杀身之祸。”
春芙柳眉越皱越紧。
姚芷衡灵光一现,“所以,这些日子是你在跟着我?”
春芙弱弱地点头,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要是那些人又想报复你,我随时跟着,随时都能喊人,你不至于孤立无援。”
她说着,忽然又朝姚芷衡迅速摇手:“我不是故意要缠着你啊!我邱春芙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我就是担心……担心世上没了一个为女子说话的好人。”
春芙缓缓低下头,抬手挡挡自己发烫的耳朵。
“你不觉得,是我莽撞行事,自断前程?”
“怎么会!”春芙大声回答得铿锵有力,“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别人会为了前程和利益瞻前顾后,可你不会。天底下的冤情,正差你这份勇敢。”
春芙看向姚芷衡的眼神里是明晃晃的肯定和赞同:“一百个谨慎细微,权衡利弊的人,都比不上一个你。”
姚芷衡眼波微触,似一尾金鲤在翠湖翕动,涟漪一圈圈泛远。
她笑对春芙,“多谢你明白我。”
“不过,你不能跟我去安州。”
“为什么!”
姚芷衡无奈一笑,耐心解释:“春芙,好人家的女儿是不能随便跟男人走的,更不能对家里不告而别,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
可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越说越觉得字字教育的是自己。
她自己不就是跑出来的吗?她自己不就是抛掉了名声想活得自由自在吗?
她姚芷衡就是天底下第一不管礼教伦常的人。
那她有什么立场规劝春芙回到家庭呢?
姚芷衡逐渐没声,好半晌才开口:“其他的都不谈,只一点,你阿爹阿娘和兄长会担心的。”
春芙这时笑了,“这你不用担心!我阿娘知道的!我留了一封信给阿爹和兄长们,他们肯定懂来龙去脉。”
姚芷衡闻言张大了嘴巴:“你说,你阿娘同意?!”
“对啊,我阿娘相信你的为人,正好也放我出来散散心。你不知道,我们家最近可闷了。”
春芙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西走,“我娘说换个心情对我也好……”
“春芙,”姚芷衡喊住她,“我这次去安州不是游山玩水,我被贬了。去了安州没有大宅子,没有佣人。甚至只有官身而无官权。那日子不好过……”
春芙回头,天真烂漫:“没关系啊,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我们一起去安州嘛。”
姚芷衡站在原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她说不清楚是担心多一点,还是开心多一点。
藏住淡淡的笑意,她指向南方:“我们走官道。走这条路诈你的。”
春芙恍然大悟,不好意思起来,“哦哦,官道好,走官道……”
“等等。”姚芷衡开口。
“嗯?”
“包袱给我,我帮你背。”
*
行过两天多的时间,姚芷衡和春芙来到容江渡口。过了这个渡口,便是安州地界。
然而此时渡口几乎没有人烟,仅有一条较小的渡船栓在岸边。
“春芙你累了吗?”
春芙擦擦额头的汗水,点头说道:“有点。”
姚芷衡放眼望去,不远处有个歇脚的凉棚。
“春芙,我们去那里。”
凉棚里有三个短衫汉子,翘腿歪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春芙一见他们吓得躲了一下。
姚芷衡拉过春芙的手,朝她安抚般的一笑:“没事的。”
从那件事后,春芙对这样的莽汉粗人总是心有余悸,加上此生头一次独自离家,不免心慌紧张。
那些汉子见她俩一对年轻璧人,只乐呵呵地朝她们点头露笑。
春芙怯怯地坐在边上,姚芷衡贴心地挡着她。
渡口上还是没人,姚芷衡抬头看了看天色,明天就要到知府处报到了,今天还得去住处安顿下来。
姚芷衡也有些怵这些汉子,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几位大哥,这渡口怎么没人撑船呢?”
“哦?你们要过河?”
“正是,要往安州去。”
几个人汉子互相对眼,其中一个和和气气地说:“我们正是撑船的,过来歇一会儿。郎君和娘子是现在要过去?”
姚芷衡和春芙也对视一眼,两人点头。
“那好,走,给郎君和娘子开船去。”那三个人便离了凉棚。
春芙忽然出声喊住他们,问道:“价钱几何?”
“每人六文,您两位一共给十文就成。”
姚芷衡拱手道:“多谢。”
待他们前去船边,春芙拉一拉姚芷衡的袖子,悄声说:“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了开始了!可以谈恋爱了啦啦啦啦
and春芙:我有一个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