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从庙里回来之后，曲应总是放心不下孤身一人的千竹。她因为长着格格不入的第三只眼，所以完全不敢出现在人前。

孙乾和曲临江是第一次主动接触她的人，当时俩人捉迷藏藏进了野庙，看见了这个蓬头垢面的怪人，曲应那次还被吓得大叫了一声，尽管千竹本人表示无所谓，但他自己一直过意不去。

从那以后孙乾和曲应经常去给她送饭，有时候打到鱼或者薅点野菜，也会拿去让她做做。千竹手很巧，人又温柔又细心，会给他们缝缝衣服谈谈心，算是一段轻松美好的日子。

上次分别以后，曲应就一直惦记着让千竹回归正常生活，他能看出来，就算是讲些在自己看来稀松平常的事，千竹也会聚精会神地听，眼里充满羡慕和好奇。他鼓励过千竹很多次，但孙乾一直反对，为此没少吵架。

［别再提这件事了，你不知道每次都会把人家吓着吗？你要是个男子汉，就别跟我在女生面前吵架。］

孙乾这么跟他说。

曲应为此感到不快，觉得他不可理喻，剥夺了千竹姐生而为人的资格。

还好最近他出远门不在，自己才有时间跟千竹姐独处。

曲应哼着小调绑好了最后一缕头发，贴心地系了一个蝴蝶结。他拍拍面前人的手，开心道

［完成！千竹姐真的很漂亮！］

［真的吗？］

［我从来不对你说谎，千竹姐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生。］

千竹不安地摸着自己的辫子，试探地问［那我真的能这样出去吗？］

［当然了！你也是人，为什么不可以？］

千竹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还是算了吧，会吓到别人的……］

曲应恨铁不成钢［你为什么总是管别人怎么想啊！］

他放下梳子［千竹姐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别人能在大街上走，为什么你不能？我不想这样，我想让千竹姐也能开心。这种地方跟你一点也不配，千竹姐应该在最光亮的地方！］

他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委屈道［我上次看到你偷偷地哭，我真的很难受。千竹姐，你没有错，拜托了，不要害怕，不要管别人，为自己活着，好不好？］

千竹抬起手来擦了擦他的眼泪，微笑道［我答应你。］

她决定了，一定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好耶！曲应开心到跳起来。

他刷地从袖口里拿出一张纸，激动道［这是我花了好几个晚上安排的，绝对绝对能让你玩的高兴！］

千竹左看看右看看，噗嗤一笑［小应好厉害，可惜我不识字呢。］

曲应脸立马红了，又撒娇又道歉。

［没关系啦，我不需要这种计划，随便走走看看我就很满意了。］她摸着曲应的头道。

［孙乾这些天教了你这么多字啊。］

［才不是呢，他才没教我呢，都是我看着书自己一点一点学的。可惜他给我的书我都看完了，现在正无聊呢。］

［这才多少天？你都看完了？］千竹回忆起了孙乾抱来的那一摞厚厚的书。

［是啊，其实认字可简单了，千竹姐，我也可以教你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

［那就下星期吧。话说回来，千竹姐就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吗？］

［特别想做的……］千竹沉思了一会儿，羞涩道［那我想过过你们平时过的日子。］

［那可能有点无聊。］曲应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说［今天我早上九点起床，然后看一会儿书，然后妈妈会喊我吃饭，吃完饭继续睡觉，下午帮妈妈干点家务跑跑腿，然后过来找你，晚上……］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激动道［今晚好像有庙会来着，我们一起去吧！］

［庙会？］

［去了就知道！很热闹很热闹！］

曲应拉起她的手，把她从凳子上拽起来［快走啊千竹姐，这会儿应该要开始了！］

千竹就这么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跑，这野庙荒了，杂草丛生，千竹听见夜风里小虫子的叫声，感受着流动的空气，握着温热的手掌，眼睛不自觉酸涩起来。

地方不大，两人跑了大概十分钟就到了。千竹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又是激动又是胆怯。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迎面走过来一个高个子男人，目光恰巧落在千竹脸上。

如应激一般，千竹猛地抽回牵着曲应的手，狼狈地盖住了自己的脸颊。

男人若无其事地走远了，原地的千竹出了一身的冷汗。

曲应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又握住了她的手［千竹姐，你怎么还这么紧张，这不跟以前一样吗？］

千竹慌忙道歉［对不起小应……我要先适应一下。］

［来这边。］曲应拉着她往戏台边走过去。

［等等等等！你不会是想要让我上去吧？］千竹全身都在抵触。

曲应回过头来淡淡一笑［怎么会呢，我是想让千竹姐自在地活着，没有非得让你被别人看。］

曲应停下脚步［这是迎神的大戏，是庙会最精彩的部分。我最喜欢看这个了。］

千竹踮着脚仰着头努力往台上看，只能看见花花绿绿的扮相，咿咿呀呀的唱词，听的人脑子嗡嗡的。但曲应很沉浸的样子，千竹便也觉得开心。

曲应嘴巴微动，全神贯注，似乎在记诵着唱词。人越来越多了，两人被人潮向后冲击，慌乱间，千竹不小心踩到了谁的脚。

［真的很对不起！］她回过头去道歉。结果忘了自己的脸前已经没有头发遮挡了。

［怪物啊——］被踩到脚的那个人凄厉地哀嚎。

曲应下意识地想把千竹护在身后，但他止住了。

千竹姐会怎么做？

似乎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脸上。有人好奇，有人恐惧，有人鄙夷……但是没关系，这是她要克服的一部分。曲应只是更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

［我……我不是怪物！我叫千竹，是这里的居民。］她通红着脸道。

［是……是吗……］那人也似乎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困窘［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我平时不怎么出门，你没见过我，很正常。］

［嘁……行吧。］那人仿佛遇到了什么邪祟似的掸了掸自己的衣服，离开时小声嘀咕道［今天算我倒霉。］

千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小应，我做到了！］

［千竹姐好样的！］

尽管周围人的眼神依旧不善，但千竹已经很满意了，从今晚开始，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了。

不过是个畸形儿，不过有些不一样，真是的，那又有什么呢？我就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呢？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奇形怪状的人，难道都要赶尽杀绝不成？千竹都快要埋怨起从前愚蠢的自己了。

［走，小应！咱今晚玩的尽兴些！］千竹欢快地说道。

于是在今年的迎神庙会上，人们看到了长着三只眼睛的怪物，她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尝着各种各样的零食，身边还跟着个俊俏的小男孩。

那不是曲家的独子吗？早就听说脾气怪，没想到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那人有三只眼睛唉，那她该怎么配眼镜呢？不对，她是能看见更多角度吗？

妈妈快看，是二郎神和哮天犬！

……

不同的声音在不同的人心中响起，可千竹不在乎。

远处的孙乾也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他正坐船顺江而下，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匣子里是他特地找人定做的面具——是为千竹准备的。

这下，千竹就能融入了吧。他满怀期待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