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笨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人。这具身体给你，你这么厉害，人又这么好，请你替我活下去，替我照顾爸妈，让我的名字风风光光，让所有人为我感到自豪。】

【会的。我答应你，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封皓。】

***

阴暗潮湿的浴室，洁白的浴缸里血池暗红，泛起阵阵涟漪。

哗啦一声，一张惨白的人脸从血池冲出来，溅起的血水洒了一地。

封皓爬出浴缸，脚步虚软地走到客厅，循着记忆找到医药箱给自己止血。

失去了大量血液，他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包扎伤口的手指不停颤抖，连喘气都使不上劲。

不行，得去医院。

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身负两个人的心愿，不能轻易再次丢了性命。

封皓在屋里寻找，打开冰箱看见一盒硬糖。

粗暴掰开盖子倒进嘴里半盒，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他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力气恢复。

其实他不是封皓，他叫周涯。

半年前，他刚刚获得金熊奖最佳男主角奖，就在回家的路上被车撞死。

他真的很不甘心。

他刚刚拿了影帝，刚刚走进国内外一流导演顶级制片人的眼中。

他饰演的角色刚刚爆火出圈，连同多年积累的作品一起，厚积薄发，攒出了庞大的观众缘。

颁奖礼还没结束，各大经纪公司的邀约就纷至沓来，签约条件丰厚优渥又人性化。

眼看他就要签约大公司，借助大公司的资源拿到成为电影巨星的入场卷。

结果一辆货车撞过来，就将他努力了整整二十年的梦想轻易碾碎。

他怎么甘心？

他就是死了，血肉碾成泥，骨头烧成灰，他也没办法甘心。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愿，他再次有了意识。

紧接着，一个叫封皓的青年爱豆被嫌弃厌恶的短暂一生如走马灯般在他的意识中上演。

在众人眼里，封皓是个废物，还是个爱作妖的废物，却不知他初入娱乐圈就栽进坑比公司，被哄骗着签了卖身契式合同。

老板好色，经纪人贪财，成立的男团队长嫉妒成性，个个都想搓扁揉圆他，榨干他骨血中每一分价值。

他成了队长冉新羽的踏脚石。

必须实力差脾气大，这样显得冉新羽能力强很谦逊。

必须爱作妖爱走旁门左道，这样显得冉新羽踏实努力有正能量。

冉新羽本人并不突出，可是有封皓的对比，他的形象立刻就鲜明吸睛了，热度飞速上升。

公司非但不管，还助纣为虐，美名其曰：废物利用。

每天一睁眼就收到无数谩骂短信，骚扰电话打到停机，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几乎让封皓窒息。

背负天价违约金，被迫接受公司安排赶通告，节目组从上到下都把他定位成小丑，奚落愚弄，肆意嘲笑。

他实在忍受不了，恳求经纪人陈峰帮忙，被他PUA得昏了头，竟想要爬床追梦娱乐的总裁魏凌云，用肉|体换取一丝扭转局面的希望。

没想到那个魏总看见他出现在房间里，立刻暴怒。他冷冰冰的，发火的时候也像一座冰山，简短的两个字浸着彻骨的寒意：“出去。”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黑制服保安从走廊尽头涌来，封皓披着浴袍孤伶伶地赤脚站着，眼底迷茫。

为什么？魏总不喜欢他吗？

那陈哥为什么说他看上了他？

他在娱乐圈撞得头破血流，终于学了一次识时务，结果还是不行吗？

那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封皓被保安抓住扔出酒店，又被经纪人陈峰骂了个狗血淋头。

失魂落魄之际，他色|诱大佬失败被赶出酒店的视频被人曝光到了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哕，丑人多做怪，这副骷髅架子样还想攀金主？金主都嫌恶心！】

【这么瘦，不会吸D了吧，建议有关部门详查。】

【骚里骚气的，要是让我也爽一把就好了。】

【楼上的可真不挑啊，人早就被玩烂了，你也不怕得病。】

【什么脏烂臭货都往网上放，网上是公共厕所吗？真TM反胃。】

【楼上说得对，黄赌毒不分家，建议也查查财务，说不定欠了一屁股债，还偷税漏税。】

【Lassio组合有这么一个妖怪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能力差脾气大，心机婊爱炒作，成天就只知道琢磨歪路子。】

【我们新羽更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天天奋力拽着Lassio往上飞，却架不住这人死命拖后腿。他搞出一堆烂摊子，全让我们新羽跟在屁股后面收拾。唯粉恨不得团队解散算了，可本唯粉也爱团魂，没有妖怪的团魂真的很好磕啊。】

【楼上握手！我是团粉，我也觉得，要是没有这个妖怪就好了。】

【没有他就好了+1】

【+2】

【+3】

……

没有他就好了。

封皓愣愣地看着这句话，他想起了在团里受到的霸凌，想起了经纪人的指责，想起了公司同事异样的眼神，想起了周围熟人背后的指指点点。

他们全都厌恶他。

他们全都恨不得他消失。

封皓好难受，无数张狰狞扭曲的人脸在他脑子里咒骂嘲讽，把他的脑子搅成一团乱麻。

他浑身无力，像有几百斤的石头压在胸口，让他不能喘息。

他觉得麻木，灵魂深处却感到深深的疲累。

他不想折腾了，他再也折腾不动了。

他好累，好想睡觉。

他放了一缸热水，在手臂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躺了进去，在热水的包裹中安心闭上眼睛。

濒死之际，两个灵魂擦肩而过。

周涯看完了封皓绝望窒息的一生，封皓同样也看完了周涯不屈不饶的一生。

他知道周涯很强，也是个大好人，在崩溃大哭中将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心愿托付过去。

拜托了，请替我好好活下去。

让所有人看到我的光芒，让所有人知道我值得被爱。

周涯看着渐渐消散的灵魂，郑重立誓。

我将以封皓之名好好活下去。

我会替你复仇，击败所有的竞争对手。

我将以封皓之名登临娱乐圈巅峰。

我会让封皓光芒万丈。

舌尖上的硬糖化没了，他不再头昏眼花，但还是很虚弱。

他勉强站起来擦头发，换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准备打车去医院。

“笃笃笃，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皓哥，你在家不？我开门进来了哈。”

是钱小福，封皓的贴身助理，A市最熟悉封皓的人。

不能让他发现这副躯壳里换了个灵魂，不仅为了誓言，更因为这样诡异的事情一旦被外人知道，他会有生命危险。

他坐回沙发，找找感觉，模仿封皓的口吻，扬声应允：“进来吧。”

钱小福打开门，顿时惊呆了。

屋里乱得像凶案现场。血色脚印布满地板，从浴室出来通向各个房间，客厅里踩得乱七八糟，血淋淋的睡衣扔在茶几上，沙发扶手搭着的毛巾血迹斑驳。

封皓置身于触目惊心的血色中，虚弱的身体深陷进沙发，苍白的面孔如俊美高贵的吸血鬼，冲他歉意一笑：“吓到你了。”

钱小福看见他手臂缠着的白纱布，以及白纱布渗出的血迹：“皓哥，你……”

封皓态度坦然，轻描淡写：“之前想不开，不过现在已经想开了。”

钱小福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你脸色这么差，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封皓正担心独自去医院这副身体半路宕机，欣然答应：“那就麻烦你了。”

钱小福扶起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秋风冷，皓哥你身体虚弱，只穿短袖抗不住，我去给你拿件外套。”

他又扶他坐好，走向卧室。

封皓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暗暗叹息。

其实原身身边有好人，譬如钱小福，只是这点善意已经无法填补他千疮百孔的内心了。

“等一下。”

封皓叫住他，冲他善意地笑笑：“拿两件，秋风冷，你只穿长袖也抗不住。”

钱小福一愣，五味杂陈地点头。

封皓身高186cm，比钱小福高10cm，他的外套穿在身上，宽大又厚实，还散发着好闻的洗涤剂芳草味道。

钱小福暗暗叹息，其实皓哥人真挺好的，虽然是明星但没有其他人眼睛长在头顶的臭毛病，生活助理是相当受气的职业，他知道不少当生活助理当抑郁了的先例，可是皓哥对他的态度就很平和，平常也会关心他，即使不开心也不会随意折腾他。

皓哥处境艰难，公司冷落他，经纪人刻意打压他，成立的男团队长冉新羽天天拿他彰显自身优秀。

钱小福身在其中，知道皓哥与外面铺天盖地的谣言根本不一样，他很努力很认真，从不随便乱发脾气，只是圈内风气拜高踩低，慕强欺弱，没人愿意替他说话。

这个时候提离职，无疑让皓哥的处境雪上加霜，真的很不讲良心。

但爸妈老了，女友陪他八年，早该结婚了，生活处处要钱，他月薪五千，他……他付不起有良心的代价。

钱小福沉默地帮他穿上外套，扶着他往门口走。

“叮叮叮叮……”清脆的铃声从封皓外套口袋传出。

封皓掏出手机，来电显示陌生号码。

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这种情况出现很多次了。

自从封皓黑料满天飞，他的手机号码总会莫名其妙泄露出去，然后就有无数陌生号码打进来，好奇的，充满恶意的，发泄负面情绪的……不分白天黑夜，直接把电话打到停机。

封皓又不能不接，因为艺人的工作充满不确定性，他无法确认这个陌生号码是不是某个节目组，某个投资商或者某个品牌方打过来的。对现在的封皓而言，每个工作机会都弥足珍贵，他不敢错过任何一个。

换了号码也没用，没过多久新号码就泄露出去了。封皓搞不清是有人针对他，还是所有人都在针对他。

无穷无尽的电话骚扰，让封皓的精神饱受打击。

钱小福犹豫，劝道：“要不直接挂了吧，皓哥你现在身体很虚弱。”

封皓摇摇头，他面色苍白，墨玉般的眼眸温和坚定：“你知道我从装满血水的浴缸里爬出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他顿了顿，风轻云淡：“我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钱小福稍感惊讶，突然觉得皓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少了点阴霾，多了点阳光，少了点怯懦，多了点勇敢，就好像书上说的生死之间有大彻大悟。

他心底升起某个念头，还没想明白，封皓已经划动手机屏幕，选择了接听。

“喂？”

“臭婊子，你怎么还不去死！你麻痹的屁股痒了想男人操，你就直接去窑子卖啊！你就去做鸭啊！又有钱又有□□，你他妈还不直接爽死！你舔个逼脸赖在娱乐圈，老子迟早拿刀捅死你个不要脸的烂货！你听见了没！你装你妈的哑巴！你他妈的说话啊！说话！！！”

尖厉的声音在喇叭里炸开，污言秽语里带着浓烈的恶意。人格侮辱，诅咒，威胁，负面情绪像垃圾山倒塌似的劈头盖脸压来，压得人心底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钱小福难过又悲哀地想，这就是他们的处境，四面八方不知来处的恶意，如同水往低处流般源源不断，两个人四只手根本阻挡不了这种大势所趋。

可封皓眉眼不动，仿佛电话里骂得不是他。

他脚尖转向，边说话边往厨房走：“你是谁？”

钱小福没反应过来，落后了半步，连忙追过去扶他：“皓哥？”

“你麻痹的你还敢跟我说话？你爸当初怎么不把你甩墙上？就是扔进臭水沟也好过投胎成你这个狗畜生，自己是坨屎还死皮赖脸地扒别人脚上……”

电话那头滔滔不绝地辱骂，封皓轻手轻脚地把手机放在台面上，四处张望，寻找。

钱小福一头雾水，又不敢大声：“皓哥，你在干什么？”

封皓摆摆手示意他安静，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盆，无声无息把它倒扣在手机上方，然后拿起铁制锅铲高高举起。

钱小福意识到了什么，顿时瞪大眼睛。

他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就看见封皓挥下锅铲，对着铁盆狠狠一敲！

哐！

铁与铁狠狠撞击出巨大声响，在厨房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炸得钱小福耳朵差点聋了。

而电话那头足足愣了五秒，才更加激烈地破口大骂。

“我操！你麻痹的……”

“哐！哐！哐！哐！”

“你个狗日的……”

“哐！哐！哐！哐！”

尖厉的辱骂声与震耳欲聋的敲击声交织成一片，有种独特的美感。

明亮的光线从窗户斜射进来，勾勒出封皓俊美无暇的侧脸，高大挺立的身躯。他拿着锅铲，就像拿着指挥棒，仿佛身穿燕尾服在指挥一场别开生面的交响乐，优雅、顽皮又充满趣味。

电话那头终于不敌，骂了句神经病挂了电话。

手机嘟嘟两声，彻底归于安静。

钱小福目瞪口呆，半晌，结结巴巴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皓、皓哥……”

封皓放下锅铲，掀开铁盆，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脸庞苍白，眉眼弯弯冲他一笑，活像一只喜欢恶作剧的促狭鬼：“好听吗？”

钱小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