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意主动离开的消息在当天晚上就传到了柳笙耳朵里。

彼时的柳笙正躺在手术台上，她的胸腔在没有打麻药的情况下被打开，接过医生手里的电话，她无声沉默。

电话那头的管家打开书柜后面的武器库，视线从不同型号的枪支身上慢慢扫过。他问：“需要我去把安少爷带回来吗？”

“......”

柳笙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了半天，在手术刀缓缓划开她的心脏时，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问：“自愿主动的？”

“是。安少爷问了自己过去能不能天天看见祝延少爷。”

主刀医生面不改色地将托盘上已经消毒好的机器部件安进她的心脏，冰凉的金属接触到心脏的那一刻，柳笙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战栗。

那边的管家还在等着她的答复，可惜她连轴转了十来天的脑子此时迟钝得不像话。柳笙努力让一部分脑细胞活跃起来，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脑袋内侧传来的疼痛让她生命都放空了一瞬。

一瞬间过后，她说：“自愿走的就先不用管，您出国吧，我们按照以前的安排走。”

随后挂断了电话，手臂脱力，手机掉落在地上。

测试功能的医生看她，打趣道：“这么忙啊，做手术还得工作。”

“谁还不是个社畜了？您休假不也得回来给我做手术？辛苦啦。”

突然起搏的机器电的柳笙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她躺在手术台上，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汗珠从身体各个地方跑出来。

“身体太差了，这个数额的起搏频率都承受不住。”

医生不断调整手里的测试器，将起搏数值定到合适范围后，他拿起刀和线。

“要开始缝合了，你忍一忍。”

手术很成功。

柳笙进ICU里观察了五天就被转到普通病房了。从实验基地跑出来的实验体们自愈功能都很强大，可能是因为他们是天生的异能力者，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注射过特殊药剂。

转进普通病房的第一天，柳笙休息了五天的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了。她打开管家发给她的视频，确认安乐意是自愿跟祝延走后，闭上眼睛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一直将安乐意藏在别墅，就是希望他不要进入除军方以外的其他势力的视线，甚至军方对他都少有了解。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对他的恻隐之心，也是因为安乐意的身份太特殊，一旦暴露很危险。

安乐意是实验基地３３６２号研究员的亲生儿子。

这个身份让余上将允许他活下来，命令他成为一把尖利的刀，具有随时能够狠狠刺入实验基地的能力。

现在，安乐意跟着祝家走了。据她所知，祝家一直很不受人待见，因为整个家族的人都拥有控火的能力，长期被视为异类。从上一任祝家族长开始，世界异变增多，变异者数量急速增长，祝家才向政府靠近，逐渐成为政府手底下的一个特殊部门。

最近，祝家很不太平。

手机里搜罗来的资料没有详细说明为什么不太平，但结合现任族长年事已高的事实，她怀疑，祝家族内为了下一任族长之位已经开始内斗了。

应该会波及到安乐意身上。

她放下手机，脑子里面思绪乱得像一团麻。她思考了一上午，思考到护士都来给她换药的时候，也没有想出来个所以然。

正月初三那天，这边的医院出现了一个即将形成的世界裂缝。人类目前只有祝家的人会修补这个东西，所以，这一任的祝家族长就带着人来修补了。

中午他们吃饭的时候，柳笙慢腾腾地把维修牌放到男厕所外，进去堵住一个祝家的小青年。

“这是男厕所吧......”青年不解的目光在小便池和她之间来回转悠。

柳笙使用能力，一秒钟后，青年眼中带了对熟人的亲近感，方才尴尬的事情已经在他的脑中不复存在了。

柳笙用闲聊的语气问他：“祝延带回来的那个人什么情况？你知道实情不？”

“害，救世主对祝延情有独钟呗。”青年跟兄弟吐槽，“你是不知道，那人可依赖祝延了，天天一起吃一起睡。我爸不是在观察台那边值班嘛，他说，救世主对祝延，有那个意思。”

他眯眼，笑得猥琐。柳笙却一点都没ｇｅｔ到他的笑点，她问：“什么意思？”

青年的臀撞了她一下，笑：“就、那个意思呗。”他做出亲亲的手势。

柳笙恍然大悟。

她好兄弟一样地拍拍青年的肩，悄悄咪咪地跟他说：“那祝延愿意吗？”

“我感觉祝延把他当小孩养，没那个意思。不过现在没意思不代表以后没有。救世主长得那么好看，还对祝延那么好，他总有一天会铁树开花的。”

说着说着，青年搂住柳笙，在她耳边悄悄提醒说：“不过兄弟，我劝你离祝延远点。救世主在全是白色的观察室里住了一个月都有点神经了，这次出任务前，我爸在家闲聊的时候，说救世主闻见祝延身上的草药味气的自残了。”

“那血，哗哗的流啊。好家伙硬生生拿指甲把脖子抠破，然后手指顺着抠破的伤口进去把筋给拉出来，活活把自己弄死的。”

柳笙心里一沉，她追问：“死了吗？”

“死了啊。”青年答，“不过救世主有十六条命，后来不是复活了嘛。听说现在已经找了仲景他爸来布置观察室了，说一定要给救世主家的感觉。”

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所有消息之后，柳笙删除了青年两人聊天的这一部分记忆。她想了十几秒，又给他捏了一段记忆。

正月初十，她坐在病房的窗边，目送祝家人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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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复生之后，安乐意被转送到普通房间内。为了不让他再寻死，他被抬进了祝延的房间，祝延也被放了长假，一直待在房间里面看着他。

脖子那里已经没有痛感了，伤口在快速愈合，痒意成百上千地压过来，就好像全是都有虫子爬过。安乐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床顶藏青色的床帐，一点动作也没有。

很痒。

比柳笙拿着羽毛挠他脚心还要痒。但是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疯狂烦躁和无力已经沉沉地压过他的知觉了，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去挠了。

安乐意闭上眼，竟然真的不再呼吸了。

门突然被打开，从厨房带饭回来的祝延一眼看见床上面孔已经憋得青紫的人，手中的饭盒落下，仓惶地去帮他做人工呼吸。安乐意的口齿被轻松打开，但是不管祝延怎么给他灌气，他的呼吸道始终保持着闭合状态。

祝延向门外看守的人哭叫：“快去叫医生，乐意不会呼吸了！快去啊！”

医生提着医药箱匆匆赶来，跟着他来的还有祝仲景。祝仲景把祝延拉到一边，看他爹给那个祸害插氧气管。

祝延拿着祝仲景递给他的手帕擦眼泪擤鼻涕，不确定地问：“他不是想从观察室出来吗？为什么出来了还要自杀？是不是我没照顾好他啊。仲景，我......”

祝仲景打断祝延的喋喋不休，他宽慰他：“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爹说了，这祸......救世主可能是在纯白色的房间内待久了，有了心理疾病。要说因，还不是怪祝巫伯伯，硬要把他关在观察室里。”

祝延说：“他是因为我才来的，我天天跟他一起吃饭，竟然都没看出来他生病了。”

“观察台的值班人员也没看出来啊。”

他们看祸害钻进被窝里，以为他要像往常一样好好睡觉。谁知道这祸害在被子后面抠自己的脖子，呼吸正常、神色安宁地把脖子扣出血，还硬生生地从伤口里扯出一根血管来。

要不是血流的太厉害染红的纯白色的被褥，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祸害在被子底下偷偷寻死。

安乐意出事之后，他爹赶过去检查了观察室的所有医学观测设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救世主就是在呼吸频率正常、心跳正常、情绪值正常等一切身体数据正常的情况下，硬生生把自己弄死的。

这小子，果然是个疯子。

他不仅对自己疯，对祝延也疯。祝延多难靠近的人啊，他一个月就让祝延把他当兄弟掏心掏肺了。在祝延把他当成最重要的朋友之一的时候，突然玩自杀这一出，给祝延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创伤啊。

救世主在祝仲景心里从这一刻正式成为一个祸害。

救世主不肯配合，他的身体器官也很识趣地禁止任何人对他进行施救。祝仲景的爹直接从箱底拽出来特殊制的细管，接上氧气塞进安乐意的气管里。

安乐意被救回来了。

他睁开眼，看见白大褂，又把眼睛闭上了。

白大褂看他活过来，松了一口气。他收拾收拾东西，跟祝延讲。

“你平时多陪他说说话吧，读读书也行。他这两天的寻死时间都是在你不在的时间，你一直在并且告诉他你在的话，他一定不会自杀的。”

“好。”祝延含着眼泪点点头。

他听医生的话，寸步不离安乐意，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安乐意听到他的嗓音变哑，皱眉。他坐起来，拎着茶壶给祝延倒水。身体太虚弱，他的手不停颤抖，有一些茶水不可控制地撒到了床头的小凳子上。

安乐意没管，他把茶杯递给祝延，让他喝。

他嗓子里边还塞着两根输送空气的管子，不能说话。

看祝延喝完茶，他往床里边躺了一点，拍拍身侧巨大的空位，示意祝延上来睡。

祝延心里难受，他看着安乐意都变成这样了还照顾他，眼泪又跑出来。

安乐意温柔地拂去他的泪，带着人躺下来。两人中间隔着明显的线，祝延看着那道线左边已经闭上眼的人，第一次主动把自己塞进安乐意怀里。

安乐意睁开眼。

祝延：“以前你就是抱着我睡的。”

安乐意把人往怀里小心地揽住，手臂调整到让祝延枕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睡了。

晚上。

有人轻轻推开房门，点燃了一支香。闻到熟悉的味道，安乐意睁开眼，他的眼里一点睡意都没有。

来人面孔是他没见过的。

悄悄进来的青年看他醒过来，并未觉得惊讶，他嘴里冒出来一串奇怪的音节。

安乐意却精神起来。

这是柳笙自创的神语，在她中二期的时候，她经常用叽里咕噜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尽管这奇怪的语言是失败的，它并不能表示明确的意思，但这是柳笙对他的祝福。

虽然每次念的叽里咕噜都不一样。

但是通过断句，他已经知道是哪句话了。

凡人啊，老鼠终会被我的漆黑火焰杀死的。杰瑞和汤姆是吾的神使，它们会代替吾来守护你。

“柳笙？”

“这是我操控的傀儡笨蛋安意。”来的青年说，“你要不要出去啊，你要出去的话，我有办法。”

安乐意看看抱着自己的腰睡得正熟的祝延，摇摇头。

青年露出一个习以为常的表情，他托腮，做出一个卖萌的动作说：“你要是爱上人家了就好好说，不要犯别扭啊。爱人的前提是爱自己，千万不要丧失理智啊。你要是愿意跟我走的话现在就跟着我，要是不愿意的话，别跟来就好了。”

柳笙的出现让安乐意疲惫的身体和思想都轻松了一些，这是从他被柳笙救那一刻起到现在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安全感和依赖心的作用。

只要柳笙在，天塌下来，她也会顶住天让安乐意去摘掉下来的星星玩的。

安乐意微微一笑。他的思想踩在了白色房间的出口，问外面等他过去拉着他跑的柳笙，这个青年：“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能力啊，怎么还可以把别人变成你的傀儡？”

“哎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穿衣服啊。一分钟后，我就要走了，你不穿好衣服跟过来明天上报纸被记者写你裸奔可不怪我啊。”青年继续道。

“嗯？不能听我说话吗？”安乐意疑问。

青年没回答，一分钟后，他灭掉手里点燃的香转身离开了。

安乐意没有跟。

在青年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安乐意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起来。他只是轻轻一动，祝延搂住他腰的手就收紧了。

月色的光亮下，他看着祝延，感受自己的腰间那条手臂的分量，和自己双腿夹住的少年细长的腿。半晌发出一声叹息。

他放弃出逃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一天。

理由：姨妈来了，第一天痛的我直不起来腰。

八月二十九日更新两章，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