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已经几杯酒下肚了。

百里原舒服地长吐了一口气「好酒，真是好酒！好久都没喝这么痛快了！我跟总督真是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严炎被他给逗笑了「小先生年纪不大，酒量倒挺好。这酒庄最好的藏酒，都让先生喝了个遍了。」

「非也非也」百里原晕晕乎乎地抱着酒瓶「有道是宝马待英雄，我是怕这些好酒碰不到懂行的人，尝不出他们的价值，多么心痛，这才忍不住每个都尝一口。」

严炎拎了拎那些空空的酒瓶，小声道「这也不止一口吧。」

刚开始百里原还规规矩矩地把酒倒进杯子里，现在好了，不论红酒白酒，他都开始直接抱瓶吹了。

「还要下酒菜吗？」总督觉得这小子能答应跟自己过来，纯粹是图这些好酒。年轻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砸钱。」

「不需要不需要。」百里原摆了摆手「虽是好酒，香是够香但劲还是不够啊，还是劣酒性子烈，够痛快。」

他不客气地招呼一旁的侍者「把你们这里最烈的酒拿来。」

侍者露出惊恐的眼神向总督求救。

还是总督善解人意「先生别难为人家了，这酒庄卖的是葡萄酒，能拿出这么些粮酒已经很不容易了。」

「其实是怕你喝死在这里。」严炎想。百里原听他这么说着，一边叹可惜可惜，一边又开了一瓶。

「唉唉——先生别再喝了」严炎哭笑不得地从他手里抽走酒瓶「我们还没说话呢你就喝醉了。」

「总督大人可别小看我，我不可能喝醉的。」

「哦？如何证明？」

「你别不信。这样吧，为了证明我很清醒，我决定告诉你几个秘密。」

「我洗耳恭听。」

「首先……那就是牟黑组周云周公子，最近可能要被提拔了。」

「是才出闹剧的周公子吗？这怎么可能，出此丑闻，不罚反升？小先生真的没醉？」

「嗯……那我再说一件，总督大人你可小心了，最近失踪案可能要多起来了。」

「自我当上总督以来，治安比前些年好了不少，你是质疑我的手段？」

「啊？不敢不敢，那我再重新说说。嗯……被废除了许久的死刑，可能又要重新施行了。」

「百里原，看来你是真喝醉了。」总督叹了口气，眼前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死刑废除几十年，牟黑组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旧事重提。「你也太放肆了，若不是我邀请你做客，只凭你跟我说的这几件事，我就可以逮捕你了。」

「几件事？这不是一件事吗？」

「唉，换个话题吧。不知道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呢？是继续读书，还是工作？」

「读书？那都是老学究该干的，我可不敢逾矩。」百里原趴在桌子上打酒嗝，一点也没有面对警务总督的自觉「工作就更是算了吧，我这人好吃懒做，不出几天就能被开除啦。」

说完他狡黠一笑「怎么了总督大人，您不会看上我，想把我挖去警务组吧？那就太棒了，有个正经工作好歹饿不死了。」

「我只是觉得跟先生投缘，想交个朋友而已。不过凭你的才华，应该是不愁没有阳关大道可以走的。」

「阳关大道？」百里原喃喃道「阳关大道并非道路，只是轨道罢了。吃喝玩乐加工作，这就是人生的全部了吗？总督大人，您能告诉我，这就是生命的意义了吗？」

严炎放下手里的茶杯「生命的意义是人赋予的。你以为毫无意义的事情，你以为浪费生命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充满意义，可以让自己或他人变得快乐，这不就够了吗。」

百里原手锤桌子发酒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怜！太可怜了！生命不是目的，生命是手段——可惜大部分人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们都太可怜了。明明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去实现更多的意义，却止步于快乐这种低级的感官享受，甚至还自我催眠自己已经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他又灌了自己一口酒「真是太可怜了，生在这个荒唐的世界，真是太可怜了。」

最后一句，他不知是说给谁听。

「你这耽于酒精的样子着实没什么说服力」严炎心想。

「这么看来，你似乎有更远大的理想啊。」

百里原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不是，还要我说几遍你们才能明白，是意义，是真理！是我存在于此而不是马上灰飞烟灭的理由！才不是什么理想啊梦想啊那种因人而异的狗屁东西！」

酒精侵蚀着大脑一时无法思考，脑袋里似乎乱成了一摊浆糊，眼睛被烈酒激得通红，百里原头疼地龇牙咧嘴。

可是对面的人依旧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淡淡地看他发酒疯，完全不觉得被冒犯——就像在看幼童，就像在看疯子。

百里原被酒精泡发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他好像突然意识到对面的人是谁——不是自己的狐朋狗友，不是自己正人君子的同学，不是自己心血来潮倾吐的树洞。而是严炎——现任牟黑警务组总督，随时都可以要了他命的男人。

牟黑市无人不晓得的一个都市传说，信任总督明明此前不为人所知，却能一夜空降牟黑警务组，他残暴狠戾疑心重，但也赏罚分明任人唯贤。

他最初扬名是对上一任警务组的「清洗」——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关系户一律被赶下台，工作时长20年以上的老员工全部被请回家养老，重要职务必须指派他所相信的人——他要保证自己的绝对权威。

明明警务组不过是牟黑组的下属机构，严炎撑死是个干部，他到底是如何在家族产业似的牟黑组做成这样的事的。

「听你这么说，严某似乎也是这世上一个泛泛之辈。」

百里原没说话，他吐了。

「哕——」只感觉胃里火烧一般难受，百里原摔下凳子，带着玻璃酒杯陶瓷罐子一起霹雳乓啷地响，趴在地板上就吐了起来。

虽然对方一再作死，但毕竟是自己请来的客人。严炎只好憋着笑让侍者去拍打着百里原的后背，嘴上忍不住调侃两句「小先生刚才还说自己千杯不醉，这会儿怎么就吐了？这里有客房，要不要去休息一下？需要我找个医生吗？」

严炎当然不知道对方是因为后知后觉地害怕他才开始吐的，这人一过去给应激中的百里原吓个不轻。

「没事没事，我没事。」他边说边往后退「突然呛到了，没什么大事。跟您聊天挺开心的，要不我先告辞了。」

「急什么。」严炎让侍者把百里原扶起来「小先生这么急着走，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他的语气瞬间变冷「不会又想去截牟黑组的物资吧。」

侍者一脸诧异地收拾好了呕吐物，十分惜命般小跑出去，这下偌大的包间里只剩两个人。

避无可避，百里原冲对方尴尬一笑，一时坐卧难安。虽然他平时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还是很难接受在别人面前失态。尤其是在这种气场狠狠压制自己的长者面前。更何况，这人似乎抓到了自己不得了的小辫子。

严炎撑起手杖步步逼近，百里原退无可退，何况喝多了腿软，只好挂着僵硬的微笑，硬着头皮与对方对视「您说什么呢，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可没干过那样的事。」

「二十八部众之一去当强盗，说出去确实匪夷所思。但是我们警务组调查过了，每次物资失窃都或多或少跟你有关系，一次或许是巧合，次次那可就别有洞天了。」严炎敲了敲手杖「百里原先生，今天在学校也是，屡次盗窃我们的物资也是，我看不到你对我们城市的尊重，也没想到你对牟黑竟然如此不满。」

「总督大人身处高位，又能看得到什么呢？」百里原低下头，声音中多了些气愤「你那个位置，是可以看得见黑钢区一点一点被水淹没，还是看得见凌晨深夜在脖子上挂一块牌子只为求一份工作糊口的技术员？我对牟黑不满？呵，我只是看到可悲的真实，心灰意冷罢了。」

「所以呢，你就愿意自降身价跟他们同流合污？你以为你看到了现实，但我说句更现实的话，跟不上牟黑的发展，被淘汰是很正常的。」

「发展？靠谁发展？牟黑组的那群亲戚吗？」

「我是希望你能明白，跟我们站在一起才能发挥你的价值。浪费自己的才华，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呵，您这话说的跟我爹似的。」

「你父亲是对的。」

「我爹早死啦！」

「……」

「……严总督果然跟传闻一样求贤若渴，愿意陪我在这儿废话。可惜你找错人啦，我不是什么人才，我是个废物。你想抓我就抓吧，反正我至始至终也没承认自己偷过牟黑组的东西。」

百里原转身推开门就走，他还有些诧异严炎竟然真的不拦自己。相对地，他也没看见身后总督扬起的嘴角。