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惨叫是从一个孩子口中发出的。
他喜欢热闹的气氛，喜欢像武器一样的纸带和主角胜利时一定会放的亮片。所以在长盛公司的大礼炮放响之后，他穿过捂着耳朵的人群，双手提起上衣下摆接住空中飘下的亮片，脸埋在亮片堆里开心大笑。
他把快乐传递给身边的每一个人，这些人笑着簇拥他去扯下吊在礼炮口长长耷拉在地下的纸带。男孩把纸带在自己身上转一圈圈住自己，然后奔跑着，跑进两边都纯白色的狭窄巷子里。
他要把这份喜悦，带给躺在床上治病的妈妈。
疼痛，突如其来。没有一点点征兆，巨大阈值的痛苦立刻就让男孩眼前一黑，他倒在巷子里冰冷的地面上，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嘶吼声也就两三下，很快，他就痛得浑身颤抖，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死神箍住了他的喉咙，很快，他就感觉自己化了，从死神强劲的手掌中逃出来了。男孩低头，想看看自己为什么这么疼，入目的却是一滩淡黄色的油脂一样的污迹。
这是他吗？
油脂从脚向上，模拟出人体表皮包裹液体，他亲眼看着自己从一滩污渍变成一个人，头脑发懵。
很快，街上的庆祝声就变成了痛呼声，所有人都在面色狰狞地发泄痛苦。
一滩、两滩、三滩、一滩......
挤挤攘攘的人群让油脂化后的他们汇到了一起，表皮模拟的时候，大家的身体交汇在一起。一个巨大的肉球站立在街上，它身上有几百颗人头，几百双手，还有呐喊的舌头塔。
祝延在窗边看得身子哆嗦。
一直坐在沙发上密切关注祝延的安意走过来，拉上窗帘，轻声说：“看不习惯可以不看。”
祝延坐下，问他：“你是怎么想出这么危险的计划的。”
“他们都是虚假的。”安意蹲到他面前，拿起他放在双膝上冰冷的一双手，放在嘴边轻轻哈气，“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杀死他们就像是游戏里杀死那些小怪。人是我杀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恶魔的语言。
祝延认真地看着安意，他眼眸中确实盈满了温柔。下面的街道不明怪物在哭笑咆哮，他像是听不见一样，用一种包容的、保护的目光轻柔地包裹住祝延。
祝延身子向前倾，额头倒在他颈窝，认命地闭上眼。
就算是恶魔他也认了。
惊雷划破白日，乌云遮蔽太阳。雷光闪烁的那条直线上，有这座城市最大的户外屏幕。此时，那个平时播放广告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实验视频。
视频讲的就是长盛公司的护肤品使用者产品化过程。
在竹马化为油脂的第四十三次，安意在口罩后面下了这样的结论：“在人们复活之后的三分钟内，他们虽然还留有自我意识，但是情感不可控，很容易被引导集火某一目标。”
现在，他在引导怪物将怒火倾泻到长盛公司身上。
祝延也看到了屏幕内容，他望着城市那一端已经燃起的战火，人类肢体在巨大的爆炸气浪里四处乱飞，很是狼狈，“长盛公司的根基很深，它威胁不到公司。”
“没关系，我的目的不是威胁公司。”安意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手机，侧脸在手机屏幕散发的光里冷凝严肃。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敲出一行字，点击发送，安意抬头看向祝延。
“走吧，走的远远的。”
安意将祝延交给酒店门口骑在机车上的男人，给他戴好安全帽。祝延被掐住腰放到机车后座上，推拒安意的手：“为什么不一起走，要我自己走。”
“当然是因为我们走不掉啦。”男人取下墨镜，对后座的祝延ｗｉｎ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安意的高中同学，卖车的，你叫我老板就好。”
“为什么走不掉。”
祝延能感受到那层屏障，能在这个世界的人的帮助下出去。他们不行，他们走出祝延指使的屏障位置，就会被随机传送到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城外到处都是传送区，把任何意图逃离这里的原住民送回原住地。
安意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实验，得到的结果都是他出不去。
他将自己这段时间的上百次出走结果都告诉了祝延，祝延眼角下垂，悲伤满溢。
“你要干什么？”
安意看向战火方向，说：“我们这些高中同学，大学同学都商量过了，把无辜者送出去，我们这些出不去的，跟公司同归于尽。”
“你整理的资料里面有一条，公司的所有员工都会产品化，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我们做出了足够数量的礼炮。”
他的眼里全是同归于尽的意气风发，即使死，他也要拉上罪魁祸首垫背。祝延看着安意微微扬起的下巴，知道安意的想法不可改变。于是他抬起面罩，脸猛然凑近。
头盔厚厚的材质磕得两人额头和下巴都疼。
祝延说：“坚持活下来，我会在外面想办法。”
他在这个世界是一个异类，或许他出去之后能从外打破那层屏障。
“嗯。”安意笑起来，牙齿大大方方地露在外面，看起来像极了动漫里的小太阳。
祝延收回视线，他要把看安意的最后一眼留到百年后。
他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机车的轰鸣声响彻整个街道，心神全部被长盛公司吸引走的怪物没有注意他们，机车载着两个人在城市里开出一条畅行无阻的道路。
安意看着人的背影拉开在一百米外，收回目光，接通耳机语音。
“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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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意骑走老板机车的第一天，他将昏迷的竹马搬运到母亲坟墓里之后，骑着机车返回了酒吧一条街，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机车刚停稳的时候，一双手臂搭上了他的肩。
安意转头，老板拿着喝了一半的酒瓶乐呵呵地凑到他脸边：“你小子，老子在这蹲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你蹲回来了。”
他欲说话，老板却搂着人往酒吧里拖，嘴里的话一直没完没了的：“让你出来喝个酒你一堆事，结果还不是出来了是不是馋老子的宝贝机车啊......”
这个同学平时吊儿郎当，酒品很好，不是会拉着人在街上不停叨叨的人。
安意闭嘴，跟着他走进酒吧。老板早早就在这开好了包厢，直接搂着人上二楼踹开包厢门，在门口高声喊了句：“班长来了啊！大家起立欢迎！”
安意高中根本就没当过班委。
说完这话，老板带着他进屋，反脚踹上房门。安意站到包厢茶几的前面，看着高中时候拘谨内向的同学红着脸起哄，觉得气氛不对劲，也就顺着他们闹，说：“本班长驾到，统统闪开。”
“嚯！迟到罚酒三杯，班长这么狂，建议翻倍！”
“赞成！”
“喝！”
大家胡闹着去开酒，安意将酒放到下巴，任水流不明显地流进衣领里。不知道喝了几杯，一个说自己拿手机处理一下公司事务的同学突然开口说：“那群孙子走了。”
“唉嗨。”
所有人都松口气，倒在背后的靠垫上。
安意看着这群人松懈的样子，莫名其妙。
“你车一开进酒吧街，我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你。”老板说，“还好你机灵，知道顺着老子。不然估计要出事了。”
“那他们......”
真正的班长举起自己的手机，上面有酒吧各个地方的监控器实时画面：“刚刚好多人在盯着咱们包厢，听了一会儿咱们胡扯，才离开。”
“安意，卷款私逃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高中同学，肯定信你。你说吧，今儿个没外人。”
“那肯定没外人，对安意有意见的都没请来，就咱们九个。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安意向来谨慎，他伸出手，掌心是一把剥了壳的莲子。他说：“这事关乎性命，你们吃了我才敢说。”
“不会是微型炸弹吧。”班长率先捉走三颗，给旁边两人分，“行了，吃了，你说吧。”
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吞下了莲子。
安意心里发暖，他能感受到这群同学真正的情意，只是事关重大，他只能这样做。莲子在所有人身体内生根发芽，安意说：“前段时间，被长盛公司的人捉走去当护肤品母本了。在工厂里面知道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他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发现都说出来了，说完之后，不出意外地收获了九双瞪圆的眼睛和九张长大的嘴巴。老板最先回过神，灌了自己一瓶酒之后才说：“好家伙，原来我不是碳基生物，我是美妆生物。”
“人家跟你聊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班长白了他一眼，问安意，“能现场试验一下吗？你这样说我总觉得像小说。”
“对对对。”
“我报名吧，我比较抗揍，应该不会露出很丑的表情。”
“好家伙杀人的事你说成挨揍，还老子安全感。”
大家嘻嘻哈哈地想要试试变成油脂再复活的感觉，安意看着自己这群不着调的同学，从口袋中掏出手机。
“不用，我这刚录了一段视频，你们看这个就行了。”
视频的主人公是他刚刚登门拿菜刀砍死的竹马。
大家都认识这是他竹马。
所有人看完视频默默瞄了安意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视频。
空气安静。
安意：“请最帅男嘉宾讲话。”
老板开口：“怪不得那群人要跟踪你，你发现这么大的秘密他们肯定慌啊。你对竹马下手真狠。”
“行了，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虽然说大家都是美妆产品，但是把活生生的人害死，做成美妆用品，接受不了嗷。虽然身体里面是面霜油脂，但我们还是作为人类活了这么些年的。”
班长问：“你后续的计划是什么？”
安意把自己今天跟祝延讨论的那张纸拿出来，给大家讲解。
班长听完之后沉吟半晌，说：“计划可以。我去联系人，做洗脑工作。大家分分看自己干什么。”
一群人脑袋凑过来。
“我负责提供实验室吧，我家做食品生意的，有些实验器材跟安意公司互通。”
“我提供场地。”
“我负责后续研究药剂的制作。我家有条生产线，安意东西做出来了我可以马上动工。”
“那我负责武器制作，反正我家是炮仗店，干啥都方便。”
“行啊，那你们出力，我出钱吧。少爷我别的没有，就钱多。”
“去你的！”
大家笑成一团，推搡玩闹间就把工作准备分得七七八八了。最后，所有人都长大了，也不兴那羞耻的叠手加油行为，拿起衣服拿起钥匙，提着瓶酒回家了。
老板走在最后，搂住安意的肩说：“这次给我加油没。”
安意摇头：“被通缉呢，身份证不能用，没加。”
“好好好，下回给你办个□□，给老子补两箱油。”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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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
安意来到长盛公司的延长系列护肤品制作工厂门口，坐进破烂的面包车，一手拿□□，一手拿起车上的传呼机。
“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