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原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服，走在牟黑市区最繁华的路段。黑钢没有这样细碎漂亮的灯光，他也是一阵恍惚。

之前他把严炎当成同以前一样尸位素餐的警务总督，过去只为蹭人家酒喝，说话也十分之放肆。

但最近这些天来，他对严炎有了不小的改观。纵使「二十八部众」名声在外，但百里原终归还是个穷学生，总督能如此真诚地和自己对话，哪怕是演的，也足够了。

「百里先生？」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百里原回头看见车窗摇下，露出了严炎微笑的脸。

百里原刚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就看见总督摇晃这一瓶白酒。

「上好的陈酿，我专门替先生找的。」

百里原坐进去，又想起了上次自己喝醉后的丑态，不由地想以头抢地。

自从父亲走了之后，百里原就没再坐过这么舒服的汽车。他开始端详旁边认真开车的总督，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长长的风衣。就算在停职期，头发和胡子也打理的很好。

好皮囊！

当初就觉得总督不像那种一板一眼的干部，这种野性，更适合当飙车的探长。

严炎不知道百里原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惋惜「百里先生怎么把头发给剪了，亏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严炎递过来一个精致的盒子。

百里原打开一看，真丝的靛蓝飘带印着金线暗纹，不知道是什么复杂的工艺，总之各方面都很贵的样子。

堪称艺术品。只可惜百里原只在心里盘算着这东西能卖多少钱。用金碗要饭的乞丐还是乞丐，穷鬼的身份不以拥有高奢为转移。

「头发太长，打理起来太麻烦。索性直接剪了。」百里原扯谎。

严炎一脸意味深长，没有说话。

就这样，汽车向着城郊驶去，灰黑色的城市逐渐被绿色取代，这里有全牟黑最大的植物群，终于不再是虚拟的投影，百里原把上半身探出车窗，感受清新的自然之气。

暖光的灯光下让人如临梦境，看着满眼清脆的绿色，听着耳边鸟鸣婉转，百里原久违地兴奋起来，不由自主地哼起歌。

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他问「总督，你见过海吗？」

「没有。」严炎如实答。

百里原不死心：「那您觉得海真的存在吗？」

严炎老实答：「我不知道。」

严炎：「水积少成多，从河变成江，由江变成湖。所以人们想，湖又会变成什么呢？」

百里原叹道「湖会变成海，海会变成洋。可是水是有限的，海洋是无限的。就算再美，也是假的。」

百里原趴在车窗上，任风吹拂。

「我以前一直觉得海是真的存在的，后来有人叫我不要胡思乱想，现实一点。我当时还不服气。」

「现在服气了？」

「因为现在我才发现，活在现实比活在想象里困难多了。」

「想象力也很重要，不然现实就太没趣了。」

「你说的对~没钱总要幻想一下暴富。」

他向严炎讨了几张纸，折了一个风车，放在车窗外看着它转悠。这么安静，这么惬意，百里原自己都没发现，跟严炎在一起会莫名地心安。

时间就这么随着风车转走了，车子停在了一个雅致的别苑外。

房子看上去很有年头了，还爬了不少藤蔓，似乎不常住人。

百里原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担忧：「这么晚了，不会打扰你家人吧？」

「放心吧。」严炎打开门「这是我以前的老房子，只有我们两个。最近牟黑对我的出行很敏感，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

屋里比外面显得还要宽敞，也放了很多绿植。住惯了狭小房间的百里原都快要流下羡慕的口水了。

「况且，我也没什么家人。」严炎补充道。

「啊？」百里原一时没反应过来。

预料中的反应，严炎笑了笑道「先生也没吃饭吧，我去做点夜宵。」

百里原听了，红着脸抱住了自己咕噜作响的肚子。

真是太丢人了！

不过，他好像听到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

什么？！那个警务总督竟然要亲自给自己做饭？！

这面子也太大了！

百里原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他其实很怕生，每次都强行去压制那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去虚张声势。尤其在这种自己不是很熟悉的地方，对方还是自己有好感的人，他害怕自己会辜负严炎的热情和期待。

不行，百里原坐不下去了。他过去厨房想去帮帮忙。

才偷偷看了一眼，又受到了心灵上的冲击：天呐，警务总督竟然在做饭，他还是没法接受这个现实。

那双开枪的手现在正拿着锅铲，永远裹着笔挺庄严制服的身体现在正带着围裙。审视罪犯的眼睛现在放松地盯着菜肴。给人的气质不再是冷冰冰的了，而是也有烟火气的普通人。

他是看出我很紧张才这么做的吗？

感觉总督比想象中心细。

难道他真是个好人？

「先生别站着了，快吃饭吧。」

严炎的声音打断了百里原的神游。

合适的夜宵，不多不少，滋味也正好。

他问「您一直是自己做饭吗？」

严炎摇摇头「有空闲才会，平时都是在组里待着。」

百里原开玩笑道：「严总督手艺还不错，我还以为牟黑的干部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呢。」

严炎道：「牟黑的干部也是不一样的。」

确实如此，严炎是跟那群人不一样的。

百里原思考着

也许他真的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那么我呢？

他认为我够格陪他一起吗？

百里原垂下眼睛，问出了那个他在意许久的问题「严总督这次找我来，是想问周云的事吗？」

只是想问周云的事吗？

严炎没回答，他轻轻笑了。「我看先生今天心情好，那些事晚些再谈也不迟。」

「我找先生来是出于私心，是真心想交朋友的。」

？百里原有点措手不及。

朋友？这个定义可真够宽泛。

严炎又拿出他那坛陈酿「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晚就把那些事情都忘一忘，怎么样？」

面对美酒自当缴械投降。百里原虽然有些憋闷，但有酒不饮，那就不是他了。

于是，一杯接着一杯，两个各有心事，却只字不提的人，在这房间里推杯换盏，仿佛多年不见的至交好友，快乐地抛弃了此间天地。

百里原酒品不怎么好，喝多了就开始口无遮拦。他问「严总督真的没有结过婚？」

目下严炎还算收敛和理智，他笑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那你谈过恋爱没？」

现在的年轻人，真放肆啊。严炎心中苦笑。他仰头灌了杯酒，道「遇不到合适的人啊。不像先生魅力无限，有这么漂亮的前女友。」

「咳咳。」百里原被反将一军「那个啊，不提了……」

这和谐的气氛，还真像朋友谈心。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深极了，就连霓虹灯光也暗了许多。严炎的别苑，整个笼罩在暧昧的阴影之中。

「每次跟先生说话，都让我开心。」严炎脸也红了，道「不过太晚了，酒还是少喝点好，身体最重要。」

他打了个哈欠「我年纪大还真熬不了夜，先生也去睡吧，我带你去客房。」

虽有不舍，但在严炎的强制执行下，百里原只好辞别爱酒，躺进了总督卧室隔壁的客房。

好久都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铺了，百里原只觉得自己陷进了温暖的海水里。在美酒的助眠下，意识也逐渐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