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朝她点头笑一下,缓缓走过来。
邱春芙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只是偶有跳突,迅不可感;随着那个人步子的靠近异变为震天撼地的击擂。
“我本来打算,如果你没有看到我,就不打扰你了。”
姚芷衡双手背在背后,雀跃了两下。
邱春芙盯他出了神,结结巴巴地开口:“姚……郎君……看了我……多久?”
姚芷衡柔和地笑着,朝她来的方向指了指:“记不清了。大概你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
“那为什么不喊我?”她开口有点怨怪的意味。
姚芷衡忽而什么聪明智慧都没了,直白地把最笨的解释告诉她:“你一个人低着头,我以为你有事情。”
她声音越说越小,眼睛晃在邱春芙的圆脸上。
春芙的眼睛亮亮的,朝她用力摇头,甩得耳珰乱晃:“我没事。”
脸上生出不自然的红块。
“真的没事?那怎么又过来一趟?”
春芙耳边似有铮鸣。
她杏眼圆睁,直直投向姚芷衡。
“我是说,上午看到你来过一次了。”
“难道不是下午又赶来?还是一直呆在这里?那位婆婆呢?”
邱春芙的双手慌得不知道怎么放,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很想大笑,又很想大哭,心里什么调料罐都打翻了,一团乱麻。
“你看到了!”
姚芷衡被她的情况搞得摸不着头脑,只能点头,有什么说什么:“嗯。寺院下去阶梯那里。我看到你扶着个老人家。”
春芙这下真心的笑了。
眼睛弯弯的,笑起来长睫簇在一起,像小鹿一样。
姚芷衡脑子里冒出来邱居远和邱行遥。
不一样的。
姚芷衡没比下去,觉得自己有点见色“踩”友的倾向。
“那是宋阿婆,住在我家隔壁。我陪她来上香的。”
“哦,你自己呢?没拜拜?”
邱春芙感叹: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我……”
姚芷衡看她面露难色,转念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说来奇怪,我来庙子就从不拜佛。”
她走过邱春芙,去看刚才她看过的小池塘。
“那你来干嘛?”
“不干什么,除非受人所托。我只是喜欢这些塑像,觉得很美。而且每次我来这里,没有人认识我,就自由了,算是在神佛前讨要一个闲处。很奇怪吧。”姚芷衡弯腰捞起一两片浮萍,喂鱼般投回水中。
“不啊,我也不爱拜这些,神神叨叨的。我娘爱拜,小时候常跟着她来,给家人求平安之类的。”
“那个宋阿婆也是?”
邱春芙点点头:“她外孙女病了。”
姚芷衡滑动水面,春芙看见“一”字水纹在她指尖展开,泼啦一声。
她的神色并没有比午后的春芙好多少。
“你有心事吗?好像不是很开心。”
姚芷衡转头看向她,努力微笑,然后摇摇头。
两人一站一靠,沉默无言。
春芙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觉得佛像很美丽呢?小的时候,我和兄长们打赌谁敢直视这些塑像,结果谁也没胆子看。”
姚芷衡问:“想知道?”是试探的口吻却又难掩欣喜。
春芙点头。
“跟我来。”
姚芷衡带她来到了观音殿。
两丈高的观音,下坐莲台。金身光耀,饰以琉璃七宝。
虽时以近晚,却仍有香客在礼拜。
姚芷衡拉着春芙站到门边,小声向她描述:“你看这尊观音像。眉目线条极为柔和,仔细分辨,其实从鼻子到眉骨,塑像师傅只用了两条流畅的线条表示。仿人却非人。你再看菩萨的眼,同样是用线条来勾勒观音的温柔慈悲,眼部的线条就比眉鼻的更滑。”
春芙随着她的话一点点地观察,惊喜地叫出声来:“真的诶!我以前怎么感受……”
姚芷衡一只手迅速反捂住她的嘴,一指比在嘴边朝她:“嘘——”
索性把她拉出来,两人背靠观音殿的外墙。
“如果被那些香客听到我们议论观音像貌,估计会被以‘不敬神佛’之罪赶出去。”
春芙还觉得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久久不曾移去,自己怔了半天都没缓过来。
姚芷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太唐突,朝春芙拱手:“对不住三娘。”
春芙笑着摆手:“没事没事。你怎么感知得这么细腻呢?”
她目光柔软,像刚才那个小池塘被阳光照射泛起的细碎波光。
“你和我那两个兄长一点都不一样。”
姚芷衡神色变了变,笑一笑说:“我一个同窗,他家是大内画院的。他常常画画,我从他的画里悟出来的。也是他跟我说,全祁梁最好的线条和色彩在法善寺,我来了发现果真如此。”
“对啊!说起来,这法善寺修了有三十多年了。当年先帝花了很多功夫在这里的。”
春芙环顾一周,觉得从小常来的寺庙,今天尤为美好。
“那你每次来,就这么看着这些佛像?”
“对。我喜欢。”
“那我以后也会喜欢。”
两个人相视一笑。
她们把法善寺的主殿逛了一圈,每见一个神佛,春芙就能听到姚芷衡的低语分析。
她发现姚芷衡是真的高兴,见塑像如见老友。
春芙好奇,他在祁梁这些年来过法善寺几次?
兄长们说姚郎冷淡,不爱走动于同窗之间。
邱春芙却有了一个和兄长不同的定论:他不是冷淡,只是把热切和快乐藏起来了。
她悄悄琢磨,为什么姚郎君要藏呢?
又为什么……在我面前不藏呢?
她们往外走,最后一处是大雄宝殿。
“如果说观音塑像的美丽我能感受到十分,佛祖塑像的美丽我就只能感受两分。”
姚芷衡怂怂肩,“老实说,这尊造像最金碧辉煌,可我最难理解。”
邱春芙看向她,发现姚芷衡居然也有皱眉困顿之时。
姚芷衡沉思了会儿,“也许,在我心里如来佛祖靠近男像,就不美。”
这下轮到邱春芙捂她的嘴了。
“嘘——”
姚芷衡在她的手掌下笑了。
春芙的手被她的笑震得微麻。
姚芷衡把她的手拿下来,侧头向她耳语:“实话。”
她眼睛较为细长,长睫在眼尾更加突出。
春芙一瞬被她的眼尾拖住,陷入秋潭一样的双眸。
邱春芙向前,跪在最后面的蒲团上。
姚芷衡看她跪得笔直,忽然拜了下去,不知所然。
直到邱春芙回来了,姚芷衡问:“你不是说不喜欢拜这些吗?”
春芙站在她面前,踮了踮脚:“我突然有个愿望想让佛祖收下。临时抱佛脚也好,就想告诉他。”
“还好刚刚一直是我在说,不然佛祖一生气,就不听你的愿望了。”
“虽然事在人为,但借借他的光总是好的嘛。”
姚芷衡朝着佛像一作揖:“那麻烦佛祖把我们三娘的愿望记挂在心上吧。”
春芙抿嘴笑着。
出了寺门,漫天紫红晚霞销解烈热,宛如飞仙纱帛,雍容明丽。
姚芷衡说:“三娘,我们旬假有两天,我明天去买钗子还给你可以吗?”
“不行。”邱春芙回答得很快。
“可我只有明天的时间了。今天来法善寺其实是因为一个长辈托我来的,有正事要做不好拒绝。本来想回去就买钗子的,可没想到直接就遇到你了……”
姚芷衡还要解释,被邱春芙打断:“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还我钗子。”
“本来那钗子就是我们三个人抢坏的,怎么能全让你负责?再说了,那钗子本来是一对,就算掰了一支,我还有一支呢,不妨事。”
“而且,”邱春芙两级石阶并作一阶,蹦了下去,回头对芷衡说,“认识你我可开心了。就当上天用那珠钗换把你换给了我。”
姚芷衡望着阶下的明媚少女,恍然看到另一个自己。
她十一岁时,决然抛弃的自己。
她问:“你真的很开心?”
看到春芙的笑靥梨涡,她朝她用力地点头。
姚芷衡灿然回应:“三娘,我也很开心。”
“你不用总三娘三娘的叫我,和我哥哥一样,叫我春芙吧。”
春芙低她两个台阶,抬头直直地望向她。
姚芷衡这才注意到,春芙的瞳孔颜色极淡,如同苍黄琉璃,她眼中蛰伏着一个暖秋。
她淡淡喊了声:“春芙。”
春芙高兴得一拍手:“那我叫你姚郎!就这么说定了。”一转身,继续在阶梯上蹦蹦跳跳。
姚芷衡见她簪着碧玉簪,乌鬓一点绿意,在夕阳中熠熠生辉,随着她欢快地跳跃,像极了翕动夏萤。
那样天然,肆意的气息;那样遥远,可望不可及。
然而姚芷衡还是很开心。纯粹为一朵绽放的花。
山脚下,春芙立定向后回望,法善寺界门纹丝不动。
姚芷衡正当和她一起回望时却被春芙扯着袖子说:“走吧。”
她说得极为轻快,像打了场胜仗,凯旋回营。
鱼,她终究是求到了。
二人没走多远,却在路口看到了熟人。
邱行遥双手抱臂,微微侧身,左脚慢悠悠点地,身躯晃动,下巴高抬,颇有几分盛气凌人。
邱居远双手背后,向着她们引颈望来,笑意难挡。
邱春芙远远地认出了他俩,心下一惊:“这俩怎么在这儿呢?”
一下子挡在姚芷衡身前,“别往前走!”
“啊?”
“那个……那个,”春芙正着急想个解释,却突然记起来一件事,一拍额头:“哎呀!”
姚芷衡见她如此,以为真出了什么事,认真询问:“怎么了?”
春芙皱眉开口:“我在家里找你的文章来着,我还想再看一遍那篇官论,没想到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姚芷衡听见是这个原因,放下心来。
“这个不难,我明天可以把那篇文章拿给你看。”
“真的!太好了!”
在邱春芙喜不自胜的时候,姚芷衡也终于看到了逐渐走进的兄弟二人。
这时候,她才有点子不好意思起来。
没想到她姚芷衡也有一天会在这两人面前心虚。
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邱春芙见她面色凝固,立马转身,板着张小脸像被惹毛了的狸猫,没好气地说:“你们来干嘛?”
邱居远望着她俩的眼神意味不明,含笑中带着打量。
邱行遥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清清嗓子,一副兴师问罪地样子:“说说吧,怎么回事你俩?”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怒吼:我要把所有的美好感情全都给这两个崽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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